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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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那辆熟悉的红色轿车，醴月在校门口站了许久，等到路灯一盏盏亮起来，等到高中部那边的学生陆陆续续来上晚自习。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湿漉漉的白色板鞋，决定等到铃声打响，就乘公交回家，不再等了。
她摸到书包内侧拉链，还好有几枚硬币在。
直到打响了第二道铃，醴月才终于抬起头，沉默着走向公交站台。
母亲没有来，自己的自行车也在家。
站台也是冷冷清清的，醴月怔怔地看着身后站台不断变换的广告牌，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自己身上这点钱，最远能去哪？
然而只是想想罢了，她挤上一辆公交车。
公交车上很多人，没有座位了，车上大多都是晚归的上班族，提着包的男士，妆容有缺的女士，抱着孩子睡着的母亲，只有她是穿着校服的学生，瘦弱的骨架撑起宽大的校服，矮小的身躯还差一点儿才能够得着车顶的扶手，她只能紧紧扶住身旁的座椅，将近颠簸了一个小时才到站。
醴月家在城东新建的别墅区，因为是刚开发一两年，设施还不够完善，许多别墅也都只是空有其表，没有人住。
她走过黑暗的一段路，路灯隐在树枝中，投下的影子斑驳，雨已经停了，不过经过树下还是会有几滴雨珠掉下，“砰砰”地砸在醴月伞上。
身旁经过一辆汽车，刺眼的红色尾灯照亮她脚下的好几处水洼，她看清车牌，迅速低下头，却没注意踩进了最深的那处水洼，醴月扯了扯嘴角，反正鞋子已经彻底湿了。
她躲在路边的一排排树的阴影里不愿出来，等到那辆红色的小轿车开入地下车库，她深吸一口气，计算着路程。
果真如她所想，母亲牵着妹妹从她前面的拐角出来，她们没有瞧见自己，她也不想喊她们等等自己，也不想快跑着赶上她们，醴月就是跟在她们身后，看母亲不时微微侧头微笑跟妹妹说话，看妹妹穿着新买的小裙子，抓着母亲的手蹦蹦跳跳往前走，一点也没有怜惜那粉色的小皮鞋沾上了水污。
她左手环紧了自己，手指紧紧握住右手手臂，右手还是撑着那把大伞，不愿放开，好像是，母亲握着她的手心一样。
有水滴掉在深蓝色的衣袖上，一圈圈洇开，那最初的一点也变成了一大块黑色。
她收伞，静静地在家门口的大花坛上坐了一会儿，背后便是那温暖的黄色灯光，隐约可以看到人影交织，大概是保姆黄妈在忙着布菜吧……
自己是不是要等她们吃完饭再进去啊……
等到眼睛被风吹的看不出异常，她打开大门，正好看见母亲站在沙发边，正焦急地打着电话，母亲一看到自己立马冲电话那头说着：“回来了回来了！”
她给母亲一个安心的微笑，忽然很想看自己的妹妹此刻在哪，是不是在看着动画片呢？
云母来到她面前，满脸愧疚地说：“不好意思啊月月，妈妈……因为丝丝的钢琴课延迟了会，妈妈没有来得及去接你，我以为你知道坐公交回来……我差点都要出去寻你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醴月微笑打断，“妈妈我想先去洗个澡。”
云母看她脸上并无不快，声音也没有颤抖，松了口气，却看不清那碎发下的眼睛，醴月只给她留下了一个背影，就上楼回自己的房间了。
云母看那楼梯上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大女儿如此瘦削。
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睡衣，醴月才觉得自己浑身的难受减轻了许多。
她抽出一条干毛巾擦拭着她的湿发，隐隐约约听到楼下传来的钢琴声，是《卡农》，她曾在音乐课上听老师放过，妹妹丝雨并没有弹的很熟练，已经练了近一年的琴了，每天几百的课程费花下去，成果还不是很明显。
她嘲笑了一声，能有成果么？
钢琴老师怎么说的？“回家一定要勤加练习”，可是她那年幼的妹妹练上十几分钟就哭丧着脸说手指疼死了，有次正好父亲在家，听到丝雨抱怨后，拥丝雨入怀，温柔地揉着丝雨的手指，怒斥母亲“虐待”孩子、“逼迫”他心爱的小女儿等等，她站在楼梯口看了许久的好戏……
回忆被推门声打断，她侧头看去，母亲还是学不会敲门。
她停止擦拭，在书桌前坐下，翻开一本书。
云母放下托盘，托盘上是一碗热汤面，上面有个荷包蛋。
母亲讨好似的开口：“月月还没有吃饭吧？黄妈没有煮饭，我跟你煮了一碗面，趁热吃。”
原来她们已经在外面吃好了，自己真是……
醴月点点头，没说什么，眼睛继续盯着书本。
云母以为她可能还在暗暗怄气，又温柔地开口：“怎么头发还是湿的？怎么不用吹风机？”
醴月从书本上抬起头，应着“好”，便立马起身去拿出吹风机自己吹了起来。
云母愣了片刻，也出去了。
她吹干了头发，走过去把门阖上，头顶传来吹风机暖风留下的热意，她靠在门边，侧头看到书桌上的那碗面，不知是热气熏的还是什么，眼睛又蒙上一层水雾。
以前妈妈总是给自己煮热汤面吃，那时候蛋在他们家还很珍贵，只有她的那碗里面才有，母亲的总是清汤面。可是如今，蛋不稀奇了，吹风机也不稀奇了，但她就是怀念当初自己拥在母亲怀里，母亲那双大手拿着干毛巾为自己擦头发。
她一口一口吃下那碗面，眼睛早已干涩，嘴里尝不出任何味道，吃下去竟是有淡淡苦味，跟眼泪的味道一样。钢琴声也早已停了，房间隔音很好，如今这里就只剩下她一个。
在醴月小时候，那时候还没有丝雨，还没有这座大房子，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在一栋老旧的居民小区里，全家只有四十几平方米，而现在光是她的卧室，就已经有这么大了。但是家里虽拥挤，却很温暖，至少不会有这么好的隔音效果，她能听见隔壁小孩子看的动画片的主题曲，激动时还会跟着哼两句，她能听见楼下那户打孩子的叫骂声和孩子的哭泣声，能听见串门的老太太互问着今晚炒了哪些菜……
那是七年前，她七岁时。
在一年后，她的父亲开始接触股票，有些盈利，他们搬离了那个小区，住进了更加高档的一栋。
再一年后，父亲手头一支股票暴涨，父亲用那笔钱开始置办公司，公司经营状况起伏不定，在最低谷时，他们买掉了所有之前的东西，搬回了最初的那个小窝，经历了很困难的一年瓶颈期。那时她经常和母亲一起等着晚归的父亲，母亲总会下厨煮碗热汤面，父亲的那碗要加两个荷包蛋，在母亲煮面期间，父亲就坐在椅子上，她站在父亲身后给父亲捏肩，那小小的手掌并没有多大力气，就像是挠痒似的，被父亲取笑过一回后，她以后都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来按摩，云父一天的疲累与紧张一到女儿手中就轻松多了，父亲嘲笑她是“大力士”，她气鼓鼓地故意加大力气捏得父亲笑着求饶，然后第二天她的手绝对酸疼使不上力。
她都嘲笑，自己的手劲是在那时练出来的。
那时，全家都是其乐融融的。
那时，她觉得自己是全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是一年的瓶颈期过去，父亲的公司开始蒸蒸日上，他们的住所变得高档。
是父亲开始有频繁的酒会，频繁的出差，家里经常只有她和母亲。
是丝雨的诞生。
是父母开始对她的关注减少。
是……
她也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性格变得别扭起来。
丝雨刚出生的时候，全家的宠爱都在可爱的丝雨身上，几乎没有人关注云家的大女儿如何如何，醴月平庸的很，尽管成绩优秀，但也仅是茶余饭后长辈的一句关怀谈到她的学习，其他时候，他们都是逗弄着丝雨，妹妹被好几位长辈抱着哄着，她一个人悄然离开许久都没人发觉。
等到她正好要进中学了，丝雨也一两岁了，云父云母才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未关注自己的大女儿了，醴月一直都是自己在一旁默默地生长，像是田陇间的一株野花。
父亲曾关心地问她要不要去更好的私立学校，她拒绝了，开玩笑说“不想特殊化”，按照分配进了她现在所在的中学。
父亲也曾问她，上下学要不要司机接送，毕竟还是很远的路程，她骑车都要四十多分钟。她也微笑拒绝了，说是不想被同学瞧见。
云父被她回绝的兴致全无，也不再热脸贴冷屁股了。
其实在一开始丝雨学钢琴时，那时她才三岁，可真是好笑，那么小的娃娃坐在加高的钢琴椅上学琴，手指只能跨过三个琴键，还要被老师一把把按着手教学。
母亲一直以来的“学习从娃娃抓起”的理念有了经济支撑，所以对象自然落在丝雨身上。醴月那时不过十三，云母也想让大女儿学习钢琴，抑或是丝雨的另一门淑女养成课程――舞蹈，这样才不会有失偏颇，遭人口舌，可是也被醴月一一拒绝，醴月说自己只好学习，不喜爱其他，本来成绩便不是很优秀。
云母无话可说，没有再坚持。
她毕竟也知道，自己年老色衰，丈夫也已经到了那样的高度，何况男子四十依然风华正茂，身边必有比自己优秀的女子陪伴，她要做的，可以做的，便是管好这个家，努力培养好自己的女儿们，等到年老，还能有个支撑。在醴月拒绝之后，她想的是云家出一位大学子，出一位名门淑女，这样也是不错的。所以她对丝雨的要求不是很严，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像个小公主吸引其他高官贵族联姻的注意便可，能有个好归处就行了。
对于醴月，她心有亏欠，也不敢强求，可是醴月争气，成绩不错，但就是达不到她自己口中的“很优秀”。
其实到头来，强迫醴月的，一直是她自己。
她要变得更好，变得独立，想靠自己的力量生活，其实关于回避父母对自己的关爱，她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养成了这么一个别扭的性子。
她想，这是早熟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