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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安排死亡 ...


  •   路漫漫,心生漫漫。
      不变,用一眼看透未来十年,很可怕;
      变,用二十六年看不清下一秒,也很可怕。
      往后一步,所走的路明亮耀眼;向前一步,如临深渊。但摸索带来的生活胜过安排。热恋了,便是赌气真的丢下,他也会在你的后视镜中既幸福又魔性的微笑。苛刻,也成了关系亲密的一种表达方式。
      这么丢下,我竟有十成的把握,他在。
      一个人,就极其的安静,心无杂念。人想奔跑,得自己上发条。不到扬州,不知道要准备哪些事情,临近了,发现很多事情竟然没有头绪。君姐他们帮我准备了小嘻妹孩子的礼物,谢老的礼品。但总觉得还是缺少了点什么。
      没有准备好,直接去和与自己那么紧密的人老人道别。车子不自觉地拐到展厅。就像昨天才离开,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但又是掺杂着陌生。
      客户订的画正在装进封闭车厢。宋会计也在旁边关照着,看到我来,很是惊奇,赶紧点头招呼。我上前握手,
      “辛苦了,宋会计。”
      “应该的应该的。您忙,吴总在办公室,我这边出库要盯下。”宋会计极其的妥帖处理着事情,让我非常欣慰;
      我避开小画室,害怕大君他们叽喳后,我便没了那个深沉去谈事情。
      “心玥——孙总——”吴主任见到我,亲切又尴尬,
      “吴主任,还喊我小孙吧——”我们握着手,吴主任在扬州过得很开心,比年前又胖了,笑颜也更灿烂,他拉过转椅,我坐到沙发上;
      “哎呵呵,这怎么喊出口——”吴主任的意思我明白;
      “吴主任,还是像之前一样,后面,我来扬州的机会估计更少了——这边麻烦您了——”与老爷子的博弈,画室不足以让他让步;
      “回去好,发展空间大。”吴主任很了然地笑着说;
      “哎,”我还是问不出口,便叹着气,起身想走,“您忙,有事电话,您不必要让宋会计每周都给我财报——一个季度一次就够了——”
      “应该做的。呵呵——”
      “吴主任,代问阿姨好,手边的事情差不多,想跟大家一起聚聚——”我起身道别,吴主任觉得我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好好,不歇歇——”这一句叮咛,让我突然害怕起来,我的长辈,总有一天都会跟我们告别,吴主任也会,但,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不能长寿——
      “吴主任,工作您自己安排,健康第一,”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微笑着说,“我去小画看看——”
      “谢谢,谢谢!”吴主任也是性情中人,“你忙,你忙,谢谢——”
      你知道死亡是什么?对于你来说是什么?一个个人的离去,绝尘而去,但是他们在你的脑海留下了记忆,磨灭不掉的记忆。
      “哎呦!姐!你可回来啦!!”小东似乎又长高了,脸上的豆儿也平了,大男孩的利索,
      “可不是,太想念你们了!!”我赶紧向前!
      “君总!孙姐回来啦!”小东扯着嗓子往里面一喊,大君“哦哦哦!”地答应着,然后慌忙出来,
      “你要没事你来扬州!”一见面,嘴上说着,埋怨着,但却止不住两人紧紧相拥!
      “哎,你牵挂谁啊!”大君拉着我,介绍着里面的同事,多了两个新面孔,看着都挺顺眼。小画展就是小画展,是年轻人的天堂。
      “孙姐——孙姐,你这回就来上班啦?”小东等着大眼,认真而无所顾忌地问道;
      “上个毛线,以后相夫教子——”大君嘿嘿地笑着,这回怪怪的,原来帽子没带,仍旧是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但是头发乌黑光亮,脸上呈现婴儿的奶肥和细绒毛——
      “瞎说——”我跟他们一起坐在椅子上晃着,但这也勾起我可以忘记的事情,大君拿出手机,我条件反射地扑上去——
      “你干嘛——我就是看看!呵呵呵~”大君坏笑;
      “那金总都没请我们吃饭,就要娶孙姐——那——那不行——”小东脱口而出,惹得大家唏嘘——不是这样的,我是悲伤的,这么一调,哪还有深沉的心——
      “孙姐,什么条件你答应的?——你家不缺钱——”小东无所顾忌地打破砂锅问到底,“要跟电视里那样什么就是有条件联姻,那就没意思啦——应该找个喜欢的人——都什么年代了!”
      “啪!”大君拿起宣传手册就朝小东懵懂的头上打去,“你看你孙姐缺钱?!”然后眼睛扫了下四周,小东略委屈,但很快便了解!
      “我就说!”然后激动的一拍桌子跳起来!“那你们以后就别在后面议论——”
      我听着这话,无奈地看看大君他们,新奇的东西,不被人说才怪!
      “东西呢,大君姐,”我赶紧问道,要去医院;
      “额,你还要出去——去哪里?小孩的金锁买了——”大君姐支支吾吾,递过礼品盒,就紧张地看着我,
      “去看谢老,不是跟你说了——”大家突然安静了下来,就跟刚刚的热闹是刻意导演出来的一样,“怎么了?你们——”
      “那个谢教授已经去世喽——”君姐低声地说,突然觉得头“嗡”的一下,
      “什么?”不对啊,“你怎么知道?”环顾他们,低头的低头,扭头的扭头;
      “就跟孙姐说吧!”小东干脆地对大君说,大君犹豫着,小东一甩头,便接着说,“那个人中午过来找你,看你到没到,没到,就走了——”
      “那个人”,我立刻知道了。
      怎么就晚了。错过了告别,错过了相逢。
      “噢,还留了个大信封。”小东递过厚厚的信封,我接过,一看字“孙心玥亲启”,蓝黑的墨水,老式的粗钢笔,每一笔画都是那么有力,都停了那么久,谢老先与我们告别,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你们忙,我先走了。”我拿起包,与信一起抱着;抱着一个老者最后的关爱,抱着一个错过相逢人的气息。
      来之前,准备的所有台词都在心里破碎而去,像飘进断崖的雪,杳无踪迹。
      颤颤巍巍,牛皮纸信封紧紧抱着胸前,这是遗憾。
      回到车里,轻轻松开缠绕的线,抽出里面的那沉重的纸张。
      不知为何,便破涕为笑,最上面的是我们去看望谢老,男保姆偷偷拍的照片,一起吃饭的,还有隔壁佛学教授——那时的谢老,像年轻的小伙子一样,说着玩笑,喝着小酒,与我们畅谈梦想——
      不见,却又见;不告别,却又告别。
      那个人与我在那时,亲密无间。所有的台词像倒飞的雪花,从悬崖飞上来。
      “孩子:
      愿你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照片的后面,是谢老写给我的叮嘱。我赶紧擦干眼泪,继续看着,是书画抵押字据及支票,我会办好的。
      然后下面是他的小梦想,两份协议都在。那个人放进去的。最后一份是谢老与丧葬公司的协议,看日期,两年前就签好了。
      不放哀乐,死是奔向另一个生;
      不收花圈礼金,不请打禅做七;
      不设吊唁名单及邀请;
      道别时间当天上午7:00——8:00,下午6:00—8:00;
      亲人戴孝;
      ……
      后面还附有已付款凭证。
      谢老理性的安排,仿佛又让我想到那个和蔼可亲的面庞,是的,真的是扎根在记忆力不曾离去。所有的这些,都将你的悲哀减半,但心更疼爱这位老人。
      这种主张自己老去离开,真的就没有遗憾吗?
      我赶紧拨通丧葬公司的电话,记下了道别的时间和地点。此时,相近的几个人却相约不起来。丧事与闹剧碰到一起,我没有心力去设计说辞。
      不怪人的责备,是自己来去潇洒留下的后遗症。

      愿生活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这是一盏灯,是一直亮着的。
      我不断深呼吸,调整着自己,哪里也不想去。后天的道别,不会让自己留下遗憾,留下愧疚。
      心海与父母,是怀有真诚的心但不想去沾惹。各自安好。
      扬州,依旧是这样的沉静。春来比老家更优雅。临水的桃花比人面娇艳,梨树杏树,可随风撒下片片雪,游人如织,追逐视觉的美丽。
      门前的紫藤架,藤萝的叶子嫩芽头生长着,去年保养过的木头,经风雨仍旧结实的深沉——刚伸手开门——
      门便开了——他在。
      “这么快——饭还没做好呢——怎么了?”见我神色不对,便关心地问了起来,金立一身灰色休闲装,像是一路跑来的累得成熟的脸,我们也有老的那一天,要离开——哎,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这些——
      “你先休息下,等我下——”递给我一杯茶后便奔向厨房,然后左手插裤兜,右手一会儿拿着筷子拨拉,一会儿放下筷子掂着锅——做饭还能这么悠闲这么享受——
      “好嘞,开饭——”不知道自己发呆了多久,金立喊着,自己便像醒来一样;
      我洗了脸洗了手——坐下便无精打采心事重重地吃了起来——
      “嗯!”金立故意提醒我注意,
      “你怎么回来的?”我抬起头,面无表情,
      “噢!”金立用心笑了下,“看不出来,是两条腿跑回来的!”
      “少来,你这衣服是洗澡后换的——”我不屑地拆穿;
      “等了很久——很辛苦——”大叔卖萌,只能上个无奈的笑;
      “你知道,你把我扔下,我最先想到的是你经历这事,是需要肩膀的!”然后拍着自己的肩膀,示意着;
      “好啦。”觉得自己有气无力。
      “玥玥,说说,把心里想法说说——”金立放下筷子,双手像学生一样放到桌子上,诚恳地说;
      “嗯——”从哪里开始,“这次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怎么看‘死’?”
      “死亡对我们来说是未知的,”金立认真地解释,“但是我们每个人都要死,但偏偏唯有死亡不可体验。没有体验,怎么去认知?”说完这些,他用轻松的微笑结束;
      “没有经历就没有经验,没有经验就没有话语权。”我一边点头一边认同,“那为什么,我的感受不一样?”此句话一说,自己便倔强含泪;
      “你感受到了什么?”
      “奶奶去世,我觉得她是解脱,不会再彻夜被疼痛折磨——我们也是解脱——”眼泪突然决堤,我盯着金立,把自己的心剖开,“但为什么,我现在比以前更想念她——”
      “与奶奶没有告别,为什么开始不难受?与谢老没告别,为什么很难受?”
      “玥玥——”金立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劝,“——”
      眼泪模糊了双眼,金立有答案,却沉默了。我揉着眼睛,抱着牛皮纸大信封上楼去,就这样歪倒在床上,空气中,还留有白兰花的芬芳……
      我的记忆力,还有奶奶那“霜花”牌雪花膏的味道,还有谢老家的书香气息,还有苏洵清香带着汗气的胸膛气息……
      静静地,躺着。
      自己在拿什么东西,大作“悲伤”的文章。
      醒着睡吧,否则睡了也还是醒。
      金立轻轻敲了下门,在床头放下杯子。
      脑海中记忆一下子被杯子的声音惊去,鼻息间,荡漾着白兰花和成熟的馨香。
      “你说的感觉我懂,”金立缓缓坐下,我似乎感觉到他的凝视,“但活着,怎么能只为了拖动锁链。”
      “你难受,那是因为你看不清什么让你难受;我早就经历生死分别,连招呼都没打——很小的时候——”
      “难过,但慢慢,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就不会轻易难过——”
      “怀念一个人,就总会想到欢乐的事——他带给你的,说明他爱护你;你带给他,也不曾遗憾——”
      “所以,是对等的。”
      眼泪被棉被蘸干,
      “让你好好来扬州,你也会难过。不仅仅是照顾你的长辈离开,还有你自己没准备好自己。”
      “生离死别,既是事实,那就让自己轻松点。”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摸着我的头,轻轻滑过脸颊,拭去攒聚在鼻窝的泪。
      “舒服点了吗?”我轻轻抓着他的手点头,金立如释重负,轻轻帮我拉上被子,轻轻躺在我身后,一个更大的怀抱,怀抱着我——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我转过身,将自己蜷缩着在他的臂弯怀里,呼吸他胸膛的热气,万分心安。他与金爷爷,在无限荣光下,相依为命,包容了多少……
      感激,是对他最清晰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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