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曼陀罗》司嫣

29、梅花共月凉（二）

　　（五）原来，他不止是看上了她的美貌
　　从封了妃，皇帝待她是极好的，她虽然表面迎合，心里却无感，每一晚的尽心侍奉，只不过是为了留住圣心，以助那人之力。
　　而皇帝似乎并没有察觉她的虚情，仍然下朝早早就来她的寝宫，得知她的身世背景，会让她给他唱一首乡间小曲儿来听，他说他还从未听过，想听个稀奇，她便开嗓，声音宛如夜莺黄鹂，婉转流畅的曲调让皇帝忍不住拍手叫好。
　　有时他会给自己泡一杯茶，同时也给她泡一杯，她连忙起身行礼，他却按住她，说：既然只有你我夫妻，那些礼数自是可以免去的，咱们就如平常夫妻一般就好，不要显得生分了。
　　她接住茶，小心翼翼的坐下，他便开始开始讲起他的烦恼，朝中局势如何暗流涌动，几个王爷暗里为争太子之位如何勾心斗角，结党营私，说罢叹了口气：“你觉得谁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
　　她心下一惊，皇帝如此试探她心意，莫不是自己近来屡次提及越寒辰引起他的怀疑？
　　“臣妾觉得，太子之位关系国运，一旦册立，便不可轻易更改，至于哪位王爷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想必皇上心中自有定夺，但皇上既然问臣妾，必是重视与臣妾的恩情，那臣妾便不负恩泽，斗胆认为当是最得民心的那一位？”
　　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姓名，但这四位王爷中，谁最得民心皇帝知道，她知道，天下人都知道。
　　皇帝若有所思的品味了一番她的话，然后喝了一口茶。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她以为触犯了龙颜，双手交握站身来，离他几步远，不敢再多言，也不知此番言语是害了他还是帮了他。
　　皇帝放下茶杯，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近前来，她小心过去，他温柔的揽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你不必紧张害怕，既然我都说了，咱们就如平常夫妻一般相处，那你自然是有话说话，说错了也无妨，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她摇头。
　　“最怕与最爱的人疏远了心，我的儿子为了皇位奉承我，我的妃子为了地位奉承我，我的大臣为了权势奉承我，几乎没有一个人是真心，我不想再与自己最爱的人疏远了彼此的心。”
　　他把头埋在她胸口，语气显得有些悲伤。
　　小桥听了他的话突然有些怜悯他，原来，她们都是极其孤独的人。她尝试着伸出手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慰，而他贴着她胸口的脸左右动了动，像是在找一个舒服的位置。
　　天气好的时候，皇帝会带她去御花园走走，御花园里的花一年四季轮回绽放，常开不败。
　　她喜欢梅花，他便种了许多梅花，到梅花开时，他便拥着她一起踏雪赏梅，他还命人做了款式多样的梅花簪让她挑选，她选了一支样式简单的簪子说梅花高洁，简单大方最为美观。他笑着说：依你。
　　她的盛宠另那些同样想助儿子一臂之力的妃子极为愤怒，三五个人聚在一起私下里谋划如何铲除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最后得出只能利用平时比较笨拙却有个官居兵部尚书的爹的瑜嫔来当靶子，让她失势。
　　几个人和瑜嫔约好去找得宠的妹妹谈心，途中却以瑜嫔口中浊气太重为由让她吃下了准备好的慢性死亡药丸，到温小桥宫里，几人吃了几个点心，聊了些宫里的闲话，瑜嫔便突然倒地，头吐白沫，一会儿便没了动静。众人吓得扔了手中的点心直呼杀人了。
　　皇帝此时正在与众大臣商议太子之位空缺之事，听到赫妃宫里出事，扔下一干大臣便走了。
　　温小桥冷眼看着那几个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一口咬定她在点心里下毒的几个女人，看来是她清高惯了，许久未见勾心斗角之事低估了人心之险恶。
　　皇帝慌慌张张进来，见她孤立无援的站在三个女人对立面，以为她被吓得说不出话了，马上过去紧紧抱住她，轻轻抚着她的秀发，低声说：“别怕，有我。”
　　温小桥心里突然觉得好温暖，这个长她二十多岁的男人，此时，连事情的真相都不知是什么，便无条件与她站在了一边，告诉她别怕。她怎么能不觉得温暖呢？
　　于是她微微一笑：“臣妾不怕。”
　　三个女人见皇上来了，赶忙跪下请皇上为死去的瑜嫔做主。
　　皇帝命人收了尸，唤来太医验点心，其余点心都没有问题，唯独瑜嫔吃的那一盘，测出来含有慢性毒素。
　　温小桥这下便坐实了杀人的罪名了，她冷冷一笑，竟不知她们何时在点心里动了手脚。
　　“你们既要朕替你们的妹妹做主，不如你们下去问问她想要怎样个公道法？”
　　他知道这出戏定是她们谋划的，但说出这句话也是吓唬她们而已，她们的父亲在朝中官位都不低，他自然不会轻易杀了她们。朝中大臣们早就对他独宠赫妃心存不满，此次定会借着这个机会对她下手。他要如何稳住朝中大臣，如何稳住痛失爱女的兵部尚书才是当务之急。
　　他眉头深锁，闭着眼紧紧的将她的头埋在自己肩上，不停的重复:我会护着你！我会护着你！
　　人只有在极度紧张和害怕时才会一直重复同一句话。
　　是的，他怕，他怕护不住她。
　　而她，明明自己已经身陷险境，却还是感动的想要落泪，自从她爹爹死后，再没有人这样护着她。她一直以为，他和别的男人一般，只是看上了她的美貌，并不是真心爱着她。今天她才彻底明白，这个说要和她放下身份像寻常夫妻一样相处的男人，是真的在守护她。
　　可她，除了感动，却仍然不爱他。
　　（六）原来，他早就不是他
　　他在回清宫召集了重要大臣和皇子对兵部尚书痛失爱女一事下最后定论，允她在内室旁听。
　　他将所有责任归咎于自己，决定追封瑜嫔于瑜妃，以妃礼厚葬，而兵部尚书李林加封总尚书，总领四大尚书部门。他以为这样的厚待足以平息失女的悲痛。
　　没想到李林却拒绝了，非要皇帝废除了赫妃妃位，打入冷宫，他说:臣一人之女冤死尚不足惜，可皇上要是执意庇护，恐怕赫妃会更加有恃无恐，那么就不知哪位尚书之女，是下一位瑜嫔了。
　　众大臣听了倒吸一口凉气，纷纷附议。皇帝极力控制着心里的火气，手中的杯子捏紧了左右转动。随后他将目光转向越寒辰，这个到现在还被温小桥时常提及的男人。
　　“皇儿的意思呢？”
　　越寒辰自是知道他的处境并不简单，若是偏袒小桥，众大臣定会猜测他与小桥互为暗通，从此对他防备有加，若是不偏袒，又定会失了父皇的心。可他曾经向父皇请求过纳她为妾，他也知道她定在父皇面前为自己助了很多力，若是偏袒她这边，父皇也定会识破他一开始的计谋，此时只能与她划清界限，方才不会失去的更多。
　　于是他拱手说:“儿臣……附议。”
　　皇帝冷冷一笑，将手里的茶杯放下，说:众大臣的意思朕已明了，对于瑜嫔的突然离世朕也觉得伤悲，所以就按朕之前的意思办，李尚书加封总尚书，追封其爱女为瑜妃，择日厚葬，此事不得再议，否则，杀无赦！
　　毫无辩驳的余地，他就这么硬生生的护着她，也不管此决定会在朝中掀起多大的波澜，后来她问他不怕有人造反吗，他看着远方威严而坚定说：奉陪到底。
　　越寒辰说出那几个字时并不知她就在内室，也并不知此时她已心痛到泣不成声。
　　原来，月亮会按照原来的轨迹缺了又圆，可终究也不是最初的那一轮。原来，纵使他还记得她，却再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他。
　　可她却仍然要帮他，她甚至写信给他说愿意成为他的内应，替他探听皇上的意思。
　　他没有回信给她，却会在偶然遇见之时，让她代问父皇安好。
　　而她每一次在皇帝耳边说的，不管有理没理，皇帝都会表示赞同，以至于她和他里应外合，诬陷三王爷通敌叛国被流放，六王爷窝藏朝廷罪犯被终身禁足。这其间，他定是费了不少心思布局，而她仅仅只是吹了些枕边风，便使皇帝下了降罪的圣旨。
　　她有时也在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心，为何会狠下心去利用他的这般深情，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心，早就给了那个人，早在他救下她那一刻，她就暗暗发誓，生为他生，死为他死。
　　而自从瑜嫔事件过后几乎对她言听计从的皇帝，也在众大臣中因此落了一个沉迷女色，昏庸无能的映像，他们更加坚定红颜误国，多次上书要皇帝废了妖女，而皇帝每每看到这类奏折，总是撕的稀碎。
　　年岁渐久，支持七王爷越寒辰的势力越来越大，原本追随皇帝的忠臣因为少了皇帝的庇护，也被七王爷打压的不敢再站出来说话，周边国家见大魏国已经被内乱折磨得只剩一架空壳，纷纷操起兵戈准备入侵。而皇帝，居然没有抵挡的意思。
　　（七）城破，葬了江山不过为了顺你心意
　　城破，很轻易。几个大国联合入侵。
　　而他，依然悠然自得的在与自己下棋。
　　“怕吗？”他问。
　　“不怕。”她说的也是真话。
　　“朕一直欣赏的，就是你的勇敢。”他笑。“是不是觉得朕就是一个昏君。”
　　“不，皇上是最贤明的君主。”
　　“呵，你还是不肯与朕坦诚相待，其实，从一开始朕便知道，除了提及辰儿，你在朕耳边说的，没有一句是真话，尽管朕以为朕可以用真心换你的真心。”
　　她无言。
　　“三年前，瑜嫔出事，我力排众议护你，那一刻我才知我有多怕失去你，不怕你笑话，我这辈子，是第一次这么怕失去一个人。”
　　“你可知道我为何会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江山倒了？”
　　她忍住眼泪，摇头。
　　“因为嫉妒啊，我嫉妒自己的儿子，我这般真心，仍然抵不过他跟你的过往情分，原本我死后，这江山就顺利到他手里了，可最后，我改变主意了……既然他想要这江山，便自己护去。”
　　他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很快，这狠厉便被深情取代，他看着她:
　　“朕三岁识文，五岁习武，十二岁登基，二十岁御驾亲征，自诩世间再没有什么能打动朕心，让朕魂不守舍了，直到遇见你，才知，世间最痛快的事不是上阵杀敌，也不是坐拥江山，而是遇见你。”
　　“可是，上天就是这样，给你某样美好的东西时并不会让你完完全全拥有它，总会让你带着遗憾。我的遗憾就是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可是我不后悔，我不后悔~”
　　他最后说的时候尾音很长，没有哀叹的意思，倒像是超脱的轻松。
　　“你怨我吗？”她问。“葬了你的江山。”
　　他看着她美丽依然的脸庞，宠溺一笑:“天下大势，分分合合，实属平常，这江山，朕早不愿守了，既然有人迫不及待要接手，那总不能那么轻易的交给他，得给他些苦头，让他知道坐江山，不是光靠表面仁义的。而你，只不过是被他利用了深情而已，就像……就像你于我一样。”他眼中有泪花闪动，说心不疼，是假的。
　　她无言。所以，这个男人什么都知道，只是走了一步将计就计的棋，呵，她倒是被他反将一军。

　　可是，即便如此，他仍是那样护着她。她缓步走到他身边，夺了他的茶杯，一饮而尽。
　　他微微一愣，而后深情而宠溺的看着她。
　　“要是一会儿战火烧过来了，你要护着我的脸。”她似在跟谁怄气一般鼓起两颊。
　　“好。”他宠溺的摸摸她的绝世容颜，又将她圈入怀中。“此刻，大概才是我这一生最圆满的时刻吧。”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心疼的闭了眼，紧紧抱住他。
　　此前她曾发誓，此生生为那人生，死为那人死。
　　现在，她也要改变主意了。
　　（尾）
　　一团火球划破夜空，飞向皇宫一处，那正是赫妃的寝宫。越寒辰带着一只军队赶过来时，寝宫已经被大火包围，他嘶声力竭的喊小桥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但熊熊火光里，隐约可以看见两个人影紧紧依偎
　　在一起，再近些，可以看见女人的头紧紧埋在男人怀里，像是睡着了孩子一般。而她头上的梅花玉簪，款式简单大方，晶莹剔透的绿里跳跃着刺目的红，还有门外身穿铠甲的男人撕心裂肺痛。
　　他从来没有说过不爱她，只是皇位于他，比她更重要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