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十字》分野

1、全一章

　　我是试管婴儿，我还在代孕母亲的子宫里，父亲就被暗杀了，我出生后，那些暗杀他的人站了出来，声称是为了正义。
　　妈妈，我这样称呼她，她不仅代孕了我，还带着我四处逃亡，可是没有政府愿意保护我们，我们只能从一个城市的下水道逃亡到另一个城市的下水道。
　　她是东方人，她带我回到她的故乡，用了二十年，这里提倡宽厚仁德，只要我蒙上脸，我们可以生活得很平静，她信天主，她告诉我不要记恨伤害我的人，她说如果真的要恨，就恨自己。
　　我慢慢才知道，父亲为了谋利，偷取了一个工程中最重要的环节，导致几十万人丧生，一片大地永远成为死地——他是核工程师。
　　全世界每一个人都有了恨我的理由。
　　因为我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有他的基因，天才……而邪恶。
　　我活得更加小心，小心地从互联网上搜集父亲所有的研究，再自己学习。
　　当我发现，我父亲不可能是恶魔时，迫不及待地出门去找妈妈，她买了长面包，一些漂亮的水果，她很高兴，雇主多给了她工钱，奖励她的善良，我也满怀着喜悦，替她抱着东西，哪怕……罗伯特的子弹穿透了她的胸膛，那一瞬间，我仍旧觉得很幸福。
　　罗伯特和他父亲的公司，研究武器开发，他们为我专门成立了一个实验室，我记得，每天都要经历死亡而后复苏的过程，如果每天一次来计算的话，我在实验室里过了两年。
　　他们什么也得不到，我的父亲在他们眼里更加邪恶了。
　　从实验床上下来，我跛了一只脚，可是罗伯特却让我站在他的威风凛凛的保镖中间，我不知道他想要炫耀他的功绩——抓住了恶魔之子，还是仍旧希望着，有能破解我基因密码的人出现。
　　保护我总是不容易，因为人们最善于记住的，就是仇恨。
　　他不遗余力地保护我，甚至用了□□的手段，以对外宣称，我是他的东西。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只会用死亡和复苏来计算时间，离开实验室，我再也不知道时间是如何计算的。
　　他开始坐在我面前，很有毅力地问我：
　　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除了惨叫，听不到任何声音字眼？
　　我看着和自己一样，蓝色的眼睛，面无表情。
　　如果一个孩子，亲眼目睹了凶杀，人们都会谅解他从此不再说话，那么也原谅我，不想说话。
　　不过，原谅……我从来得不到。
　　他生气，他施暴，然后他道歉，他又来问我。
　　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连惨叫都舍不得给他？
　　什么时候？我不知道，我不会计算。
　　我几岁了？我不知道，我的地狱里没有时间。
　　我终于，在听了几百次的电梯开门声后计算出电流中断的一秒，这个算式并不复杂，可是我没有任何计算工具，只有我的心。
　　我用领带夹上的碎钻让罗伯特的电梯脱缆，但是他没死，几天后，他才知道出事的原因，打断了我的双手。
　　我笑起来，父亲真的很杰出，看我就知道了，从计算到实施，我用了牙齿用了头脑，就是没用双手，可是这些人想不到。
　　该打坏的，应该是我的脑子才对。
　　罗伯特仍旧带着我，让我悬挂着折断的双手出现在他身后的电视屏幕上。
　　他说：他出于人道主义收容了这个被世界唾弃的人，可是这个人不知感恩，想杀死他，而他的回报，仅仅是折断了恶魔作恶的双手。
　　不在电视上时，他捧着我的脸问我：
　　为什么要杀他？
　　为什么不解释那颗碎钻只是意外掉落在电梯的电路上？
　　我想：有用吗？
　　我是邪恶的，折磨我的人，是正义的天使。
　　他折磨我如同保护我那么不遗余力，当他在高级酒会上，准备在衣冠楚楚的人们眼前为了取乐剥光我的衣服时，我咬开了他的动脉，我看到人们指着我说——吸血鬼。
　　我的身体，终于被子弹打入。
　　祸害总是不容易死的，活下来的他对躺在维生仓里的我这么说。
　　我已经不可能走出这个小小的空间。
　　恶魔终于被锁起来了，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善良的人，天使，正义，光明，都不必担心了。
　　我笑了。
　　我二十岁时计算出的结果，终于有核实验室计算出来，他们站出来证明了我父亲的清白，国家再次介入调查，很快找出了当初监督工程进行的那个官员，他，杀了我父亲，但是他已经在优渥的生活中度过晚年，死去了。
　　罗伯特让我看新闻，他隔着维生仓问我：
　　高兴吗？
　　人们聚集在这家私人医疗机构外面，高举着人道的牌子，要他还给我自由。
　　我从电视上得知，这一天，我拥有了十二个国家的国籍，而这一天，我已经三十二岁。
　　我居然和身旁的这位大天使度过了十年，我佩服他的毅力，恨自己——为什么活那么久。
　　世界需要恶魔，因为人们无法放下仇恨。
　　昨天的大天使，被推到了恶魔的位置上，曾经的实验室，豪宅里名为保护的暴行全部出现在电视上。
　　他问我：
　　他自己审判自己，我会原谅他吗？
　　我看着和我一样的，蓝色的眼睛，面无表情。
　　我得到过原谅——这种东西吗？
　　我没有的东西，我无法给出。
　　罗伯特打开维生仓，躺在旁边，他关上了仓盖，把温度调到了0的下面。
　　他说：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让我带你下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