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梦》伊去也青

1、前事

　　阴云密布，细密的雨丝飘下，苍穹之上是沉闷的轰鸣。

　　诺丁城圣魂村外。
　　在破旧的茅屋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忙活着什么。

　　在用石块树叶将漏洞遮好后，穿着过于肥大雨衣的男孩艰难地踩着已经有些腐朽的木梯下了屋顶。倏忽间，原本只是小雨的天电闪雷鸣，远处传来巨响，甚至地面都颤动起来。不远处那片小木林里的树木猝然倒下，溅起了大片泥水。

　　男孩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原本就不算牢固的老木梯没能经过这样的折腾，终于支离破碎。男孩也滚落下来，幸好厚大的衣服将他牢牢地裹住，使他并没有被散落的木头尖锐的石块刺伤。

　　男孩愣愣地看着那片狼藉，屋子里的人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在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后，脚步声响起，一个带着虚弱的女声传来：“小闻！咳咳……你没事吧？外面怎么了。”

　　叶闻香吓了一跳，顾不得腿上骤然传来的刺痛，喊到：“你快躺下妈妈！我没事！你快回去休息！”

　　“咳、那你呢？我看屋子这样已经可以了……咳咳，你也别补了，快进来吧……”

　　听见那逐渐模糊的声音，叶闻香知道母亲已经回去了，心里松一口气，看着已经肿起来的脚踝发愁，不经意间余光扫过了那片林子，顿时灵机一动：“妈妈你先等等！那边林子塌了，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捡，马上就回来！”
　　说着，他随便拿了根木梯的“残骸”，一瘸一拐的就往那边走去。

　　听了儿子话的叶母没能来得及起身，力不从心阻拦不及。想到那片林子里除了些常见草药也没什么猛兽毒蛇，自己这个身体又只能拖后腿，她只得吊着心重新躺回床上。

　　灾难过后的林子路更难走了。

　　已经翻得满手泥水的叶闻香再次艰难地翻过一根倒地的树干，到了片树林的重灾区。
　　也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经过刚刚那一声巨响，稍靠外围的树木全部倒塌，而在这树林中间竟多出这么一片空地来。

　　叶闻香嘴里嘟嘟囔囔的，眼睛不停地在四处搜寻自己的目标：“在哪儿呢……”就在他遍寻不见，发现时间已经过了许久，有点沮丧地转头打算原路返回时，视野内意外飘过一株色如翡翠的植株。叶闻香眼睛一亮，连忙瘸着腿向那不远处摇曳着的翠绿小草走去，“找到了！”
　　他费力地挪动，将自己移到了地儿，把那药草采了下来，还没多高兴一会儿，突然瞥见了一个大坑，好奇心顿起，小心翼翼地探了过去。

　　那坑承接了大半天的暴雨部分已渗入了地下，却仍有些雨水还留在地面之上，和土壤混合成了泥坑，但在那泥泞中间，隐隐约约却能看见一抹似乎是被血染成的深蓝色衣角。

　　这居然是一个人。

　　叶闻香盯着那家伙挣扎许久，又看了看手里自己费了大半功夫才找到的草药，终于还是认命地摸索着走了过去。

　　……

　　眼皮如坠千斤般沉重，叶雯费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微透着光的屋顶。
　　感觉到那个意志终于凭着法则压制的帮忙被清除的她如释负重，却也有些茫然。

　　正当她出神时，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我、我这不是为了把她带回来才扭伤的吗！这都三天了怎么妈妈你还……好啦好啦妈妈我下次一定注意安全有事直接找杰克爷爷帮忙不逞强——妈妈你别哭啦——”

　　这连串话不由让叶雯费力地转过头，想看看说话的人长什么样，立刻就对上了双被瘦小的身躯衬得十分之大的乌溜溜的眼。

　　叶闻香之前正站在出来坐着晒太阳的叶母身前“诚恳”认错，此时伸出头去眼巴巴地望着那个晕了三天的人，就像看见了救星——他讨好地看着母亲。

　　叶母简直要被自己儿子气笑了，喉咙间乍然腾起一阵痒意，她费力地咳嗽了一会儿，叶闻香有些担忧，连忙上前帮她顺气。
　　她的脸上染上了些病态的红，伸手抹去了眼角被带起的湿意，抬头对着苏醒的陌生女子笑笑，转回目光看向儿子，只看得他又羞愧地低下头，才轻轻叹了口气：“你不要总觉着磕磕碰碰是小伤，还有些别的，也别总是大大咧咧敷衍应付过去，多留着些心。现在妈妈还能帮你看着点，将来……咳咳……”她顿了顿，到底没有把话说全，只轻轻挥了挥手，“之前大夫来瞧说她只是体虚，躺了那么久，你扶她出去……算了，拿你昨天的那棍子去让她拄着再带她去逛吧，省的你那么矮，还把人家给摔着了。”

　　叶闻香本来有些心虚，听见母亲说自己矮立刻就想反驳，可想了想，到底是没开口，只是看了看已经有些偏西的太阳，欲言又止：“可是妈妈……”

　　“今天太阳那么好，我想再晒晒。”叶母并不在意，轻轻咳嗽，眼眸温柔，笑了笑：“等小闻你回来，再扶我进去就好。”

　　……

　　叶雯自己撑着拐杖往前走。
　　虽然因为这次斗争精神有所不济，但身体底子还在。如今她虽然不能说是恢复到了全盛时期，可基本的自理能力还是有了。
　　仗着自己海拔高，叶雯光明正大地观察那低着头皱着脸的小豆丁。

　　小豆丁看起来身高不足一米，皮肤有些黑，五官倒是好看，只是或许是因为营养不良，显得格外瘦弱。
　　她若有所思，突然站定，喊到：“叶闻……香。”

　　他愣了愣，狐疑地抬头。

　　叶雯看着他戒备的眼神，笑了笑，道：“之前听……叶姨是这么喊你的。看你现在也没心情陪我，还是先回去吧，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想自己一个人逛逛。”见他迟疑，她言语上带了□□哄的意味，道：“去吧。你妈妈她一个人也不太方便，是不是？”

　　叶闻香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独自在家的妈妈：“那、那你有事就叫我啊……”

　　叶雯笑着，才点了点头，就见他一溜跑远了，跟刚才不情不愿在后面慢慢吞吞挪的样子判若两人。叶雯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扔下手里的木头，循着记下的路线，沿着小道慢慢往散布在圣魂村外的农耕之地走去。

　　“弗洛尔你给我站住！别跑！”

　　忽有喧闹由远及近从身后传来。叶雯转身往回看去，就有一个少年从她身边窜过，随之带起一阵风，她微微侧身，险些跌倒在地，一双手连忙伸了过来，把她扶住了。

　　叶雯偏头看向这拉了她一把的人，笑到：“多谢帮忙了。”

　　褐发青年气喘吁吁，看上去有些局促，挠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叫弗格斯，刚才碰到你的是我弟弟弗洛尔，不好意思……”

　　叶雯松了手劲，微靠着树让自己站得更轻松些，说：“我是叶雯。没事，小孩子嘛，精力旺盛。三天两头疯玩打闹，我弟弟也是这样的。”

　　弗洛斯听见她的名字却是一愣，犹犹豫豫的问道：“你姓叶？我好像没在村里见过你……你是……？”

　　叶雯爽快接话道：“我是外地过来的，如今正借住在村东的叶家。前几天暴雨，我没能及时赶到居住地。在野外遇到了些麻烦，逃到附近就昏过去了，是叶小弟救了我，不然我恐怕要喂野兽了。”

　　“啊，难怪……”弗洛斯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抬眼看见叶雯正盯着他顿时觉得有些尴尬，“那个、我是说，难怪我之前没在村里见过你。”
　　见她不在意的样子，他很快就完全放松下来，并在随后与叶雯的交谈中逐渐打开了话匣子：“我还以为你是叶家的哪个亲戚找了过来……他们从外地搬来村里也有些年了，不怎么和村里走动，也从没见过和外面有什么交流。孤儿寡母两个，有一个还重病缠身，实在可怜。他妈妈虽然也是魂师，但武魂只是是器武魂，好像是个灯什么的……这除了照明也没什么用啊。这些年啊，就靠那一点点大的小孩子撑着，剩下的凭全有交情的老村长救济，可这又能顶多少用？听说……也没多少时间了……唉……”

　　叶雯心有所想，默默盘算着，见他喋喋不休意犹未尽的样子，提醒道：“你弟弟跑远了，不用去追吗？”

　　弗格斯一呆，惨叫着往前跑：“天啊我把这事忘了！完蛋，就我一个人怎么干得过来！弗洛尔你出来！别想把事情扔给我一个人！！！”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叶雯在心里感慨着，转身往回路走去，很快就回到叶家，却惊讶地发现叶母坐在门口，似有些出神。

　　远远见到她这么早就回来了，严倩愣了一下，就听面前的女子笑着喊了自己一声“叶夫人”，她顿了顿，旋即掩去异样，温婉笑道：“实在不必如此客气，叫我严倩就好了。伤口好些了么？今天早上让小闻跟你出去，如果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见她如此言行，叶雯心中明悟，含笑打断她道：“夫人放心，今天早上他很称职，只是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我的腿是被野兽咬伤的，不过那只野兽已经被我打死了，如今已经好的差不多，我打算明天就离开，也多谢您这两日的款待。”

　　严倩一僵，沉默下来，良久苦笑道：“我……抱歉，多谢您的体谅。”

　　见她听出自己的意思，叶雯摇了摇头：“没事，这也是人之常情。您没有在我昏迷的时候就把‘烫手山芋’扔掉，我已经很感激了。”

　　“还是得谢谢您……没有计较我的无礼。”

　　叶雯笑笑：“爱子之心，我能理解。”

　　严倩勉强扯了扯嘴角：“毕竟，我也只能……”她忽的住嘴，没有再说下去。

　　忽然间，茅草屋后轰然炸响。两人一惊，一齐转头，待看清事发地，严倩想到刚刚进去自告奋勇想做饭的儿子，惊得猛地站起，身形一晃，叶雯忙伸手扶住，忽就见叶闻香咳嗽着从冒着浓烟的后面翻了出来，脸上抹了一脸锅灰，活生生一只小花猫。

　　叶雯一愣，偏头闷笑出声，严倩也是忍俊不禁。只留下叶闻香满身狼狈在那里愤愤地盯着“幸灾乐祸”的俩人生着闷气。
　　“……妈、妈！”叶闻香气得鼓着脸颊，控诉地看着二人。

　　严倩看着儿子的样子好笑，想到自己的身体却又不免伤感起来，她咳嗽了两声，道：“好了，妈妈不笑了，看样子，下次还是先在我身边旁观吧。不过，现在你这一身……”她看了看他，望向叶雯，有些迟疑。叶雯爽快道：“今晚的晚饭还是您先做吧。我带他去收拾一下。”

　　“那便多谢您了。”

　　听见她们二人的对话，叶闻香一怔，有些疑惑地看向叶雯。

　　叶雯带着他往屋里走去，一边逗他道：“怎么，想看看我是不是在笑你的小花脸？”

　　叶闻香涨红了脸：“才、才不是！”

　　“那就是在想我给你妈妈灌了什么迷魂汤，现在居然能放心把你交给我喽？”

　　叶闻香一僵，默默不语。

　　“我知道你妈妈也是因为担心你所以才这样的，”叶雯冲他眨眨眼，“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斤斤计较。”

　　叶闻香忍不住道：“谁担心你了！我、我明明——”

　　“放心吧，我们之间之前有些误会，”叶雯轻描淡写道，“现在误会已经解开啦。至于别的——”

　　她一脸严肃：“小孩子操心这么多，小心长不高。”

　　叶闻香再次气得脸颊鼓鼓：“你不要骗我！我听得出来！”

　　叶雯见他气得像是只下一秒就要跳到自己身上四处乱滚扎人的河豚一样，连忙顺毛：“好好好，是我错啦。不过真的没什么，本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笑着凑了过去，“悄悄告诉你哦，我的名字是‘叶雯’，跟你的名字很像对不对？”她轻轻将手放在了他的头上，“明天我就要走了……咱们俩这么有缘，我提前送个生日礼物给你，顺便向你赔罪，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