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门》Doricomplex

1、1

　　雪一连下了好几天，机场理所当然的封了。
　　没有关系，机场倒了，还有火车站嘛。
　　乔旻拖着行李箱走进候车厅的时候，刚刚九点。候车厅外已经大黑了，除了拎着根警棍四处巡逻的保安以外，基本就没什么人了。候车厅里倒是闹哄哄，多得是端着泡面蹲在地上闲聊的农民工，大部分都是赶着春运回家过年的。
　　乔旻找了个面对便利店的座位坐下，行李就放在身边，然后掏出手机刷新这两天错过的朋友圈。
　　朋友圈里是一贯的老套路：文艺青年各种装逼吟咏赋诗；星座爱好者一度企图从星象的科学角度给你分析“北京冬天为什么不下雪”；徒步爱好者站在内蒙的蒙古包前怒吼“看到没？这是呼伦贝尔的雪！”
　　哦，对了，还有晒跑到庙里找高僧开过光的“求雪符”的大佬，并配文：“觉慧大师算过了，明天一定下雪！”
　　乔旻心里好笑：“觉慧大师是吧？在下高觉新。”
　　然后贱兮兮地在底下评论：青岛都下雪了哈哈哈哈。惹来了一众好友的鄙视。
　　在一众不靠谱的消息里，地理老师的动态分外惹眼：北京西北部海拔较高，阻挡了冷空气南下，且盛行西北风，水汽不易凝结。
　　乔旻默默点了个赞。

　　“小姐，要烤红薯吗？”对面便利店里的老板喊话。
　　乔旻低着头，恍若未闻。
　　“小姐，要烤红薯吗？”老板又喊了一遍。
　　乔旻抬起头，看见老板冲着自己招手，走上前去。
　　卖红薯、卖烤肠、买泡面，全国的火车站都是一个样子。
　　乔旻打量了一圈，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想了想，问道：“红薯就算了，有烤肠吗？要两根。”
　　老板赶紧点头，生怕乔旻会改变主意似的，忙不迭地用签子串了递给乔旻。
　　乔旻接过，递了三块钱出去，轻声说了句谢谢，又坐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去，玩“氪金与纸片人”。

　　老板今天的生意看起来不太好，过了很久都没人再走到便利店里去。
　　可能是因为乔旻坐在跟前吧，老板打开玻璃窗，笑眯眯地问乔旻：“小姑娘是回家过年？”
　　乔旻这次的反应倒很快，冲着老板笑了下，飞快地点了点头，又低下头玩游戏。
　　“小姑娘家在哪里啊？”老板的问题又来了。
　　“石河子。”乔旻答。
　　“……那个什么‘石盒字’是哪儿啊？”
　　“是石河子”，乔旻笑笑，“石河子大学您听过吗？”
　　“……没。”
　　一阵诡异的安静横亘在两人之间。
　　可能老板也觉得尴尬吧，过了一会儿又指着不远处的售票厅，告诉乔旻：“你看啊，每年都是这样，一堆人挤着，抢一张票。”

　　售票处的窗口前尤其热闹。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围着，挡住了墙上贴着的“军人优先”四个字，好像多站一会儿，就会多出一张车票一样。
　　乔旻顺手把左手握着的移动电话揣进口袋里，右手拿着根烤肠，一边吃，一边看抢车票的众人的热闹。

　　“去新疆的票还有吗？”一人问道。
　　那人说话带点儿口音，乔旻很熟悉，因为她从小听到大。
　　不熟悉新疆的大部分人可能都会把维语当做新疆的方言，其实不是这样的。新疆的方言融合了全国各地方言的精华，然后自成一派，不断发展。我赌一包辣条，其他省区的人民绝对不会把“洋葱”叫做“皮牙子”；也绝对不知道，“牛奶”就是“□□”的意思。
　　买票的人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穿着一件脏兮兮的棉外套，腿上是一条深色牛仔裤，裤腿处还有没洗干净的泥点的痕迹。脚上倒是穿了双运动鞋，全是污垢，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哟，还是双盗版阿迪？”乔旻想。
　　售票员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新疆那么大，你要去哪？”
　　“那……那就石河子……”那人唯唯诺诺的。
　　“去石河子要在乌鲁木齐中转，票卖完了。”
　　“这样啊……那……去乌鲁木齐的票还有吗？”
　　“给你说了没有了，听不——”
　　“乘坐Z39次列车，前往乌鲁木齐市的旅客请注意，请您前往检票口检票，您乘坐的列车即将进站……”
　　广播里冰冷的女声淹没了售票员突然提高了八度的吼叫。
　　乔旻拖着箱子站起身，和便利店的老板道别，随着人流走向检票口。
　　她捏着票下楼的时候还隐约听到了售票员的吼声：“你没听到吗？刚才那是最后一班，想坐的明天再来。”
　　乔旻回头看了看，都这么远了，听错了吧。

　　列车员都站在车外，一出候车厅就能看见。不知怎么了，乔旻突然有些想吃橘子。
　　火车上的列车员小姐姐长得很好看，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工作服，领口系着一条花丝巾，脸圆圆的。就是个子有点儿矮，脚下踩着一双快十厘米的高跟鞋，才勉强和乔旻一样高。站在小姐姐身边的男列车员，个子倒是挺高，不过身材略显魁梧。
　　乔旻把箱子抬进火车，抬头冲着小姐姐笑了笑，她一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爱美是人的天性，无论男女。
　　男列车员率先开口：“Good evening.”
　　乔旻愣住，她这是上错车了？好好的国内直达特快列车，用什么英语问候。
　　乔旻把票举到小姐姐跟前，“您好，请问……请您看看这张票……”
　　小姐姐打断乔旻，用鼻孔看了乔旻一眼，语气不太好的开口：“没买票就去补票，跟我套近乎有什么用？”
　　乔旻：“？？？”
　　小姐姐赏了乔旻一个白眼，转过身，一扭一扭地转进了火车。
　　乔旻将视线转向了魁梧的小哥哥：“您好，请问这车是去乌鲁木齐的吗？”
　　小哥哥：“……Sorry, I don’t understand.”
　　乔旻：“……Would you like some to drink, coffee, tea or Coca Cola”
　　开玩笑，乔旻怎么着也是过了英语四级的人。
　　小哥哥的笑声相当爽朗，“赫赫赫赫”笑了很久。
　　乔旻矜持地冲他点点头，拖着箱子进了火车。
　　对不起，是在下的错，我们为什么要和一个老外计较他会不会说中文，哪怕他还很有可能看过几年前的《某星秀》。

　　火车六个座位一排，每两排之间对着，中间隔着通道，留给旅客和装满零食的小推车往来。
　　乔旻的对面坐了个男人，一头干爽的短发，闭着眼，脑袋倚在窗户上。从乔旻的角度，看不清男人的正脸，但可以看清男人的眼睛下的阴影。
　　妈妈，快来看，这里有个睫毛精！
　　乔旻的座位也靠窗，坐下后，可以清楚地看见火车外面旅客往来的身影。嗯……还可以看清自己的脸。
　　平心而论，乔旻长得挺好看。鹅蛋脸、高鼻梁、眉毛是很具有古典气息的远山眉。虽然是单眼皮，但眼睛一点儿都不小，一点儿不带攻击性，很温婉贤淑的长相。
　　乔旻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左手探进口袋里摸了摸，然后把手从口袋掏出来。
　　过了一会儿，又把手探进口袋里，摸了摸，然后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
　　一声“卧槽”骂出口。
　　“手机呢？？？”
　　男人好像被吓了一跳，抬起头飞快地扫了一眼对面的乔旻。
　　乔旻有些抱歉地冲他笑了笑，把自己狠狠砸在车座的靠背上。
　　对面的男人又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乔旻好奇地盯着他看。
　　过了一会儿，男人似有所感，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