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篇陈年旧文》青山瑟瑟

33、大人出现的第三十三天

　　崔稹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可就是醒不来。若不是十方说不用操心，陆之道都想去酆都找崔珏要人了。

　　几天下来，陆之道也将谷里的状况摸了个大概。景色便不说了，数万年的灵花灵草处处都透着仙气，各种精灵妖物也大都纯良无害，只极少数去过人世的妖怪有那么些个小癖好，不过也无伤大雅。

　　就比如他现在待的萃华楼，从名字到布局都是仿照人世的酒楼而建，里头三三两两也有听书、看戏的妖怪。尤其是魏留徊与他们熟悉之后，还将巡州如今盛行的关扑尽数传授，此时大堂里特意拼了片大桌，用来扑赌。

　　“浑！浑！”

　　“纯！纯！”

　　看着眼前激情叫唤的各色妖怪，陆之道更加坚信，这个未归谷，果然是个没有争端的世外桃源吧。每只妖守着自己的地盘儿，每日想着的都是哪儿的泉水最好喝，哪处的什么果子又熟了，今日逆旅里又来了什么客人，出去的妖怪又带回来多少新鲜玩意……

　　来去匆匆乐此不疲。

　　要说这群妖出去就胡乱杀人，陆之道不信，利兮更不会信。因此，陆之道与利兮质问幽州的异变时，意料之中得了冷脸。

　　可崔稹又说，那个什么可疑的天师很可能躲进了谷里，如今毫无头绪实在叫他为难啊。

　　“陆壮士，崔壮士醒了。”正在这时，十方的圆脸突然钻入陆之道视野里：“说是要见你。”

　　“知，知道了，我这就去。”陆之道反应过来立刻飞回天子殿。

　　等进了房间，就见崔稹正倚靠在床头，顺着撑开的窗隙出神。屋子里虽然暗，可谷里头光线却是极好，和煦的暖光穿过枝叶倾洒在床头，映得崔稹坚毅的侧脸明明灭灭……

　　“咳咳！”陆之道也就愣了一瞬，清咳一声道：“你醒了？感受如何？”他下意识就要去给崔稹把脉，可一撞上那双晦涩浓郁的眼睛，却忽然顿住了手脚。

　　安静的沉默叫陆之道忽然升起一阵不知所措，慌乱避开了眼神。

　　“大掌柜便是林西瑶所说的天师。”好在崔稹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嗯？什么！”陆之道闻言抬眼：“不可能，利兮用不着去伤人，谷里的妖怪也不会主动生事。”以崔稹的执拗，陆之道满以为他会一口打断，并自以为是的去找利兮拼命，可崔稹的反应却让他失望了。

　　“我知道。”

　　“嗯……你这是承认自己被骗了？”陆之道小心翼翼。

　　“林西瑶为何要编出这套说辞骗我来此？”崔稹不曾留意陆之道的谨慎，显然陷入了困惑：“那日若不是你也在这儿，我与大掌柜之间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难道是，她想杀你？”这个想法刚说出口，即刻又被陆之道自己否决了：“不是，趁你没有防备的时候下手不是更好吗？为何还要大费周章诓你过来？多半是另有所图。”

　　“莫非是为情所困？你此前可曾有负于她？”

　　崔稹闻言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不曾。”

　　“哦，我就是随便问问。”陆之道若无其事收回伸长的脖颈：“这么说来，这个宣王妃是真想借你的手铲平障碍了。”

　　这话还不等崔稹回应，门口就传来利兮的反驳：“你当未归谷是何地？未免也太小瞧了我利兮！”

　　“你怎么来了？”

　　“哼！”利兮眼含怨怼：“我虽只活了万年，可如今的三界，能轻易取我性命的屈指可数，更别提我谷外还有六万年前妖皇陛下留下的护山大阵！有能耐破阵擅闯的，只怕早就死绝了！”

　　陆之道疑惑着指向崔稹：“那他算怎么回事？”

　　几人都不是蠢的，立刻反应过来崔稹身上的蹊跷：“陆判，这人究竟是何来头？”

　　陆之道只知道崔稹是朝廷命官，要问究竟什么来头，他还真回答不上来。利兮见他犹豫，立时警惕起来，唤出观尘眨眼照在了崔稹头上！

　　“利兮……”

　　陆之道阻拦不及正要解释，却被观尘里忽然出现的变幻打断了言语——

　　浓雾退去，镜子里依然是一片灰暗。竟然什么也没有。

　　“这……你……”陆之道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利兮更是惊愕不已：“不可能！谁还没点前尘往事？定然是崔珏那厮做了什么手脚！”

　　崔稹丝毫不惧观尘的灵光，一脸淡然：“大掌柜误会了，崔某因从小修习阵法之术，识海一早被师门下了禁制，窥探不得。”

　　“师门？哪个师门？”

　　崔稹闻言略微顿了顿，片刻后道：“万朝宗。”

　　“万朝宗！”利兮一听此话脸上果然瞬间阴沉：“我就说你这登徒子是哪个狗门派教出来的，果然是万朝宗！早知道那日在山门处就该一爪活撕了你！”说着还真作势去掐崔稹的脖子。

　　崔稹倒是没躲，反而陆之道一脸紧张挡在了两人之间：“误会误会！利兮你冷静冷静！万朝宗也不是专出登徒子，崔稹这人还算正派！”

　　“放屁！”利兮大骂：“他若是个正经人，用得着盗取你的贴身物件？他若对你没有丝毫非分之想，我利兮必不会有半句废话，立刻将头给他拧下来！”说完便将视线越过陆之道，死死盯着床上纹丝不动的男人。

　　“哎，我都说了是个误会，”陆之道无奈解释：“那香穗子……”

　　“我有。”陆之道身后冷不丁响起一声低语。

　　“诶诶？”你有？你有什么？你倒是继续往下说啊！

　　“可那香穗不是我偷的，是捡来的。”崔稹说完这话，再没有开口的意思。只略微垂低了眼睫，昏黄的日光扫在他颈侧，莫名涂出几缕霞红来……

　　*

　　六万年前，酆都。

　　天界一片红霞，似血的残阳落入酆都雾海，难得将城里照了个通透。

　　这幅景象若换作平日，定然有团人影模样的灵光从天子殿里飞出来，光着一双脚落在正殿屋脊之上，嘴里念念叨叨要叫什么君上来看。

　　只是今日的天子殿显然太过安静了，正殿里只有两道细弱的人声。

　　“凤八传来消息，魔人祭出一套厉害的法宝，仙也好，妖也罢，全都被摄去魂魄，成了无常模样的行尸走肉！”说这话的是个身穿紫色仙裙的女子，话里是与她细腻音色全然不同的焦躁。

　　“你是说成了傀儡？”她身旁的玄衣男子头顶一只玉冠，一脸肃色。

　　“说是傀儡也不尽然，操纵他们远比操纵傀儡省事得多。因为这些行尸走肉修为还在，而且不知疲倦，实在棘手。”

　　“杀戮愈甚，怨气愈厚。如此下去，局势只怕很快便一发不可收拾，得速速了结才行！”

　　“你说的对。”女子赞同，片刻又蹙眉道：“崔珏，小九呢？怎么这时候还不见踪迹？”

　　崔珏闻言愣了愣，似乎也才反应过来，正要叫人去找他，正巧外头进来个人影。那人一身墨色窄袖战衣，周身还弥漫着瘆人的杀气，显然刚从战场回来。

　　“长姐，二哥。”来人行了一礼。

　　“你又去天界了？谁让你去的？”女子赫然动怒，显然来人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莹娘，是我叫他去给凤八扫尾，并无大战，你别气着自己伤了孩子。”崔珏不动声色看了崔慎一眼，上前解释。

　　奈何崔慎并看不懂：“我去了九重天界，杀了魔尊座下六景护|法。”

　　“崔慎！”崔珏怒喝。

　　崔莹娘闻言果然面色不好，扶着腰颤颤巍巍坐下。崔慎见了免不了担忧，却又不敢上前。

　　等了好一会儿崔莹娘才缓过来：“小九，我问你，那把剑炼得如何了？”

　　崔慎见她依然脸色泛白，不敢说谎：“已趋大成。”

　　“那便是还没有，可是还缺什么物什？”

　　崔慎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了眼他二哥。崔珏无奈接过话头：“还缺一只圣灵。”

　　“圣灵？”

　　“是，”崔珏点点头，对崔慎的怒目视若无睹，“要想借天道之威，就得以圣灵献祭，如此天道才能感应。”

　　崔莹娘略一沉吟：“我记得，断崖底下似乎有一只妖灵……”

　　崔珏打断：“是有一只茯苓妖。”

　　“二哥！”崔慎猛然攥紧拳头，心中惶然。

　　“是茯苓吗？我怎么记得……仿佛是株……”崔莹娘疑惑。

　　“是茯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那小茯苓还化了形搬来小九的殿中歇住，这会儿将将出去。”

　　崔莹娘并未怀疑：“小九，可有此事？”

　　然而崔慎只是垂眸而立，半晌没有言语。直到耳旁赫然响起一声激烈的撞击声：“崔慎！你好大的胆子！”是崔莹娘一巴掌拍碎了茶案。

　　“你可还记得你是冥界的冥君？你眼里可还有酆都的子民？你心中可还有天下苍生？”这连珠逼问直射崔慎心底，叫他顿红了眼半跪在崔莹娘身前——

　　“长姐，为何非得借用天道之力？我一人也能平定此乱，你再与我一月时日……”

　　“你放肆！”崔莹娘已然怒气攻心，一口气缓了许久才接着道：“你可曾看见其他一界之主上阵杀敌的？也是你运道好这几次没叫人发觉，万一叫仙帝魔尊知晓，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你知不知道？”

　　崔珏虽觉得崔莹娘这话严重了些，却也并未阻拦。殿里沉寂片刻，又听得崔莹娘道：“若还有一月时日能等，我也不是不愿信你，可如今……”

　　“如今怎么了？”崔慎心中陡然闪过一丝不妙。

　　“如今出了个走无常啊……”崔莹娘喟叹一声，再也支撑不住落回了崔珏怀里。

　　“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