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繁华错流年》风之岸月之崖

8、知己

　　蒙武带人在赵国盘旋两年，终于今日寻到了赵姬与赵政母子，趁着赵国王宫大肆庆祝的时候，蒙武带着赵姬母子等人也是换了衣衫之后，悄悄离开了小木屋、

　　他们并未从城门离开，而是行到了一处百姓家里，从那百姓家中早已挖通的隧道，离开了邯郸的城门。

　　赵政跟在赵姬身边，他仰着头，看着这勉强能通人过的地道，心里着实惊骇了一把，只是……不知为何，他却是忽而扭头朝来时的方向看了过去。

　　“政儿？怎么了？”赵姬问他。
　　蒙武也垂头看他。

　　赵政只是微微摇头：“没什么。”
　　蒙武拍了拍赵姬的肩膀，一边领着他们往前走去，一边道：“这地道，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挖好了，若不是赵人狡猾，我们也不会拖到现在，不过幸好总算找到你们了。”

　　赵姬点头：“这两年辛苦蒙将军了。”
　　“不敢，营救夫人与王子政是末将的职责。”

　　蒙武大抵是怕他们过于紧张，会出现什么错漏，是以这一路都在与他们说话，说得都是为何赵姬母子明明就住在小木屋里，可他们却怎么用了两年才找到人。赵政静静听着，他的小脸绷着，眉眼深沉，那如若深渊般的眸色，叫人全然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怒。

　　一行人在这地道里走了许久，才终于到了出口，只出去时，漆黑的天已经隐约可见天边的白鱼肚了。

　　出口是在邯郸城外的一处林子中，这里早就准备好了几匹快马，接应的也有五六人在，全都穿着黑衣，脸上带着面巾，其中领头的一人见蒙武率先出来，立即迎了过去：“将军！可有找到……！”
　　他话没说完，赵姬便带着赵政随后出来。

　　赵姬点了点头。

　　蒙武催促：“时辰不早，即刻动身。”

　　旁的话当真是一句都没有。

　　未免被赵国发现他们已经离开，这几人都上了快马直奔向渡头。

　　他们要乘船离开，这是最安全也是最快的路径，只是赵国那边的反应也很快，知道赵姬母子不见之后，赵王立即派人分成几路拦截。

　　凉凉荒野，赵政与人同骑骏马，他脸色绷着，双唇抿着，在离开的这一路，他总会时不时扭头看向后方，可他究竟在看什么，却无人知道。

　　众人疾行，眼看着再不多久，就能到达渡头，然而前面林中出现的人，却让他们猛地拉住了缰绳，连赵政都下意识的睁大了双眼，眸中尽是意外。

　　树林下，那年少的将军身形高挑，一身的铠甲很是英姿飒飒，他就站在那里，冷然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他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就只是这么静静地盯着马背上的赵政。

　　蒙武见此，猛地拔剑。
　　跟随他们的众人也是纷纷拔剑一副备战的样子。

　　“将军且慢。”赵政忽而开口。

　　蒙武与赵姬都面色困惑。
　　赵政却只看着那少年将军，再无其他的话。

　　倒是那少年将军，他虽然带着士兵将去路拦截，可他却像是并没有出手的打算，他只是两手负在身后，独自一人走到了赵政的跟前。

　　“要走了？”他声音淡淡亦如往昔。
　　赵政盯着他看，点头。

　　那少年将军并未多说什么，只将身后的木剑，拿了出来扔给赵政。

　　赵政猛然接住，拿过仔细看时，便见得那木剑的剑柄出刻着两字：赵轩。

　　“不管在哪，都别忘记自保。”赵轩忽而说道：“后会有期。”
　　赵政指尖紧了紧，他朝赵轩抬手作揖，再开口，只道：“在下嬴政，后会有其。”

　　赵轩微微一愣，随即眼底似乎带了几分笑意，他没再说话，只是侧身让开。

　　蒙武看着虽然意外，却也不再耽误，他大力一挥马鞭，带着人，直接冲了出去。

　　哒哒的马蹄声响绝尘而去，只在这林间，留下了淡淡的回音扩散着。

　　赵轩站在原地，注视着他们的离开，那眼底原本就浅浅的笑意，瞬间又化成了无。

　　“将军，您奉命过来追捕他们，可眼下您将他们放走，回去后您要如何交代？”身后，有小兵急切地上前问他。
　　赵轩眼神一冷，只冷冷地道：“我不需要交代。”

　　那小兵明显一愣，还想再说什么，赵轩却是一个挥手。

　　利器刺穿了身体的动静，明显让其他人都怔愣了，然而更让他们怔愣的是，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赵轩手里的利剑，就朝他们刺了过去。

　　一剑致命，毫不留情。

　　须臾后，但凡是随着赵轩过来的士兵，无一不是全都命丧在他的剑下，可即便如此，赵轩眼底的阴鸷似乎也依旧没有消散。

　　远处有人马赶来的声音在逐渐拉近，赵轩挑眸望去，微微眯起了眼。下一瞬，赵轩的剑尖在他手中调了一个方向，那锐利的剑尖，竟是被他自己一剑刺入了自己的左侧腰腹！

　　好狠的人。
　　不愧是从战场上回来的。
　　不止是对别人，对他自己也是，只是不知，他这唯一的温柔，究竟……是留给了谁。

　　~

　　蒙武带着赵姬母子一路平安抵达了渡口，赵国的人都没再追来，直至船开了，他们也未见的赵国追兵的身影。

　　船头上，赵政依旧穿着那一身的粗衣麻布，他手里握着木剑，眸光却只望着来时的方向，一个人沉沉闷闷的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蒙武来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到肩头，问：“之前的那位小将军，是殿下的朋友？”
　　“不是朋友。”赵政只是这么回答，而回答后，他又垂眼看向手里的木剑。

　　蒙武愣了愣，沉吟片刻，忽而又笑了：“不是朋友，那便是知己了。”
　　“知己？”赵政明显一愣，他可他依旧只盯着手里的木剑。

　　剑虽是木剑，而剑柄上却挂着个剑穗，然而剑穗上挂着的玉石却是极为精致，通体的白色，里头的裂纹恍若血丝，晃眼看去，竟有些像是一个歪歪斜斜的“政”字。

　　蒙武以为赵政不懂，便笑了笑，为他解惑：“所谓知己，便是欣赏且赏识你的人，而知己，往往却不一定会是身边的朋友，但是知己却又能远胜于朋友。”

　　赵政只是听着，他指尖摸过这个玉石，冰冰凉凉的触感很是光滑。
　　良久了，他这才点头：“嗯，知己。”

　　何为知己？
　　相交不必多，相言不必多，不需要刻意去维护的情谊，只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便成了友人，甚至是……能在这种紧要关头都能维持着最初的那一份心意，或许……这就是他在赵国唯一拥有的东西，如蒙武所言，不是身边的朋友，却又能远胜于朋友。

　　可是朋友却还能伴在身边，可知己却相隔甚远，如若……如若……

　　抬头望着远处，赵政不知是想到什么，他抬眼看着远处的河山，年少的人，却说出了格外壮志凌云的话：“若有将来，我必要歼灭六国一统七国，成为这天下第一个最大的主宰！”

　　蒙武浑身一震，诧异看他。

　　赵政只道：“天下归一，知己方彼，六国一统，方才是这世间最大的太平。”

　　蒙武听着，看着，他像是魔怔了一般，怔怔的盯着赵政，全然不觉得赵政这话有何不对，甚至于蒙武还不由自主的幻想了一下那个场景，而后……他只感觉到了全身血液的沸腾是前所未有过的激荡。

　　搭在赵政肩上的手，不知何时放了下来。
　　蒙武后退两步，一双眼便这般紧紧的盯着赵政，他像是在打量赵政，又像是想要说教赵政不该狂言，只是……当目光触及到赵政那深邃得叫人全然看不穿的眼眸时，蒙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居然朝着赵政抱拳跪下：“末将蒙武，拜见殿下！”

　　有一种人，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不因年龄不因身份而显现与身，只是因为这个人是他而出现，这种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对于感官敏锐得武将而言，都有一种本能的臣服，蒙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感觉到了，但是这一刻，他很想行这个大礼。

　　而赵政口中的那个知己，在赵政不知道的时候，仅仅只是为了他能离开，而不惜自伤，为他拖延替他摆脱追兵。

　　房间里，赵轩昏睡了数日方才醒来，他一身白衣靠在床头，脸色依旧很是苍白。
　　赵舜开门进来，看见儿子这幅模样，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在儿子床前坐下，问了一句：“值得吗？”

　　赵轩定眼看他，只问：“您悔不悔？”

　　明知道秦国的人已经接近了小屋面，却不作为。
　　明知道他们离开的优先路线，却只告诉了作为儿子的自己。
　　明知道只要派人拦截就能将他们母子再捉了回来却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悔不悔？

　　赵舜垂眼，笑叹一声：“大丈夫，无悔于心。”
　　赵轩听着，他亦是点头，眸光却看着墙上挂着的剑。
　　那是赵政没有带走的木剑。
　　微微勾唇，赵轩亦道：“不悔。”

　　~

　　大丈夫做事无悔于心。
　　只是赵轩所做的，赵政却是不会知道了。

　　离开了赵国的国土，返回秦国的赵政终于能放下了这个困他多年的姓氏，他可以换回了自己本来的名字。

　　嬴政。
　　这是异人当初离开赵国的时候，为他取的名字，由这名字足以见得异人对他抱有多大的希望，只是想到这从未谋面的父亲异人时，嬴政由不由得回想起当初赵国的赵舜。

　　不知道这亲生父亲的感觉，是否是与赵舜当初给他的感觉相似？

　　嬴政猜不透，他甚至都不知道分别了这么多年，异人对他的宠爱还会不会如当年他未曾出事的那般，他更不知道，这秦国的王宫里面，究竟还有些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人在等着他。

　　“臣恭迎王子政与夫人回国！”
　　“臣恭迎王子政与夫人回国！”

　　眼前彼起彼伏的声响传遍天际，略微游神的嬴政眸光轻垂，似才从方才的回忆中醒过醒来。他的眸光看着底下的人，一人乃是秦王异人眼前的红人，当朝丞相吕不韦，据说为了救他与赵姬回国，曾花费了心血，另外一人则是这一路护送他们回来的蒙武之父蒙骜，秦国的大将军，亦是深得秦王异人的重用。

　　回宫的仪仗，秦王异人派了这二人来接，足以见得秦王异人对于赵姬与嬴政的回来有多么看中，只是不知为何。

　　嬴政站在这台上，看见底下吕不韦略微抬头望来的目光时，嬴政心中竟忽而伸出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反观他身边的蒙骜，那结实的身影，一身的铠甲，弯腰行礼的模样，忽地让嬴政就想起蒙武之前在船上对自己跪拜的身影。

　　庄重肃穆，并不因为他只是一个久在他国的王子，而有丝毫的轻慢。

　　暗自点头，嬴政并未说话。
　　赵姬扭头看他，虽也并未开口，却是伸手拉着嬴政，一步一个台阶的下去。

　　两人行到蒙骜与吕不韦的身边时，蒙骜依旧垂眸敛眸，吕不韦确是微微太了眼，眸光就这么直直地朝赵姬与嬴政看来。嬴政轻微蹙眉，吕不韦这才又急忙低头：“夫人与王子政一路辛苦，为大王与大秦百姓委屈多年，如今终于回国，大王已经等候多时，还请夫人与王子政随臣等回宫，拜见大王。”

　　赵姬点头：“有劳吕相爷与蒙大将军了。”
　　两人同时行礼：“不敢。”

　　这二人侧身一让，赵姬与嬴政朝着前头的仪仗车架行去。

　　赵姬略一点头，再次看向嬴政的时候，眼底透着几分笑意：“政儿，我们回家了。”

　　(。-ω-)z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