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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大人出现的第三十六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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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陆之道长吸一口气,兀自坐起,脸上还残留着尚未平复的惊恐。
“君……”他正要回忆方才梦见的经历,可才刚张口赫然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继而愣在了原地。
“你醒了?”耳旁突然响起一阵轻动,陆之道一转头就看见起身的崔稹。等等,起身?
这时陆之道才想起来,他似乎是坠崖了,怎么这会儿又躺在一个山洞里?
“你怎么在这儿?我,这是在崖底?”陆之道下意识问出口。
崔稹很是自然地伸手探向陆之道的额头:“别躲,你方才一直在呓语,怎么叫都叫不醒。”
“是你救了我?”陆之道无意反抗,又问:“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待确认陆之道确实无事,崔稹即刻收回手,不紧不慢掏出玉瓶倒了两粒安神的药丸。陆之道见他不言语,只能无奈先吞下去,紧接着又问了一遍。
“怀胥失了神智,受命骗我们来此。”
“果然是他动的手!”陆之道也并不吃惊,他从未怀疑崔稹会害他。可是不对啊,最后一眼他明明看见崔稹好好立在崖边,不像是会被怀胥推下来的样子:“你也是被他推下来的?”
崔稹闻言侧转了身子,淡然点头:“嗯。”
陆之道见了崔稹的回避虽然心中存疑,却又想不到他说谎的理由。难道是心疼怀胥?也是,毕竟是跟在身边许多年的左膀右臂。
扪心自问,如果魏留徊和阿秋出了事,他怕是连半分理智都不存,哪儿还能像崔稹这般有心思关心旁人?思及此,陆之道也顾不得深思现在的处境,颇有些遗憾地拍了拍崔稹的肩膀。
崔稹脸上僵硬一闪而过,却终究没有躲开:“你那几个同僚还在,不会有事。”
陆之道反应了片刻,意识到崔稹指的是熙尧和两位无常,原是叫他不要担心十方几人安危的意思。
“我可不担心他们,有这功夫不如先想想咱们自己!”陆之道拍拍衣袖上的尘土:“此地元冥之力不好使,方才落下来我还以为是吓的,这会儿看来只怕另有蹊跷。”
“天虞山本就变幻莫测,有何禁制也不算意外。”崔稹随口解释了一句,随身幻出一张灯笼纸,三两下折成一盏黄灯。
“诶?你如何还能用法力?”
“符纸罢了,用不着什么法力。”崔稹一面解释,一面示意陆之道出去。
“哦,那你手还挺巧的啊!”陆之道这话半晌没有得到回应,只能讪讪摸摸鼻子,闭嘴跟了上去。
也不知是日光落不下崖底,还是这会儿正值黑夜,陆之道一出来入眼就是一片漆黑,他这才知道为何崔稹要捏个灯出来。此时两人前后不过差了一步,可陆之道眼里却看不见多少黄光,那盏灯竟是尽数被雾海吞灭了去。
“牵着我。”崔稹忽然回头。
“嗯?”陆之道以为听错了。
“怕你丢了。”说着居然直接抬手将陆之道的手搭在了自己腰带上。丝毫不曾在意身后的人因此红了半只耳朵,只管前头带路。
一时间,两人只能听见脚下的摩挲声和彼此的呼吸声。如此静默半晌,陆之道察觉走了不下五里地,可周遭的景色依然未变:“咱们,这是去哪儿?”他总觉得自己仿佛小媳妇似的,有些别扭。
“快了。”
“快到哪儿了?”陆之道实在一头雾水。
“鬼市。”
“哦。”陆之道点点头,而后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鬼市?为何要去那儿?咱们不找法子上去吗?”
崔稹终于停下脚步:“上去的法子,就在这里。”他手中的黄灯忽然大亮,叫陆之道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们二人这会儿似乎站在一个码头上。灰暗的雾气弥漫整个水面,寂静的黑暗尽头依稀传来些微搅动的水声。诚然陆之道是走过好几回酆都的人了,此时看见这场面都有些发怵。
因为,那浓雾尽头正逐渐驶出一条小船,船头的桅杆上也挂着一盏黄灯,随着船夫轻缓的摆渡,倒影也在水里摇摇晃晃的。
好容易等船靠近了,却依然看不见船夫的脸色,隔着蓑衣斗笠,陆之道只看见一团黑雾。他忽然想起来,薛忍有一回漏嘴,叫他离鬼市远些,言外之意似是鬼市极其危险。
崔稹递给船夫一块莹着宝绿的石块,回头就见陆之道十分谨慎地站在原地,以为他是在害怕:“给了精魄他们便不会伤人,你安心上来。”说话间已经伸出手作势要接。
果然是吃人精魄的凶恶之地啊。
陆之道一脚踏上船板,小心翼翼打量起那船夫来,依然瞧不见什么手脚。小舟缓缓离岸,昏黄的尽头一片灰暗。陆之道没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就见崔稹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
“崔稹,你说的法子究竟是什么?在哪儿?”
崔稹回神:“宝津楼。”
“是个酒楼?”陆之道蹙眉:“鬼市还有这等地方?”
“鬼市什么都有,除了人性。”崔稹解释:“还有,宝津楼也不是什么酒楼。”
“那是什么?”
“易卖所。”
陆之道总觉得崔稹这话没有说尽,正要再问,却忽然留意到前方的浓雾散去,眼前的景致变化,船两侧赫然现出两条石道来。
小船顺着暗河驶进了一座山洞。
进了山洞,满目皆是四处漂浮的宝绿色荧光,随着木桨划动的水声,岸边逐一亮起一团团或绿或黄的荧灯。明明算不得明亮,陆之道却将洞里的景致看了个真切。
这两旁竟然挤着满满当当的“店铺”,一灯一洞,一洞一“人”。
“要带些傩戏纸面走吗小伙子?”
“刚出炉的包子要不要?”
“看看我家的酿盐吧……”
几乎是同时,洞里的“店家”们竞相吆喝起来,无不是招揽陆之道进去的意思。如此画风怪异的恶鬼,叫陆之道好一阵惊愕:“还真是什么都有啊……也不知这些东西他们是怎么做的。”鬼也稀罕俗世里的玩意儿?
“都是凡人精魄所制,你想试试?”身后冷不丁传来崔稹的声音,叫陆之道仅有的几分好奇尽数化作了恶寒。
一路上大多是这样热闹的景象,不过也有例外。便是一家插了幌子的大店,洞门口还书了三个字:千日醉。显然是一家卖酒的。
此时店里头只立着一位穿着斗篷的黑衣人,不像是店家,倒像是买酒的客人。
“你看什么?”崔稹唤道。
陆之道闻言收回视线:“没什么,我看错了,还以为那人是……”他隐约觉得那人眼熟,可匆匆一瞥又不敢确定。
“你谨慎些,寻常凡人来不了这儿,勿要随意进店。”崔稹看出陆之道的犹豫。
陆之道点点头:“也是,谁无事往悬崖底下跑?”
“不是悬崖,是鬼市。”崔稹纠正。
“是啊,鬼市不就在天虞山的悬崖底下?”陆之道纳闷儿。
“天虞山不过是其中一处界门罢了,今日在这儿,明日说不得就去了别处。”
陆之道听了这番解释,心中疑惑更甚:“这鬼市究竟是何来头?难道卖的尽是些龌龊的东西?”
“呵。”崔稹闻言意外轻笑了一声:“见仁见智罢了,你觉得龌龊的东西,可有不少人趋之若鹜。”
两人说话的功夫,船已拐进另一条河道,转过折角周遭霎时安静下来。只看见一道巨大的拱门立在不远处,这回船果然停了。
“到了。”那船夫终于说了第一句话,音色倒不瘆人,只是有些沙哑。
“多谢。”崔稹率先下地,而后回身背手等着。
这回船停得有些远,陆之道没了司印的力量一步跨不过去,正在他犹豫的时候,一阵苏合香袭入鼻尖,而后腰间一紧眨眼便落在了门前。
“咳,”崔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走吧。”
话音刚落,眼前的拱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陆之道赶紧跟上:“喂崔稹,你怎么好似很熟悉这地方?以前来……”
陆之道话还只说了一半,便被眼前的景象卡回肚子里。
脚下一片幽暗的深渊,若他再往前一步,便是立即粉身碎骨,好在崔稹一把拉住了他:“看脚。”
“嘶……”深渊之上,是无数座相互交错的拱桥铁锁,彼此缠绕着消失在空洞的山壁里,空中漂浮的不是莹绿的精魄,便是一只只宝绿色的大头小鬼。
大大小小的绿头中,包裹着奇奇怪怪的东西。有的是精魄,有的是兵器,有的是吃食,还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和看不出用途的琉璃碎片。不看环境,倒是和未归谷的逆旅有几分相似。
崔稹又拿出一块精石,眨眼之间数十条大头鬼蜂拥而至,其中一只远远张开深渊巨口,最先将精石吃在了嘴里。
“嗝儿……”待它吃下去,其他大头鬼又一窝蜂散了。陆之道看着眼前比自己还高的婴儿大头鬼,心中有些复杂。
说好的凶恶鬼市,他怎么一点不觉得可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