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录》尘窨

6、异兽疑云

　　邽山之兽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是穷奇主动跑出深山？还是有人将其引出？穷奇是否受制于此人？
　　秦尧来不及细思，抽刀将波斯使团护在身后，逆风走到最前面与领卫并立，紧盯面前的异兽——穷奇虽高大凶猛，但也是肉身，众人齐心协力，不信拿不下它。
　　凛冽寒风中，刘四郎也缓缓走出，在秦尧身后拔刀，双手握在胸前，飞雪中的冰冷刀刃指向正前方宽厚的脊背。

　　苍茫天地之间唯有一处光亮，在秦尧腰侧。顺着青光指引，秦尧看到异兽将浑身的刺毛立起，径直冲向他，而其他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束光的存在。
　　他与穷奇不是一个重量级，若是直接对撞一定会被拍成饼；上次是从穷奇下腹攻击，不知它此刻有无防备；在冰封的狭窄山路也无法围打，还有——身后隐隐的杀意……
　　秦尧眉头一皱，大喊令身后的卫队和波斯使团散开，声音穿透疾风。
　　波斯使团中一个金发深目的年轻男子一动不动地仰望着穷奇，惊叹盖过了恐惧，近处的波斯使者立刻护着他的头将他围在中间。

　　穷奇冲向秦尧之时，秦尧疾速靠右侧身，以横刀直指穷奇的左眼。穷奇察觉秦尧的企图，放缓速度，然而秦尧腰间的柳枝晃过眼前，穷奇仿佛置身虚无之境，眼中唯有一团烟雾，看不到众人，也嗅不出气味来，甚至常年在耳边呼啸的风声也全部消失。划开积雪，穷奇的利爪在地面刻出一道两指深的痕迹，穿过刘四郎方才站立的位置。
　　还未明白发生什么事的刘四郎已被秦尧一把拉走，惊魂甫定地看着被穷奇冲散的大唐卫队。
　　刘四郎几近窒息，手足无措之时，只听耳畔传来冲向穷奇的风声，一个矫健的身影闪过眼前——是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他的那个人，是他欲借穷奇之手报复的那个人。
　　此情此景，绝非羞愧道歉的时机，刘四郎看着秦尧坚定的背影，双目通红，暗暗握拳，心道，这个男人现在需要的，是一起并肩作战的人吧。于是沉下心来，深吸一口气，重新握紧佩刀，在秦尧身后追去，身后的疾风，恰是他的助力，然而刚抬脚便被狂风推着摔倒，埋入雪中。

　　秦尧听到身后噗通一声，回头不见人影，也无瑕顾及，人生头一回与这等庞然大物正面交锋，须得拼尽全力。

　　穷奇正停在波斯使团前面，围在外层的波斯使者被飞雪扬起的气流冲散，将中间的年轻男子暴露出来。风刃向着年轻男子呼啸而至，却折在离他鼻尖两指处——与此同时，挡住风刃的横刀断裂，震得秦尧后退五步，冥冥之中有股气流撑住他的身体，竟在这狂风中站得稳稳当当。

　　风刃的割裂对穷奇的回击比秦尧想象中强烈，这个庞然大物竟向后翻滚两圈，一个趔趄倒在悬崖边。

　　这种力量绝不可能来源于自己，秦尧想到客舍发生之事，摸出腰间柳枝。在这冰天雪地中，柳枝竟是暖的，静静躺在他通红的掌心，隔绝了寒风。
　　不可思议，幸而这种超越常识的力量是帮助他的，秦尧向异兽的方向挥动柳枝，划出的弧度挟着风雪，直指穷奇。
　　风势有千钧，立于悬崖边的穷奇踩到松雪，雪块碎裂，滚落悬崖，然而面对疾风，兽性本能地跌入身后悬崖，随大团雪球滚落。

　　狂吼声湮没在风中，秦尧谨慎地走到异兽跌落之处，俯身看到悬崖之下一片漆黑，不见穷奇之影，抬头看到十丈远处的对面山坡隐约有光亮，但辨不分明是否有危险，手中的柳枝也没有异动，于是返回检查大唐和波斯卫队的伤亡……

　　雪崩之时，对面山坡上披着绒袍的两个中年男子错身而立，面色凝重。
　　“怎么会这样？”看起来颇有威严的男子眉头紧皱，显然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你不是说凶兽可以为我们所用？”
　　“他能控制风。”身后男子摘下斗篷，从百里镜中窥探秦尧，“或者说，他有神器护身。”
　　“什么神器？”前面的男子回头。
　　“一支木棍。”横刀断裂后，他看到秦尧手上只有这样一个‘兵器’。
　　“木棍？”前面的男子面露愠色，“上古凶兽，竟如此不堪一击。”
　　“它凶灵已除，徒有兽身，与虎豹无异。若能取回凶灵，别说一个小小的卫队，整个长安的军队都能荡平。”
　　“呵，李世民留它的凶灵在身边，也不怕出事。”男子冷哼，“不是说能镇住凶兽的，只有那个什么风间之主么？这人又是谁？”
　　“主公莫担心，卫队中有我们的人，属下会命他尽快查明此人身份，不会误主公大事。”身后男子欠身。
　　“最好如此。”男子深吸一口气，眯起双瞳，瞥了眼身后之人，“若有差池，我不会顾她性命。”
　　身后男子正欲抬起的头再次垂下，没有人看到他的表情，只听他的声音极为平静：“她是主公唯一的亲人。”
　　“不，她是杨家的耻辱。”男子握拳，冻得通红的关节喀喀作响。

　　西境

　　因为穷奇的冲撞，大唐卫队和波斯使团多人受伤，所幸无人身亡。
　　伤得最重的是领卫，秦尧扶他躺好，正准备照看其他人时被领卫抓住手腕，见领卫向他使眼色，便装作查看伤口，侧身将耳朵贴到领卫唇边，听领卫低声嘱咐。
　　刘四郎欲找秦尧解释什么，正见他与领卫不知说些什么，便远远站着。
　　秦尧听领卫说出受伤时的情形，心生疑窦，起身看到刘四郎在身后，便走过去，沉声道：“赵领卫重伤，命我主持卫队事宜，请以大局为重，你我之间的恩怨，安全返回长安再说。”
　　卫队中多数人都比秦尧年长，领卫将指挥权交给这个可以称之为少年的男子，刘四郎却真的服气——少年无论何时都是这般沉着冷静，想起秦尧面对凶兽临危不乱的模样，不得不承认是他兄弟二人都难及的。
　　明知自己仇视他，却还是救了自己一命，刘四郎向秦尧释然一笑，没有言语，上前帮他一起抬伤员。

　　安置完伤员后，秦尧径直走向波斯使团，推开护着那个年轻男子的一众波斯使者，质问金发深目的年轻男子：“你究竟是何人？”
　　“这很重要么？”年轻男子见秦尧眉头紧锁，未等译员翻译，便用生硬的唐话反问秦尧。
　　“当然重要，穷奇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说不定是冲你们来的。”秦尧不放过任何疑点。
　　“我们从未招惹过什么凶兽。你是我的恩人，我不想欺骗你，其实我是——”年轻男子微颔致意，气质依旧高贵，“波斯王子，罗斯。”
　　见秦尧虽放下刀，表情仍半信半疑，罗斯向波斯使团的领卫递了个颜色，领卫立刻出来向罗斯行礼：“殿下，此行凶险万分，您真的该听陛下的话，留在波斯。”
　　“可我想到东方来看看。”罗斯目光清亮，赞赏地看着秦尧，“若非来这一趟，怎么知道大唐有这样无畏无惧的英雄！”
　　秦尧被罗斯毫无掩饰的钦佩的目光看得不大习惯——幼时在乡下只有一个疯道人教他武功，被父亲接到长安后一直都在兄长秦广的光环之下，纵然身为凌烟阁功臣之子，也无人对他另眼相看。
　　“英雄，你的刀为救我而折，我愿将这箱中镔铁送你，打造一把新刀。”说着罗斯打开唯一由他亲自保管钥匙的箱子，霎时映着寒光的镔铁锋芒毕露。
　　包括刘四郎在内的所有人都发出惊叹。
　　“这是波斯送给圣人的礼物，怎能给我？”心内感慨的秦尧回过神来，立刻推辞，“护送使团是秦某职责所在，不求封赏。”
　　“不必见外，等见到大唐的皇帝，我一定请他将镔铁相赠。”罗斯在胸前叉手，微微垂首致意。

　　波斯使团中有位王子，更加不能掉以轻心，安置好众人后秦尧躺在榻上，辗转难寐。
　　夜深人静，秦尧拿出救了他两次的柳枝，握在掌心，没想到这么柔软之物，竟有如此神力——不知折柳相送之人，现在何处？
　　月凉如水，柳枝在他掌心时，一直都是暖的，秦尧将它紧握，终于能安眠。

　　长安
　　皇城
　　“朕让你们护送波斯使团来长安，结果波斯王子险些在西境遇害，你们该当何罪？”李世民虽关心众人伤势，但大殿之上，先板起脸怒斥领卫。
　　“圣人，是我没有事先表露身份，诸位勇士也无失礼之处。况且若非这位秦二郎有神力，或许我们已葬身异兽之腹。”波斯王子罗斯出来替大唐卫队开脱，“秦二郎为救我折损兵器，不知能否请圣人将镔铁赠他打造一件趁手的兵器？”
　　李世民得了台阶，便顺势而下：“王子殿下宽宏大量，朕不再深究。”

　　退朝之后，李世民单独叫秦尧到两仪殿，听他详细讲述凶兽出现的经过。
　　“圣人，我说的都是真的。”秦尧担心李世民不相信，讲了许多与凶□□手的细节。然而犹豫再三，没有讲领卫告诉他的一些事，“只不过穷奇跌落深渊，无从查起。”
　　“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朕相信你。”李世民微微颔首，“朕叫你来，就是命你彻查此事。”
　　秦尧没想到李世民对他如此倚重，然而得了天子口谕，很快进入任事状态：“可臣对穷奇一无所知，不知如何替圣人分忧。”
　　“关于穷奇之事，可以问一个人。”想到那个外冷内热的瓷娃娃，李世民心情轻松不少。
　　“谁？”秦尧眼睛一亮。
　　“风间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