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在打开新世界大门的路上》辛柳

28、睡美人（九）

　　城门紧闭着。
　　伴随着城门倾轧过无辜土地的嘶吼，悠长的吱嘎声顺着耳边的风进入每一个角落。
　　本以为会看到涌出的人潮，但实际上，只有陆源和唐云翔两个人仍保持着防备的姿势，站在门口。
　　门开了，视野不再受到阻挡。
　　原先倒在地上的十字架不知何时被立了起来，就插在泥土里面，一个人被绑在十字架上，无力的垂着头。
　　十字架被架在高台上，被架在堆砌好的高台上，下面是一堆一堆的薪柴。无数的人偶围着十字架，注视着十字架上的人。
　　为首的傀儡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他的手里正拿着未点燃的木头把子。他站在高台上，俯视着底下的人们，似乎很欢欣很愉悦的样子，在上头不停的大张着嘴，高声的呼喊。
　　在下面拥挤的人潮里，男人们或是麻木或是一脸扭曲，少有的年老的母亲们，牵着自己稚嫩的孩童的小手，把他们揽在怀里，捂上他们的眼睛。
　　偶尔有年轻的妇人，仇恨的眼眸中映照出面前无情的冷血，似乎有熊熊的烈火焚烧着她们的心。
　　一切都在变质，一切都在扭曲。
　　但陆源两人站在门口，却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无论是台上人的呐喊还是底下人们的窃窃私语，都不存在。
　　眼前就像一部黑白的无声默剧，他们在进行各自拙劣的表演，而他们两个人则是这场戏最后的观众。
　　至于目的，谁也不知道为何眼前出现这样的场景是有什么目的。
　　只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陆源心知，这会儿就算着急也没什么用，反正现在的关键，就是看完这场戏。
　　而且，老大哥沉稳的很，不慌不忙的走在前头打头阵，陆源表示，就是需要唐哥这样的汉子，带领我们打败一切牛鬼蛇神。
　　这样想着，陆源贱兮兮的伸出手好像手里有一把枪似的，朝远处的十字架比了比，嘴里发出“beng—beng”的配音。
　　一旁的唐云翔投以“侧目”，像是在看只傻狍子一般，目光里满含复杂。
　　好吧，皮这一下是挺开心的哈，但被人看二傻子似的看就不太开心了。
　　陆源觉得自己的智商似乎受到了鄙视，本应该生气的。但总结了自己这几天的表现后，陆源又是痛苦又是无奈。
　　自己这几天的确很智障，天哪……
　　这样想着，陆源又忍不住捶了捶自己的胸，感到痛心疾首。
　　正在陆源自怨自怜之际，唐云翔满脸黑线，忍无可忍给了他一下子，丢下几个硬邦邦的字眼，“快跟上！”
　　唐云翔只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要被这些看上去外表很年轻，实则内里更加幼稚的几个小崽子给气气死了，一个两个都不好带。
　　“嗨嗨！”
　　陆源捶了捶自己的脑袋，自觉从唐哥大步流星的向前走的步伐中感受到了他内心某种郁气，不敢再东想西想。
　　舞台上的戏已经开始了。
　　火把已经点燃了，正冒着黑色的浓烟，步步逼近被捆绑在十字架上的人。
　　两人混入了人群中，躲在偏僻的角落里。
　　周围的人都是可以触碰到的，似乎并不是幻觉。可不是幻觉，是什么？
　　难道是那群傀儡吗？
　　那似乎得做好准备。
　　而且，既然不是幻觉，那么，是否需要救下那个女孩…
　　两个人暗地里交流，悄悄的讨论着接下来的各种对策，不过陆源的脑海里有着自己的想法。
　　被绑住的人露出了面孔，为首的人拉扯住她湿漉漉的乱发，开始大声的呼喊着什么，陆源两人只能看到他的嘴在一张一合，听不见任何消息。
　　但周围的人都做出了反应。
　　女孩抬着脸，虚弱的说了些什么，她的嘴巴只是微微的动了动，但脸上的却挂着天真却莫名轻视的笑。
　　这让男子十分的动怒，他大声的呼喊起来，接过了底下的人捧着的水，泼到了女孩的脸上。
　　水顺着伤痕累累的血肉，染成了红色，又浸湿了亚麻的衣料，蜿蜒着流下了高台。
　　这红似乎充满了生命的某些意味，试探着匍匐在人们的脚下。
　　时辰快到了。
　　底下的人在骚动，微明的天光在预示着什么，他们在不安。
　　这些傀儡如今完全和人一样了，却带着恶鬼一般的心。不，也许这就是他们原先的模样。
　　没有人阻止。
　　一堆一堆的薪柴继续送上高台，似乎要将这高台堆满。为首的男人还在大声的招呼着，似乎要为即将到来的火焰预备更多的祭品。
　　陆源握了握拳头，想要救下她。
　　她正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朦胧的天空，眼里是浩渺的，无拘束的远方。
　　她的血快流尽了，已干涸的血在泥土里显出微微的猩红。
　　“我可以救她吗？”
　　陆源喃喃道，一个生命即将在眼前逝去，即使那也许不是真的，陆源也想尝试一下。
　　“你可以。”
　　出乎意料的，唐云翔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放手去做。
　　“我在后面挡着，你去。”
　　唐云翔的语气很坚定，也很平静，并且，令人安心。
　　陆源笑了笑，回应道：“那我先冲了，唐哥。”
　　台上的人举起了手里的火把，陆源和唐云翔一齐冲了出去。
　　在这一时刻，并没有人来阻止他们，他们大多对两人视而不见，并不理会这两个与他们截然不同的人。
　　两个人在他们的眼中是不存在的。
　　直到陆源夺过了火把，把它扔在了一边，开始解去女孩身上的绳子。
　　台下的人忽然就变了脸色，暴怒起来，像是黑色的海浪朝他们涌来。
　　两人早就做好了打算，唐云翔将十字架小心的从女孩身上拔下来，他们用钉子钉住了她。
　　一旁看着的陆源都能想象那种疼痛有多么的剧烈，那种骨肉粘连在十字架上的令人恶心的触感。但女孩只是闭着眼，胸膛随着微弱的呼吸声起伏着，仿若疼痛并不存在一般。
　　唐云翔挥着十字架，堵在高台的入口。高台的周围由栅栏围着，出入仅靠着一个小小的开口。
　　尽管木质的简易的高台很不稳定，但也能阻挡人群一段时间。
　　傀儡的人们露出了原本的面目，不停的冲击着狭窄的入口。
　　女孩的脸色很苍白，是失去了血色濒临死亡的白。陆源想要帮忙，但若说止血，但她的血已干了，手也是冰冷的，整个人半靠在陆源的身上。
　　陆源束手无策，仔细一想，竟再无可以帮忙的地方。他知道，其实自己再没有可以拯救这个女孩的办法。
　　火不知何时开始燃烧了，冒出了黑色的浓烟。
　　“咳咳”，陆源被烟呛了一口，咳了几声，他有些惊异的看向周围。
　　火，又烧起来了。
　　唐云翔也神色凝重，火焰在他们身边，紧紧的围成了一个圈，逐步的侵蚀了剩余的空间，向他们步步紧逼而来。
　　这下子，傀儡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他们并没有停下脚步，他们仍要往高台内冲。
　　里面有什么在吸引着他们…
　　唐云翔尽力支撑着，暗自想着对策。
　　女孩发出了喃喃的声音，她的眼神始终没有看向任何人，一直望着天空，那里是即将日出的方向。
　　陆源凑近了听，发现她说的是：“亮…”
　　天要亮了，的确，但陆源并不能理解她的意思。但转过头，陆源注意到了即将冲破藩篱的外头的傀儡们。
　　毫不犹豫的，他咬咬牙，挪出手将包袱扯开，杯子和钥匙都滚了出来。
　　陆源将金杯扔向唐云翔的方向，他直觉这对他们会有所用处。
　　“唐哥，接着。”
　　金杯砸到了唐云翔的背上，发出了暖黄色的光芒，而十字架上，也开始闪烁着幽幽的紫光。
　　傀儡们的动作停滞了，他们对于金杯散发出的光芒颇为畏惧，凡是被光触及的人都发出了惨叫，但不一会儿，情形发生了变化。
　　一些傀儡退后了，在他们的脸上，夸张的妆容逐渐消退，狰狞的表情缓和下来，他们的身上，傀儡的纹路变得暗淡，坚硬的身躯开始变得柔软。
　　他们倒在了地上，化为了尘土，长出了一朵朵黑色的，紫色的亚麻花。
　　金杯中红色的液体正挥发出无形的香气。
　　剩余的傀儡们陷入了无尽的疯狂。
　　陆源和唐云翔却也陷入了僵硬。
　　女孩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她僵直着身体，宛如即将死去的尸体。但她又面对着傀儡们甜甜的笑，仿佛达成了什么心愿。
　　傀儡们包围了她，将她再次绑在了十字架上。
　　火焰逼近了她，也燃尽了傀儡们的身躯，但他们只是张狂的大笑着，恍若未觉。
　　女孩笑着，看着他们埋葬于火海。她的笑意未达眼底，但也勾着嘴角，显得很满意。
　　她也将被火焰吞噬了。
　　但她似乎毫不在意。
　　远处的森林里吹来一阵风，带来清新的歌声。
　　“花瓣落在树上，鱼儿飞在空中，湖水流向天空，约定好，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
　　即将远行的人，不要挂念我，我在湖水边上，在鱼儿的嘴里，在花瓣的香味里…
　　约定好，一起直到十四岁的生日里…”
　　她的眼里有了神采，想着遥远的过去。那是在湖水边上玩耍的日子，泛着淡淡的忧伤。
　　十字架化为无数的星光，盛开的亚麻也散尽了花瓣，逐渐化为华美的衣冠，她的衣裳都是血迹，头发污脏。
　　落在地上的钥匙发出微微的响动，邀请她捡起通往儿时的梦。
　　她动了动眼睛，泪水从长长的睫毛上坠落，滴在手上，落在地上。
　　少女们十四岁的希望，都是美好的礼物，化为鲜艳的彩虹。
　　她心里的乌云散尽了，勾起了一抹微笑。但她并没有捡起那把钥匙，她只是开始唱歌，开始装点自己的头发。
　　火舌舔过她的衣裳，她无动于衷，华丽的冠冕在她面前飘荡，她并不接受，她只是静静的打理着自己的妆容，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
　　火焰是这城镇深深的痕迹，但凡这城镇在的一天，就摆脱不掉它的阴影。
　　她淡淡的转了一圈，看着这古旧的腐朽之城，发出了细碎的叹息。
　　陆源和唐云翔被踢出了城镇。
　　两人站在森林与城镇的交界处，看着远处的城堡，它正化为黑色的碎片，无限的崩塌，和那女孩一起。
　　唐云翔怀里的日记本飘浮在空中，飞往森林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