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戏（楚留香 白展堂）》某君佚名

8、探悬宗楚陆下江南 受冤屈盗圣上屋檐

　　不出一会儿，马车已停到了街口。
　　天色暗蓝，秋风凉得很，像昨夜的风一样。出人意料的是，对面的怡红楼竟又渐渐热闹起来了，酒香、菜香、美人香，裹着酒楼里的暖意丝丝缕缕地飘了出来。
　　白展堂收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也不和两人斗嘴斗气了，只一件件事地嘱咐道：”车钱已经说好了，别大手大脚地瞎给。一会儿路上不一定有店，我在包袱里放了两块儿酱牛肉，还有仨馒头，饿了就先吃着垫垫肚子。车里有褥子，还有我的几件儿厚衣服，要是天晚了还没找到客栈，就把衣服披上，别净用内力……”
　　陆小凤笑吟吟听他絮叨了许多，终于说完了，便叹道：”老白，你是把我和楚留香当小孩子照顾了？”
　　白展堂却不笑，紧紧抿着双唇，深深看了楚留香和陆小凤几眼，然后拍拍陆小凤肩膀：”保重。”
　　陆小凤收了些笑意，却仍是一副轻松模样，道：”原不是什么大事，过阵子我们再来找你喝酒。”
　　白展堂道：”你虽然不说，但这人远从江南来找你，又扯上花满楼，一定不是小事儿。按理说，你俩在一起也没啥事儿搞不定了，但还是多个心眼儿，别光顾着谈情说爱的，在阴沟里翻了船。”
　　说着又想拍拍楚留香，却又觉显得自己啰嗦，便抱了抱拳，道：”保重。”
　　白展堂说话时，楚留香一直看着他。楚留香知道，这样的白展堂，才是同福客栈的白展堂。
　　怡红楼不断传出喧声，竟有些像二人比试轻功时满街的欢呼喧哗之声。
　　面前这个人少了些白玉汤的少年气性，做事沉稳周到了许多，让人一看便知道他是一个平凡而安定地生活着的人。不过，对楚留香而言，这些并不重要。白玉汤还是白展堂，盗圣还是跑堂，都不重要。他终归是那个可与自己通宵把酒言欢的朋友。
　　白展堂抱了拳，便转头要交代车夫几句。可他刚把手收到一半，右手便被楚留香重重地握住了。
　　白展堂转回头，楚留香正看着自己，面上竟也不带笑。
　　楚留香用力握了握白展堂的手，认真道：”小白，你也多保重。下次我带江南的女儿红来。”
　　白展堂不作声，抿唇看着楚留香，轻轻点了点头。
　　半晌，面色一松，笑道：”行了，快走吧，路上小心。”

　　陆小凤和楚留香带着姓陶的老头儿走了。
　　马车拐出了街口，车声轧轧，渐渐弱了下去。小郭见人远了，便啧啧感叹着回身走向客栈，秀才见状忙跟了上去。白展堂却兀自朝三人离去的方向发愣，也不知想些什么。佟湘玉看白展堂不动，便揣摩着他的心思，和声安慰道：”没有事，人家说了下次还要回来嘛。”
　　白展堂轻轻笑了，长吐一口气，低声道：”还是别回来了。”
　　佟湘玉没听清，问道：”你说啥？”
　　白展堂回了神，连忙咳了两声，道：”哦，我说他俩潇洒惯了，哪儿能天天往咱这儿跑。那啥，外边儿凉，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待会儿。”
　　佟湘玉闻言，低头噗嗤一笑，又不好意思，忙敛了敛笑，抬头对白展堂道：”好，你也是，不要受凉了。”言罢满面欢喜地回去了。
　　窄窄一条街，对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这面却门可罗雀，凄凉得很。冷清些也好，平平淡淡的，麻烦也少，横竖都是过日子。
　　白展堂吹着冷风，听着别处喧嚣，心头种种情绪正交融发酵着要酿出朵花儿来，却忽被老邢一声”贼头哪里逃！”的怒喝吓得一干二净。
　　白展堂惊惶之下也来不及细想，本能地足一点地、跃上房顶，也不理老邢喊的什么”张掌柜的画”，一口气便跑出了十来里。
　　等他停下喘气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去。
　　白展堂躺在屋顶上。头上一轮满月，身下万家灯火，这景象原是说不尽的团圆美满。独他不同，饶是月光与灯色全映在身上，也不过孤伶伶一个人，无处可归。
　　白展堂忽地可怜起自己来。
　　不过这可怜没维持多久，便被身下人家的家常话岔开了。
　　只听一妇人道：”那盗圣偷的是什么画？惹这么大动静？”
　　一男子道：”听张掌柜说，是幅美人图，那可是人家的镇店之宝。”
　　妇人嗤道：”张掌柜你还不知道，什么破烂玩意儿都能吹出朵花儿来。说起来，他店里能有几件值钱的物件儿？字画是仿的，珠宝是假的，就是从他家拿锭银子，多半都不是足纹的……”
　　那妇人犹絮絮地讥笑着张掌柜的寒酸，白展堂却听不下去了，原先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也全都抛了个干净，什么离愁别绪，什么落寞伤情，如今统统化作一腔怒火，他”蹭”地从屋顶上站起来，指着天恨声道：”我招你了？又往我身上扣！”
　　他心头焦躁起来，一边啃着指头，一边在几个屋顶上打转，脑中忽浮现出楚留香那张脸。他想起自己过去见到楚留香的情景，十次有九次都是在屋顶树顶上，只是每次他都一身狼狈，揣着个破布包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楚留香却总是一派悠游自在，一手把玩着宝贝，一手提着酒壶，见了他，便扬扬酒壶道：”小白，喝酒。”
　　姬无命心术不正，却有几句话直直戳中了白展堂：”你看看人楚留香，你再看看你。同样是风云人物，业界传奇……”
　　人各有命。
　　白展堂摆摆头，长叹一声，终究还是往同福客栈奔了回去。

　　客栈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里面却点着灯，依稀可听见老邢的声音。
　　白展堂心一惊，暗道老邢竟真能发现自己盗圣的身份，一时间竟没了主意，也不知该逃还是该进去辩解。
　　老邢的拗性子，只要坐实了盗圣的名头，那劳什子美人画是不是自己偷的又有什么分别？自己进大牢，老邢升官，两下干净。可若一走了之，掌柜的他们免不了一个连坐的罪名，闹不好性命也得赔掉，真要如此，自己也休想下半辈子安心。
　　正犹疑间，却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邢捕头错了，女孩子可爱之处正在其一颦一笑之中，画中的人再美，也终究是死的，我焉能抛下活生生的人，去偷一幅死的画呢。”
　　白展堂顿感不祥，顾不得许多，急急敲开了门，进门便看见老邢攥着被人摁住的手铐，面色通红，显是在暗暗发力。再看斯斯文文摁住手铐的那双手，不是楚留香的还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