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蝙蝠》余未之

1、第 1 章

　　辰时一刻，阳光照亮青石板，街市上行人和摊贩已经熙攘了起来。

　　木辛当啷一下推开自家布坊的门，笑容满面，蹦到隔壁药铺门口，门扉紧闭，他怂了下肩。

　　一刻钟后，布坊布置停当了，木辛又笑容满面地窜过来，药铺的门仍旧紧闭着，他有点奇怪地皱皱眉头，敲门。

　　木辛：“小郎中小郎中！太阳晒屁股啦！”

　　木辛：“小郎中小郎中！我头痛脚痛喉咙痛，伤风发烧又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你可以起来给我抓药吗？”

　　木辛：“小郎中——”

　　木辛哑着嗓门叫了一阵，药铺内没有一丝动静。

　　巳时三刻，木辛把一对□□绸的姐妹花送出店门，回过头，药铺不知何时已开张了，一个青衫少年立在柜台里，低头杵药。

　　木辛眼睛亮晶晶，雀跃着蹦到厅内，“小郎中！你终于开门啦！今天起得晚，是身体不舒服吗？”

　　小郎中叫冯昱，抬头温和一笑，眼神却有一丝躲闪，“嗯，没事，昨天睡晚了些。”

　　木辛：“以往平日里都是你早起敲门，叫我起来的，今天好不习惯哦……昨天我给你的衣服，你试了吗？”

　　冯昱：“还没有，我昨天择药材到太晚，择完就马上就睡下了。”

　　木辛：“那衣服里夹着的纸条，你看了吗？”

　　冯昱：“我没看到纸条啊！”

　　木辛：“对啊没有纸条，只有一块锦缎。上面绣了小郎中，我喜——”

　　冯昱：“没,没有锦缎！我都没看见过！”

　　冯昱打断木辛的话，捧着药盅挡在面孔前：“我，我想到我后院还在煎药，我先去看一下……”

　　冯昱举着药盅一步一步倒退着挪回了内堂。

　　木辛笑弯了腰。

　　内堂，药罐在火炉上冒着蒸汽，炉边的桌上有一条青色锦缎，绣着“小郎中，我喜欢你”七个大字。

　　冯昱无奈地以手覆面，耳廓通红。

　　木辛在自家铺子忙过午时，招招手，唤对门面馆给冯昱端去一碗三鲜烩面，给自己端来一晚猪肝面，坐在布坊里大大咧咧吃将起来。

　　不多时，面馆老板娘又笑盈盈地踏进布坊，手里还提了一个食盒。

　　木辛：“老板娘，我还没吃完呢，您待会儿再来收碗筷。这盒是……？”

　　面店老板娘：“冯大夫给您煎了药，嘱咐您吃了饭就得服下。他还说，木小官人伤风了，猪肝这种发食呀还是别吃了，他给您另外备了糯米糍粑。”

　　木辛：“我感冒了？”他眼珠子一转，“哦，我确实感冒了，咳咳咳咳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

　　面店老板娘：“说也奇怪，这么一两步路，冯大夫非得叫我给他当传声筒，你们现在又没客人。嘿，叫我一开面馆的这大中午的，他……”

　　木辛：“小郎中他在想事儿呢，人生大事！嘘——我们不打扰他。谢谢老板娘！不能吃猪肝我好伤心！咳咳咳咳咳……”

　　面店老板娘嗔笑着回去了。

　　木辛打开食盒，一碗清亮的药汤冒着热汽，一叠白糯的糍粑装在青色的碟里。

　　木辛手指敲着盒盖，又叹了口气：“我哪里有伤风？早上那就是唬你开门，胡说八道的。怎么我说的话你就全信呢，小郎中啊……”

　　整个午后木辛没有再去招惹冯昱，让他的小郎中好好考虑人生大事。

　　酉时三刻，月华初上，门市冷落，冯昱正准备关门，一个人影哀号着冲进来，撞了他满怀，正是木辛。

　　木辛左手托着右手手腕，右手指尖血流不止。

　　木辛：“小郎中——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你一定要救我啊！”说着就要晕倒。

　　冯昱慌忙揽住他，：“怎，怎，怎么了？”一边利落地取来布条绑住木辛右手手腕。

　　木辛：“我叫红蝙蝠咬了。你看，血止不住，一定是有毒。我觉得头好晕，小郎中，我好难受，我一定快死掉了……

　　冯昱：“瞎说！你一定会没事！什么红蝙蝠，到底怎么回事？”他抬头喝问木辛身后看热闹的众人，圆润稚气的少年脸庞，严肃凌厉而凄楚。

　　面店老板娘：“方才木小官人用过晚饭，说要到河边看荷花。”

　　米店老爷子：“木小官人瞧见一朵荷花开得不错，非要下去摘，差点掉下河去。”

　　裁缝铺伙计：“好不容易摘着了花，也没掉下河，但木小官人突然哇地叫了一声，然后荷塘里飞出一只红蝙蝠。”

　　打更人阿四：“的确是红色的，我用更槌砸死了，您瞧。”

　　阿四抖开一只小布包，一只蝙蝠有气无力地落在地上，皮毛鲜红。

　　木辛：“小郎中，我一个人无牵无挂，这辈子最后的愿望，想听见你说一声，你也喜欢……”

　　冯昱瞪着那只蝙蝠，又扶着木辛指尖上的伤口仔细瞧了瞧，突然俯身含住木辛受伤的指尖，吸出毒血，又吐掉。

　　木辛：“小郎中你别，有毒啊！”

　　冯昱制住他的挣扎，力气大得吓人，整个人都在颤抖。

　　冯昱突然从地上弹起来，搬出一摞医书，哗哗翻着。不多时找着一页，如释重负地捧到木辛面前。

　　冯昱：“阿辛没事的，你看书里写了红蝙蝠……”

　　木辛：“书里写了红蝙蝠的毒会传染？！”

　　面店老板娘、米店老爷子、裁缝铺伙计、打更人阿四突然一溜烟跑不见，连药铺门都关上了。

　　冯昱眨眨眼睛：“不是的阿辛，书里写红蝙蝠没毒。”

　　木辛伸手将冯昱按进自己怀里：“真有毒怎么办呢？你都没查清楚，就帮我吸血。我害你了怎么办？”

　　冯昱：“你，你有危险，我只想救你。”

　　木辛：“小郎中，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冯昱：“救治病人，我是大夫。”

　　木辛：“治病救人，菩萨心肠。小菩萨，小郎中，给你一株荷花~”

　　冯昱：“你跑到河边给蝙蝠咬，就为了摘这花？”

　　木辛：“某个小郎中，昨天看到锦缎上的字，吓得一晚上都没睡好。明明怕我，还忍不住帮我熬药。我想摘朵荷花放到他的净瓶里，叫他看到开心些。跟他说不用怕，也不用急着回答。我会一直在这里。”

　　木辛眼神暗暗，掰过冯昱的胳膊，眼睛看进眼睛里。

　　木辛低头，缓缓地，试探着，注意着冯昱的反应，轻轻贴上他的面颊，耳鬓厮磨，呼吸灼热。

　　木辛：“小郎中，我喜欢你。”

　　（我知道，我知道）冯昱想着，被动承受着他的亲吻，脖子与身体一丝丝后倾着，双手推在木辛肩上，却终究没有狠力推开他。

　　木辛：“对不起让你担心，阿昱。”

　　那声阿昱叫得他心惊，冯昱含在眼眶里的泪珠蓦的滚落下来，一颗连着一颗。

　　木辛：“阿昱你怎么哭了，讨厌我吻你吗？”

　　冯昱一个劲的摇头，他双手抬高，环过木辛颈项，昂着头，献吻，生涩笨拙的，奋不顾身地，木辛含笑轻轻拍着他的下颌：“阿昱，乖，阿昱把牙齿松开。”

　　唇齿交缠，木辛将冯昱抱进内室，按到在榻上，动情地吻他，一边为两人宽衣解带，一边顺着他的脊背安抚，少年人未经人事的身体剧烈地打颤。

　　冯昱想：这世间多少人，因为怕失去，因为怕被伤害，而不敢领受一份真情。自己也是如此。怕那可能的蜚短流长，怕将来总有一天要离散。可若是今天木辛真的意外故去了，若是木辛真的故去……自己的余生，将有多么后悔。

　　红烛昏罗帐，云雨会巫峡。

　　被洞穿时冯昱咬着木辛的颈侧，额头密布着汗。

　　冯昱：“……你，不准……再冒冒失失地，碰到……危险……”始知情滋味，冯昱的声音嘤咛而破碎，“……否，否则……我再不，啊……再也不帮你治……”

　　木辛拥着他的小郎中，深而又深地点头。

　　红蝙蝠是他自己捉来的，吸血是真，但毒性微弱，只是让牲畜的血不至于凝结。要置人于死地，需得成群的红蝙蝠一起袭击才行。他今天中午看着那晚药，心生一计。下午在江湖贩子手里买下这只红蝙蝠，装一出戏，只是为了逗逗小郎中，哄他心软之下，承认也是喜欢自己的。

　　但是小郎中呢，他何止是心软？他根本连命都不顾了。

　　木辛心里叹息：我何德何能啊……

　　木辛撑着胳膊俯视冯昱：“阿昱，我以后不冒失了。不会让自己遇到危险。你不准我生病，我就连病也不生。”

　　冯昱笑：“哪有人说不生病就不生病呢，你注意身体就好。万一你真的病了，我也会照顾……”

　　木辛激烈地吻上去。

　　木辛的颈项上，烙着冯昱的牙印，贝齿细细，红艳而深刻。传说中，红蝙蝠吸血杀人，他的阿昱却是救人的。

　　皆是使人销魂蚀骨，而甘之如饴。

　　—红蝙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