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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是冤家不聚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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禇英抱着大包裹,一气儿上了船楼。
郑氏在底舱里听的没错,乌船帮的贼人确实已经拢过来了,七八条乌蓬船,像食人鱼一般,在暮色里很快驶近,恶狠狠的围住了他们的大舫船。最近的两艘船上,已经能看见那些贼人模糊的面目,他们兴奋的怪叫着,有人挥舞着亮闪闪的大砍刀,更多的人手里拎着铁钩,水刺,跃跃欲试,只等船再靠得近一些,他们就要钩船了。
这一切在禇英看来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因此她没有觉得害怕,反倒有些兴奋和紧张。
冯紫英和柳湘莲此刻都在船楼上,两人都已经束好袖口,上衣摆扎了一半在裤腰里,显然已经做好了打斗的准备。一楼的甲板上他们已经安排好了家丁壮仆,分发好了武器,两人在这高处,一是为了观察敌情,二是做为一支生力军,打算出其不意。柳湘莲无意中瞟了一眼,就看到禇英抱着个大包裹上来,顿时气坏了,“你不要命了?这是你一个小丫头该来的地方?快滚!”
冯紫英也有点语气不善了,“表小姐,你这不是添乱吗?到时我和柳兄弟还得分神护着你!你快点找个地方藏起来!”
禇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你们若有本事退了贼人,我自然无事;你们若是本事不济,让贼人得了这船,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你们放心,我不会妨碍你们,只是我怀里这包东西重要,无论如何不能让贼人得了去。”
说着一面蹲在地上,将包袱散开,从面上拿出几件衣物铺在地上。这都是她和姐姐贴身的小衣。随后她快速将这一大包细软分作三堆,分别用小衣包了起来,命令两人,“这些东西拢共才十多斤,你们每人帮我背一堆,也不会沉。以你们的身手,打不过总能逃出命去。若是船丢了,我们母女三人不能活,可是东西也不能便宜了水贼。若是船还在,回头我找你们要。”一面已经手脚麻利地将东西分别捆在了他们身上。
冯柳二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操作,一时目瞠口呆,禇英早背着她的那堆东西,飞快的下了舷梯。
“冯兄,你说,这,这算怎么回事?”柳湘莲哭笑不得。
冯紫英也很是无语,“罢了,到时若不方便,咱们丢下就是,还可以缓缓贼人的势头。”
“她若是回头找咱们要呢?”
“赔给她就是,一些小玩意儿,值甚么钱,她说多少就是多少,咱们也不是缺这点银子的人。”
“可是,”柳湘莲总觉得不对劲,“冯兄,我们是不是被讹了?”
冯紫英一笑,正要说什么,就听“呯呯”数声,接着船体轻轻摇晃了起来,贼人的钩子铙子已经搭上船了!
冯紫英面色一变,“柳兄弟,贼人到了,咱们先下去再说。那几个家丁壮仆可能撑不了多久,贼人若杀了他们,下一步便是要搜舱了;再有那几个婆子妇人,惊怕之下说出什么来也是有的,到时那母女三人难保无虞;咱们好歹拼上一拼,若实在拼不过,那也是尽力了,回头和郑家也有个交待。”说着已经往楼下去了。
柳湘莲很快跟了上去,一面小声嘀咕,“若是我师父在就好了,三山五湖,他还是有点名号的,就怕这贼人不识时务。”
两人来到第一层,见舷舱和甲板上打杀声早喊成一片,此时己近天黑,贼人拎着各式各样的砍刀,接二连三的望船上爬,壮仆们有的拿着枪棍,有的举着船篙,专捅那些趴在船舷上的水匪,还有人点起了明晃晃的大火把,竟然也是极好的武器,烧得水匪们不敢近身。冯柳两人下楼来,见暂时还没有伤亡,不由松了一口气,于是一人掣刀,一人使剑,两人很快加入了战团。
柳湘莲一边劈砍挑刺,一边大声喝道,“道上何人?这里乃是青竹先生座下弟子柳湘莲,还请各位朋友行个方便,放我等过去。朋友通个名号,来日必有重谢!”
众人仿佛都滞了一滞,青书先生的名号显然还是很响亮的,有几个水匪犹豫着停了手,就见已经跳上船上的一个小头目状若疯虎,哈哈大笑道,“青竹先生又如何?我等得罪了他的弟子,他还能将我等斩尽杀绝不成?”他头上淌着鲜血,显然是已经被打破了头,“弟兄们,咱们好不容易遇到这一票,船上没什么硬扎子,杀光他们,拖了船,说不定还能向郑家敲上一笔,都给我扎起,来呀!”
一面举着刀,不管不顾的向柳湘莲劈了过来,“长得跟兔儿爷似的,还敢谎称是青竹先生的弟子,今天我先帮他教训教训你!”
柳湘莲生平最恨别人拿他的相貌开玩笑,顿时气得双眼通红,“贼子,看剑!爷爷今天不杀了你,枉自作人!”只见他身形如青竹般柔韧,略一侧身便避开了对方直劈过来的大刀,随之一挽一挑,剑花闪处,长剑己深深刺入贼人的左胸处,柳湘莲银牙暗咬,再顺势一拧,那人惨叫一声,登时气绝身亡。
之后柳湘莲便杀红了眼,单薄清瘦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不但身形分外灵活,剑法精妙狠辣,而且绝不留情;冯紫英也趁机一面打斗,一面鼓动众人,“你们都看见了,今天这帮贼人是要谋财害命,是要将我等斩尽杀绝!大家伙并肩子上啊,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一时船上众人空前团结起来,个个奋勇向前,倒杀得贼人一时不敢上船。
冯紫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对柳湘莲道:“柳兄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船上拢共就这么十几二十人,可贼人看样子源源不绝呀!咱们方才不伤人还好说,现在他们死伤都有七八个人了,看来今日他们是绝不肯善罢甘休了!”
柳湘莲暗地里咬了咬牙,“冯大哥,今日是我之错,你放心,我绝不拖累了你们。”一面嗖地跳上了船舷。冯紫英吓了一跳,“柳兄弟,你这是做甚?”
柳湘莲回头一笑:“冯大哥,看我的!”直起身来,脚尖在船舷上一点,他轻轻巧巧地便跳到了离得最近的那艘乌船上,一剑解决了船上留守的水匪,他撑起长篙,将这艘乌船向远处划去。
立刻有水匪大喊,“点子扎手,有人跑了,拦着他!”水面零零散散的小乌船顿时乱作一团,这船的长篙打了那船的人,那船又挡住了另一船的去路,还有后面不知情的在喝问出了何事,一时水匪们骂声不绝。
柳湘莲奋力撑起长篙,在乌船群里左冲右突,很快就冲出了重围,水匪们分出好几艘船追了出去,于是对船上的攻击就缓了下来。大船上压力骤减,有人糊里糊涂的就喊了起来,“怎么回事?是有人撇下咱们逃走了?”
一时气氛有些异样,马上有人喝骂,“胡说八道什么!那是柳公子给咱们报信搬救兵去了,若不然尔等想困死在这里吗?”正是冯紫英的声音。
众人一听能够得救,立马像打了一针鸡血,个个奋起,船上双方都有死伤,一时仍然是杀得难解难分。
又过了片刻,蓦地,一阵铿铿锵锵的铜锣声在远处江面上响起,接着星星点点的火光闪烁起来,一条大艨船的轮廓依稀显现。冯紫英定神一看,立刻大叫起来,“巡江守备来了!是巡江营的船!”
天哪,虽然平时痛恨这帮江营兵苛税繁重,敲骨吸髓,可此时这帮人无谛天神降世,船上众匪顿时失了斗志,纷纷往乌船上逃,来不及的干脆跳水逃生;在那艘大艨船的阴影下,小乌船如被沸水泼开一般,四散逃蹿。
未几艨船已经靠近,冯紫英是场面人,方方面面他结交认识的人多,上了大艨船,说明此次的事情,又请求管带营务必派人去寻柳湘莲,被几艘乌船追赶,他此刻生死未卜。
船上众人劫后余生,自也是心有余悸,男人们互相查看伤口,甲板上有没断气的水匪们再补上两刀,仆妇们也抖抖索索地从底舱爬了出来,开始收拾打扫,帮助将受伤的人挪回舱内,又从江里打上水来,冲洗甲板上的血迹。
郑氏母女三人也从底舱出来了,看到这些血腥的场面,郑氏和姐姐差点没昏过去,只有禇英一双眼睛梭巡着,到处寻找冯紫英和柳湘莲的身影。刚才分配好包裹后,她很快藏好了地方,直到有人下底舱去喊贼人已经走了,她才出来,因此不知道冯、柳二人的去处。两个人都没有看见,这两个王八羔子,该不是带着她的银子跑路了吧?
禇英登时有种想哭的感觉,她跑到船舷边张望着,正要找个人问问,就见冯紫英正从对面的舰船上踩着踏板回来,禇英这才放心了,忙不迭的去扶冯紫英,然后顺便取下了他身上背着的细软,又到处张望,问“柳公子呢?”
冯紫英很是担心,“柳兄弟突围出去搬救兵,还没有音信,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方向走的;刚才好几艘船在追他,也不知道他是否安然无恙,早知道管带营这么快过来,柳兄弟倒不必要冒这个险。”
“谁说我不必要冒这个险?”只见人影一闪,柳湘莲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若不是我突围出去,正好遇到了另一艘江面上的行船,管带营哪会来这么快?那船正好是江南甄家的,而且甄家的宝玉公子正在船上,他们这才放了快船去帮我们报信的。”
柳湘莲月白色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看来一路突围出去,也是经历了数次恶战。
禇英见了,立刻便要来拿他身上的细软包裹,柳湘莲眼珠子一转,偏不给她,将那小小包裹高高擎在手里,他朗声道:
“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