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过去完成时（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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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铛声轻轻，微微，颤动着。
宋思涵脚踩着柔软的白色羊毛地毯，隔着拖鞋也能感觉到地毯的厚实暖和。她翘首看着实木楼梯在视线里的顶端，分出一丝心神在想，这地毯好热，脚有点要出汗。
其他三个女生和她一样抬着头，注视斜前方的楼梯。
因为坐得最靠边，宋思涵第一个看到那双穿着纯白色短袜的小脚。她怔了一下，什么还没有来得及想，那双脚转了方向，从脚尖朝外变成脚跟朝外。直到一个小小的身子伏低下来，宋思涵才猛然想到了什么。
一瞬间，荒唐感席卷而来，她的脑海中冒出一个令她禁不住发冷汗的念头。她不由转头去看另外三个人的表情，她们脸上却是如出一辙的期待。
楼梯上的小人儿背对她们趴下去，双手和膝盖着地，一级一级从楼梯上倒着爬下来。
宋思涵想张口问一句，可是嗓子像是被粘住了，说不出话。
这是吉娃娃？
这不是个人吗？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使劲看过去，那个倒退着爬下楼梯的小孩子穿着一件浅米黄色的连体绒睡衣，头发整整齐齐，短短的刚盖住耳朵，头上戴着一个竖着一对狗狗耳朵的发箍，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脑袋里涨满疑问，宋思涵直觉地看向程伊芙。程伊芙转头对她浅浅一笑。
是真的，这就是吉娃娃……宋思涵确认了答案。她心里混合着错愕和茫然，然而迎着程伊芙投过来的目光，反应快过想法，脸上挤出了一个带着惊奇的笑容。
程伊芙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转头继续去看“吉娃娃”。宋思涵也看了过去。
等到那个小孩子缓慢爬到楼梯底部，程伊芙亲切地唤了一声：“吉娃娃，快点来。”
那个小孩子转过身，低着头朝她们爬过来，姿势熟练，没有僵硬或不自然，像是做惯了这样的动作，和宋思涵见过的真正的小狗一模一样。
看着“吉娃娃”爬过地砖，上了地毯，宋思涵的眼睛无意识地落在那一双白白的小小的手上。
她表情有些木然，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冷，陷在温暖的羊毛里的一双脚也开始变凉。她甚至不知道这股冷意从哪里来，只是后来每一次想起这个场景，心脏就好像泡进了冰水，狠狠地收缩，被冰水里漂浮的冰碴子扎得一抽一抽地疼。
程伊芙端起一盘做成小兔子形状的饼干，用宠爱的语气对地上的小孩子说：“吉娃娃，怎么不叫呀？来，喂你吃一块饼干，叫一声好不好？”
那个一直沉默的小孩子终于抬起了头，宋思涵立刻看去，第一眼，就看到一双大得有点吓人的眼睛。
宋思涵“咕咚”咽了下口水。还真是——有点像吉娃娃。
这应该是个女孩子，比她们几个小一些，下巴尖尖的，脸非常小，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仿佛占了半张脸，像两颗硕大的黑宝石。但是这双眼睛嵌在这张小脸上，和“丑”字绝对沾不上边，比吉娃娃可爱好看得多。
“吉娃娃”的表情很平淡，虽然抬起了头，但眼睛是朝下方看的，不和程伊芙对视。她张嘴叫了一声：“汪！”
程伊芙、常沁和娄静娴都开心地笑起来。宋思涵慢了半拍，也摆出笑容。
“真乖，吃饼干。”程伊芙两根手指捏着一块饼干，送到了“吉娃娃”嘴边。
从“吉娃娃”出现开始，四个人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她。宋思涵的心稍稍提起，密切关注着她，内心隐隐约约浮出不希望她吃这块饼干的想法。
“吉娃娃”好像感觉到了这道比别人更炙热的视线，黑漆漆的眼珠极快地扫过这边，除了宋思涵没有人在意这个小动作。她张开嘴叼住那块饼干，慢慢地吃进了嘴里。
宋思涵有点泄气，她心里藏着一股微弱的愤怒，弱到连她自己也难以识别。
程伊芙又发出指令：“绕着茶几走一圈。”
她所说的“走”显然是“爬”的意思。“吉娃娃”低了头，开始绕着茶几爬行，所有人都兴趣盎然地盯着她瞧。
看着她爬到自己面前，宋思涵几乎忍不住想要缩回脚的冲动，但双腿只是僵着一动不动。
宋思涵已经意识到自己今天表现得非常不好。这是她第一次来程伊芙家里，如果这次程伊芙对她的印象变差，也许以后她就会被疏远，想要重新获得程伊芙的认可肯定比前一次更加难。
她不能再这么心不在焉。宋思涵咬了下舌尖，接着扬起笑脸说：“没想到你们说的‘吉娃娃’是人假扮的。”
常沁说：“这比真的吉娃娃听话多了。真狗狗特别讨厌，总爱乱跑，和它说话它什么都听不懂。”
宋思涵其实想问问，这个“吉娃娃”是谁？是佣人的孩子吗？她的爸爸妈妈知道她扮成小狗吗？这些问题从喉咙冲到嘴边，全部淹没在了嘴角勾出的小涡。宋思涵附和道：“是啊，她好乖。”
看“吉娃娃”爬完一圈，常沁对程伊芙说：“让她‘拜拜’吧，我想看。”
程伊芙捏起一块饼干说：“来，拜拜。”
“吉娃娃”跪着直起身来，双手搭在一起拜了两下，咬走了那块饼干，重新俯下身子。
宋思涵的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放在她身上，虽然知道不应该。宋思涵发现她在“拜拜”的时候，尽管抬起了脸，眼睛却始终在朝下看，没有看向她们任何一个人。
她心里是不情愿的吧，宋思涵这样想道。接着又想，如果程伊芙的妈妈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阻止。但后一个想法只是动了动，就被压了下去。
这件事她不能管，也管不了。宋思涵有预感，如果被程伊芙知道她从中捣鬼，她们刚刚建立起的友谊立刻会面临破裂，而“吉娃娃”的处境不会因为她的多管闲事改变多少。
而且她身上还有任务……
宋中道把宝压在了她身上，但交给她的任务难度不算很高，毕竟她才只有十岁。这项任务的内容有两条：一，和程伊芙成为好朋友；二，保持下去。
宋思涵心里酸酸的，还有点苦苦的，像是喝下了隔夜的冷茶。但在这个年纪，她还不会分析这种酸苦味来自哪一种情绪。她虽然聪明，虽然提早窥视到了成人世界的一角，可仍是父母呵护下长大的涉世未深的孩子。
她只能感觉到自己对这个扮成小狗的小女孩产生了同情。这个女孩也是为了保住父母的工作才会这么做吧。
于是宋思涵自然地想到了自己。
答应帮助爸爸的时候，她的身体里涌现出了巨大的力量，她很骄傲自己能帮助爸爸，很自信可以完成这项任务。但是进入赛恩斯小学后，面对全新的环境，陌生的同学，她也有过感到不安的时刻。她没有说出来，默默压在了心底。现在看到“吉娃娃”，那些压在心底的情绪突然膨胀，塞满她的心脏，让她闷闷的很不舒服。
不想让程伊芙等人发现自己的低落，她别开头主动和常沁搭话：“你家里有小狗吗？”
常沁撇撇嘴：“我外公养了一只大狗，站起来比我还高呢，它总喜欢舔我，特别讨厌。”
宋思涵笑着说：“它喜欢你才会舔你。”
常沁嫌弃得直摇头：“我宁愿它讨厌我，离我远远的最好了。”
程伊芙忽然问：“宋思涵，你喜欢狗吗？”
宋思涵说：“我觉得小狗很可爱。但是我家太小了，我爸妈不许我养。”
程伊芙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指着“吉娃娃”问：“那你喜欢吉娃娃吗？”
宋思涵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看安安静静跪在地上的小女孩，一时猜不出程伊芙的心思，点了点头：“喜欢。”
程伊芙拿起一块饼干说：“吉娃娃，宋思涵喜欢你，你要不要舔一下她？”
这个要求让宋思涵立刻愣住了，她看着程伊芙脸上灿烂的笑，感到一股冷意陡然袭来，后背僵了一僵。
“吉娃娃”惊讶地抬头，睁大眼睛直直地看向宋思涵。
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深黑色的大眼睛，宋思涵更加回不过神，她第一次在“吉娃娃”眼睛里看到情绪。那双眼睛，黑得宋思涵心里发沉，大得宋思涵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被照进了那里面，什么都藏不住。
极短暂的对视，“吉娃娃”垂下目光，慢慢爬了过来。
宋思涵心里慌乱起来，她很想躲，不知道能躲到哪去。她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和身边这几个女生的不同，她没有富贵的家庭，她更承受不起这样的“待遇”。
程伊芙脸上的笑容，灿烂中有一丝可爱的狡黠，偏偏十分天真。常沁和娄静娴都看好戏似的盯着她看。
宋思涵急的呼吸都乱了，硬着头皮开口说：“不要吧，我不好意思……”
程伊芙没有因为她的拒绝生气，但也丝毫没有收回命令的意思，安抚她说：“你看，吉娃娃也喜欢你呀，你不让她舔一下，她会难过的。”
宋思涵心底蓦地滋生出一股怒意，余光瞥见“吉娃娃”已经爬到她身边，直起身向她凑了过来。
“吉娃娃”年龄小，大概还在上一年级，身高原本就矮，还是跪姿，碰不到宋思涵的脸颊，正要站起来，程伊芙以命令的口吻说：“不能站起来哦，你现在是吉娃娃。”
于是“吉娃娃”重新跪稳了，仰头看着宋思涵。这次宋思涵又看不清里面的神色了。
程伊芙半是怂恿半是撒娇：“宋思涵，不要这么害羞啦，只是舔一下，别让吉娃娃伤心咯！”
她语气娇软，但宋思涵知道一旦她对人撒娇，就是最后通牒。如果自己继续拒绝，程伊芙一定会生气，可能还会红眼圈。
宋思涵僵硬着弯下腰，眼睛直勾勾盯着地毯，莫名不敢呼吸。她很忐忑，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好像刚刚上了一堂体育课。
忽然间，一个凉凉的软软的东西碰到了她的脸颊，接触的地方只有很小一块，却飞快染红了她整张脸。
轻轻一触，完成了命令，“吉娃娃”俯身跪着移向程伊芙，吃掉象征奖励的饼干。
常沁哈哈笑道：“宋思涵你的脸怎么红了！”
宋思涵用手背擦了擦脸颊，装作害羞地垂下头。刚才被“吉娃娃”舔到时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现在还没有恢复，她的嘴唇发干，心头越来越凉。她深刻地明白了，在这几个人的眼里，她和地上的“吉娃娃”没有不同——都是可以随意开玩笑而不必在意心情的人。
作者有话说第2章 过去完成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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