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临唐》月沉西望

6、治病

　　沐禾挑眉，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大夫人招手，唤来了管家，“你去把刘大夫叫来，让他在一旁看着。”

　　管家应声走了出去，而大夫人盯着沐禾，似是想要看清她的情绪。

　　沐禾没有任何的不满，只是在一旁站着。

　　大夫人忽然开口，“我以为你会非常生气。”

　　沐禾笑了，“夫人为什么这样觉得？”

　　大夫人带着沐禾先向着府尹的卧房走去，在路上缓声解释，“你身上有江湖意气，虽然不重，但确实有。我与江湖上的人打过交道，他们不在乎庙堂的权势，只讲他们的道理。不信任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侮辱。”

　　沐禾四下打量着廊桥，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而面上还是和睦的笑着，“大夫人打交道的那些江湖人，一定都非常厉害，所以敢跟您讲道理。我只是个小医女，没人想听我讲道理。”

　　说话间，已经到了府尹的卧房外，而一名年事颇高的大夫，正等在这里。

　　大夫人带着几分深意看了沐禾一眼，“如果你能治好老爷，你就不再是小医女，到时候我会听听你的道理。”

　　沐禾清楚，这是许诺，她行了一礼，没有说话，跟着刘大夫进了房中。

　　走过廊桥，进了院子，沐禾就能闻到药草味，而府尹房中门窗紧闭，味道浓郁到有些熏人。

　　刘大夫知道他今日并非来治病，只是来看人，故而垂手站在床边，“姑娘可以切脉了。”

　　府尹是一位非常有威严的人，即便病着，脸色惨白，依旧能看出几分气势。

　　沐禾看了他一眼，忽而皱眉，但是神色马上恢复如常，开始切脉。

　　只过了几息的时间，她便收回了手，取出了自己的银针。

　　刘大夫目露奇异之色，一向话不多的他，也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你已经看出了大人的病症？”

　　沐禾点头，便要行针。

　　当银针即将落下的时候，刘大夫忽然脸色一变，大喊，“来人！”

　　几名早就等在此地的家丁推门而入。

　　沐禾脸色不变，趁机将手上的银针刺了下去。

　　家丁上前将沐禾从床边拉开，脸色不善的看着她。

　　大夫人脸色沉沉，走了进来，看向了刘大夫，“怎么回事？”

　　刘大夫拱手行礼，指着沐禾的鼻子训斥，“这小女子切脉不过四息，便要行针，针走偏锋，要引气血。如今李大人的气血亏虚，万不能用这种激烈的法子，这小女子险些害死李大人！”

　　引沐禾入府的门房在一旁听着，腿软直接跪倒在地。沐禾犯了大错，他肯定也落不下好处。

　　刘大夫向家丁打了一个眼色，而后几名家丁便要上前来制住沐禾，而沐禾不惧，明亮的眸子盯着大夫人，“夫人也不相信我？”

　　大夫人抬手，让家丁先住手，“我不懂医术，但是相信刘大夫。”

　　沐禾莫名的笑了起来，“本来就是一起风寒而已，却拖到了如今这幅光景。你信这位刘大夫，还不如信菩萨。”

　　一旁的刘大夫脸色一变，气的脸色通红，“你懂什么？老爷是忧心百姓，日夜操劳，修养不足以致风寒入脏腑，非药石无用。”

　　沐禾的手攥紧，罕见的不再慵懒，神色认真，“夫人，如果我告诉你，李大人受的不是风寒，而是毒，您能告诉我，谁最有可能悄无声息的下毒吗？”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脸色一变，门房愣了片刻，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大夫人的眼神锐利了起来，“能下毒的人，有厨房的四名伙计，配茶的茶师，还有，刘大夫。”

　　刘大夫脸色一变，“夫人！小老儿替李大人看了二十年的病，怎么可能做这样的勾当？”

　　大夫人的脸色柔和了几分，“只是猜测，刘大夫无需紧张。”

　　说罢，她看向沐禾，“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众人看向沐禾，而两名家丁则悄无声息的动了几步。在他们身后，刘大夫悄无声息的取出了一枚玉瓶，将药粉倒在了半空。

　　屋中的药草味道原本便极重，药粉混在其中，无色无味。

　　沐禾似乎没有看到刘大夫的动作，平静的看着大夫人，“因为你心里也有疑惑。”

　　大夫人摇头，“只是你的臆测。”

　　刘大夫在一旁阴冷出言，“夫人不用和她废话，交给小老儿，半日之内，便能问清楚她来自何处，来王府究竟有什么目的。”

　　沐禾感受着他的怨毒，没有丝毫的紧张。她很清楚，大夫人肯定已经对府尹的病起了疑心。如果她真的信任刘大夫，又何必让她进来？

　　只不过想要取信与大夫人，并非易事。

　　拿出令牌用以取信最简单，可是沐禾不能这么做。

　　鸽子信任李府尹，而府尹在鸽子被追杀的途中，中毒倒下了，这肯定不是偶然。现在暴露身份，很有可能惹祸上身。

　　沐禾默思片刻，“我可以让李大人醒过来，按照我的方子，三日之内，李府尹便能痊愈。”

　　李夫人皱眉，而刘大夫冷声出口，“说大话谁都会，如果李大人醒不过来，你待如何？”

　　沐禾脸上的神情自信且平淡，“如果治不好，我把我的人头给你。”

　　刘大夫还想说些什么，然而看到沐禾眼神的时候，却莫名心头一颤，已经到了口边的话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去，愣了片刻才恨声开口，“这话是你说的！一个时辰为限，李大人醒不过来，你便把性命交代在这里吧！”

　　大夫人看着沐禾，“一个时辰可够？”

　　沐禾点头，“足够了。”

　　刘大夫低着头，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得意阴狠的表情。

　　他适才撒的药粉，可以让李府尹体内的寒毒复苏。即便沐禾医术再了得，也不可能在一个时辰之内让李府尹醒过来。

　　而沐禾在此时，突然看了他一眼，带着莫名的意味。

　　刘大夫心中咯噔一下，突然有了几分不详的预感。

　　在众人的注目中，沐禾走到府尹床边。

　　刘大夫吞咽了一口唾沫，有些紧张。如果沐禾此时切脉，便能发现李府尹体内的变化，说不定还真有办法解毒。

　　然而沐禾的手停了片刻，没有切脉，便直接取针。

　　这让刘大夫彻底放下了心，若是沐禾再按照之前的诊断行针，李府尹真的会如他所说，气血衰竭而死。

　　银针缓缓下落，沐禾的手依旧极稳，屋中静默，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大夫人的脸色更是凝重，在众人不经意间，向着管家使了一个眼神。

　　管家会意，走出了门，直奔偏院。这里供奉着一位武夫，一位真正见过血的武夫，一位能杀人头的武夫。

　　沐禾的心神守一，将银针刺进了穴位。

　　李府尹再次皱眉，似乎痛苦不已，咳嗽了两声。

　　刘大夫冷笑。如果沐禾还不收手，下一针刺下，李府尹便会开始吐血。

　　沐禾已经没有收手的余地，第二根银针紧接着刺在了李府尹的胸口。

　　咳嗽声愈发的剧烈，带出了黑色的血沫。

　　大夫人脸色一变，有家丁直接上前，准备将沐禾拿住。

　　沐禾停手，越过家丁，看向了大夫人，眼中没有丝毫的胆怯，只有平静，自信。

　　李府尹还在咳，大夫人犹豫着，不知是否应该相信沐禾。

　　正在此时，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一美艳妇人进了屋子，看了一眼脸色痛苦的李府尹，脸色大变，指着大夫人的鼻子大骂，“你怎么当的这个家？居然放这种来历不明的人给老爷看病！我告诉你，今日老爷有个三长两短，你跟这个骗子都得死！”

　　来人是府中的二夫人，脾气泼辣，与大夫人向来不和。

　　大夫人的脸上带着几分嫌恶，犹豫却消失不见，她看向了沐禾，挥手让家丁退开。

　　虽然没有言语，但没有人再阻拦沐禾行针。

　　二夫人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正要上前制止沐禾，一只纤细的手却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回头，她看到了大夫人眸子中的威严。

　　当家十四年，如今李府尹重病，这座宅邸真正的主人，便是大夫人。

　　二夫人气势弱了几分，不再试图阻拦沐禾，只是怨毒的看了大夫人一眼，而是实现若有若无的看向了刘大夫。

　　刘大夫微不可查的颔首，示意她放心。

　　沐禾第三针已经落下，李府尹的咳嗽愈发剧烈，一切与李大夫的猜想一般无二。至多再有两针，李府尹体内的寒毒便会骤发，横死当场。

　　然而沐禾的脸色依旧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般，落下了第四针。

　　这一针的走向，似乎有些古怪。刘大夫的脸色变了几分。

　　不过李府尹依旧在咳嗽，看上去愈发痛苦。

　　沐禾行第五针，手依旧平稳。

　　李府尹突然开始颤抖，弯腰呕吐了起来。

　　大夫人脸色苍白了几分，二夫人面露得意之色，而刘大夫盯着李府尹，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李府尹还活着，虽然很是狼狈。

　　这与他料想的不同。

　　而就在此时，沐禾行了第六针。

　　刘大夫长出一口气，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