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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金华猫 ...

  •   四更天已过,茶棚外的灯笼随晚风拂过忽明忽暗,店小二匆匆上了壶凉茶,继续揣着袖子在一旁‘小鸡啄米’,白天小小的茶棚里挤满了走南闯北,在此暂时歇脚的人,恨不得将棚顶吵塌。现下静悄悄的,竟冷清的有点空旷,三人凑在一张小圆桌上,盯着没有热气的茶水,心思各异。
      狸奴端起粗瓷制的茶杯,啄了口茶,冰的后槽牙疼,赶紧撂下,嫌弃的不再看一眼。
      深更半夜家家落锁闭户,成大少一掷十两银锭子,外加出卖色相软磨硬泡,才为他们求得个安静说话的地儿,这壶隔夜茶,就当提神醒脑了。
      ”说吧,臭小子,把你一介混世魔王巧遇良家妇男后从良的旧情史,自个交代清楚“
      万剑一心心念念人生第一要务——睡觉,所以决定快刀斩乱麻,天明前将此案做个了断,言语间毫不顾忌。
      狸奴刚缓过来的脸色,又阴的能滴出水来。
      ”你别听他的,慢慢想,不着急“成大少横了万剑一一眼,决定红脸唱到底,只顾着护犊子,开瓢之仇忘个精光。
      更深露重,少年稚嫩的嗓音裹挟着风声缓缓道来。
      金贞元元年冬,正逢百年不遇的鹅毛雪,衣衫褴褛的书生托着沉重的书箱,在雪地里孑孑独行。霜雪渐欲迷人眼,书生第三次绕过眼前的木桩,看着半个时辰前刻下的痕迹,不得不接受事实——他迷路了。四周皑皑白雪正一点点将他堙没,摸出怀中藏的半块烙饼,混着雪水胡乱下咽,企图唤醒逐渐麻木的知觉,晃眼间,十步外的雪地里,一个朦胧的黑点吸引了他的注意。
      书生快步上前,一个从雪地里探出的小脑袋正奄奄一息的伏在地上,身子蜷成一团,柔软的毛皮下有轻微起伏。
      “可怜的小家伙”
      他撩袍蹲下,双手轻轻托起这幼小的生灵,是只漂亮的狸花猫。
      “轻的剩一把骨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救活。”
      “喵呜~~”似是怕再被抛弃在这冰天雪地里,小猫使出浑身的劲叫了一声,小小的脑袋不停蹭着温暖的掌心。
      “好了好了,我带你走,以后我们相依为命,你就是我的猫小弟,有一口吃的,我陆务观也会分你半口。”
      书生一手托住小猫放进怀里,一人一猫继续往漫天飞雪中行进。
      或许天公不忍看他们饿死街头,往前行了数十里,一座小镇像平地而起,出现在眼前。一户好心人接他们留宿一晚,还备了饭菜和换洗衣物,书生连连推辞,可实在盛情难却,只得接受,发誓有朝一日取得功名定来报这救命之恩。
      酒足饭饱后回房,书生躺在床上,小猫乖巧的蜷在他臂弯,听他喃喃自语。
      “小家伙,你是上天派给我的吉祥物吗?捡着你后,这一晚上跟做梦似的。攒了半辈子的运气都来了。”
      小猫那时还不会说人话,只能喵呜喵呜地回应他,书生暗自好笑,自己一介读书人,怎会心生鬼神之说,荒谬至极,起身吹了床头烛火,合着暮色坠入梦乡。
      暗夜里一双招子闪着幽幽绿光,一室静谧,书生睡梦中翻了个身,塌上空空如也,小猫去哪了?想掌灯起夜看看,奈何一天劳顿,身子乏的厉害,顷刻便堕入更深的梦魇。
      屋外一场腥风血雨悄然而至,全村上下几十条人命一夜暴毙,金华猫端坐在屋顶,对着皎皎满月,舔舐爪上残留的鲜血,人类的魂魄和血肉,是妖魅的珍馐。
      清晨第一缕暖阳照进室内。一夜好眠,书生伸了伸懒腰,走出空无一人的庭院,一声仰天悲鸣自喉间发出,檐下乌鸦被惊动,扑闪着翅膀逃离这是非之地。
      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昨夜还同他说笑的人,今天就变成一具具僵硬的尸体,举目望去,一片死寂。
      “喵呜~”一具尸体旁,小猫探出头,蹦跳着来蹭陆游的裤腿,如果他会说话,一定在说:我把最心爱的东西赠与你,你喜欢吗?快夸夸我!
      陆游惊的猛抽回腿,小猫不乐意的伸伸爪子:他…好像不高兴?
      后来,小猫眼睁睁看着书生把一具具尸体埋进土里,双手被石头划的鲜血迸裂也毫无知觉。他们连夜离开镇子,再没回来过。
      科举在来年开春举行,书生租了京郊一处小院子,每日闭门苦读,那段日子,是小猫记忆里最美好的。
      书生把他写进诗里,出门给他带小鱼干,划拉着他的腹毛,唤他小狸奴。
      此后不久,书生被皇上钦点了进士,衣锦还乡。临行前,像往常一样摸摸小猫的头,一肚子车轱辘话叽里咕噜来回说,末了抱了抱拳,拂袖而去。
      小猫以为他去朝廷点个卯就回来,满心欢喜的等着他的小鱼干,可是等啊等,从晨光熹微等到灯火如豆,又从薄雾浓尘等到天光乍晓,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那人始终未归来。
      “所以这就是你又滥杀无辜的理由?”万剑一非常不合时宜地打破气氛。
      成说戳破鼻涕泡:“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人家在怀念往事,尤其是伤感的往事时最好不要插嘴。”
      万剑一:“走出阴影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直面它,揪出它,打败它!”
      成说摆摆手:“不管不管,反正严重谴责揭人旧伤疤还往上撒把盐的行为!”
      万剑一狡黠一笑,电光火石间拍案而起:“没想到成公子还有副菩萨心肠呢,但您别忘了,这小子现在是个杀人犯,我们大半夜坐这喝西北风是为了伸张正义,替天行道,不是来听志怪小故事,猫哭耗子假慈悲的。”
      他吐字极快,竹筒蹦豆子似的,再加上俩人一站一坐,身高压制下成说整个人尽数笼在万剑一的身影下,纵使平日里再舌灿莲花,此时也被堵的哑口无言,乖乖吸溜一声鼻涕,不再插话。
      解决了和稀泥的,万剑一露出个满意的笑容,真正的审讯才刚开始。
      万剑一:“为什么杀蔡掌柜?”
      狸奴:“他后来去哪了?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万剑一:“你无权提问”
      狸奴:“那恕在下无可奉告”
      万剑一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有时知道太多未必是件好事,真相往往太残忍,不然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善意的谎言,你说对吧”
      狸奴:“少废话,我等他这么多年,死也要死个明白”
      万剑一轻哼一声:“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成说:???神仙对话!!
      万剑一拿胳膊肘怼了怼身侧的人“万某才疏学浅,这段就有劳成公子了”
      成说还没回过味来就被点名,一激灵坐好,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沉默半晌
      “额,那个,二位,讲什么?”
      万剑一一口凉水呛到嗓子眼,恨铁不成钢的吼道
      “之后!陆放翁还乡之后!都遇见了哪些人,发生了什么事,通通告诉他”
      成说被吼的一愣,悻悻然道
      \"好说好说,小屁孩,听好了”
      “很久很久以前,放翁先生返乡后遇见青梅竹马的表妹唐婉,年华正好,男未婚女未嫁,俩人干柴烈火,私定了终生。但是成婚后呢,好景不长,陆放翁有个杠头娘亲,就见不得人小夫妻恩爱,怕影响她儿子前程,你说这叫什么事,人夫妻俩恩爱她一老婆子怎么晓得,我猜她肯定常常半夜趴墙根,我跟你说这种丈夫早丧的寡妇…”
      万剑一:“说重点!”
      “啊…哦哦,说到哪了?对,休妻!放翁先生的杠头老娘以死相逼,他能怎么办,只好忍痛给结发妻子一纸休书。本来故事到这该结束了,但天可怜见,几年后放翁先生下苏州游园,你猜怎么着?对头!又偶遇了唐婉,那情景,跟他们初遇一模一样,真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珠帘玉璧…”
      万剑一:“继续!”
      “这位帅哥别着急嘛,听故事总要吊点胃口…”
      万剑一抄起桌上的小茶碟
      “诶冷静!冷静!之后两个旧情人相见死灰复燃,文人嘛,就喜欢舞文弄墨的,俩人一来二去就写信对上了诗,陆放翁越想越后悔,越后悔越郁闷,又能怎么办?表妹已嫁作他人妇,可惜一代才子,落得个凄凉晚景”
      狸奴波澜不兴的面色下,手指紧紧扣住桌角,一开口声音沙哑的好像一盏茶的功夫老了十岁
      “后来呢?他怎么样?”
      成说一撩袍抻抻腿,悠悠道:“还能怎么样,含恨抱憾,郁郁而终呗”
      愈是接近真相,就愈令人兴奋,成说现在颇想走进群芳楼点上一壶秋露白,配上二两牛肉一碟花生,靠着软蹋美滋滋的听上一段令人唏嘘的人妖奇缘,纵使讲故事的家伙人话都说不顺溜,可还有什么比故事主角将满腔血泪剖出来放到你面前更加刺激呢。
      这么想着,他顺手拿起面前四处豁口的茶杯,呷了口凉茶,真冰啊…正好,能让人冷静下来。
      就在这手起落下的间隙,目光狠厉的少年已经化作一道黑影,腾空而起,衣袂擦过桌角带落了本就摇摇欲坠的茶杯,一阵风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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