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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庆幸 ...


  •   距离那件糟糕的事已经过去了一周。
      陆爱珍呆呆地望着钉在天花板上的吊灯,从这个角度看去,廉价又普通的玻璃罩就像是一个奇妙的万花筒,折射出彩色的光。
      多美啊,爱珍想。这是只有我跟许淼淼和陆思月能看见的风景。许淼淼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陆思月是我的妹妹。

      这么美的灯,是爸爸妈妈送给爱珍搬来新家的礼物。
      那时,这个家是爱珍和爸爸妈妈的家,后来变成了爱珍、陆思月、陆念阳和爸爸妈妈的家,再后来,变成了爱珍、陆思月、陆念阳和爸爸的家,现在……

      爱珍揉了揉眼睛,又继续把视线放在美丽的万花筒里。

      现在,也许变成了爱珍、陆思月、陆念阳和妈妈的家。
      因为,她的爸爸现在住在看守所里。他没办法再陪伴他的孩子们了。

      “爸爸出去打工了,所以妈妈来陪伴你们好不好?”这种弱智的谎言只能骗到小学三年级的陆念阳。
      刚读高一的陆思月偷偷的跟她说,“爸爸喝酒开车撞死了人,肯定要坐牢了。”爱珍暗暗想,你都知道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然后装作比大人还大人,在陆思月耳边吐气,“是啊,开的还是别人的车。”
      别人的车?
      陆思月用双手捂住嘴巴,眼睛瞪得比开过眼角的女明星还大,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这也太……了吧。”又压低了眉,开始沮丧和担心起来“姐,爸爸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眼睛有些疼了,这样一直盯着灯看,果然伤眼睛。爱珍用力地闭眼,像是要把两只眼皮镶嵌在一起。被眼皮包裹的黑暗中,还隐隐闪着万花筒的光。
      她脑海里又浮现昨天陆思月的疑问,陆思月是她小三岁的双胞胎,她该回答陆思月的问题,让这个她疼惜的妹妹得到一点姐姐给予的安心。

      “姐,爸爸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爱珍突然翻过身把脸埋在被子里,崩溃的痛声大哭,可是这也是她的疑问啊,可恶的爸爸只给子女留下难题,却不负责解答。
      真是可恶的爸爸,冷漠又自私。爱珍恨恨地想,不然他怎么一年不回几次家,让年幼的女儿忘记了她的爸爸长什么样呢?会有女儿忘记爸爸的模样吗?那是女儿的错还是爸爸的错?
      身为女儿,爱珍可以肯定地回答,是爸爸的错!不然女儿为什么会对着窗户哭泣,嘴里叫着“爸爸”。
      爱珍小时候爸爸是个冷漠的混蛋,长大后爸爸是个自私的混蛋。
      这个混蛋此刻在干嘛呢?
      也许呆在冷冰冰的看守所里等待裁决,顺便思念他的三个子女和用吞药自杀来威胁他离婚的前妻。他的前妻也是爱珍和妹妹弟弟的妈妈。
      现在这个好不容易离了婚,走出牢笼的可怜女人,为了她的三个子女不得不为前夫四处奔走打点一些什么。
      而陆爱珍呢?
      她崩溃大哭后,安静地躺在自己浅绿色的床上,慌乱、害怕、难过、迷茫的情绪跟着泪水从身体里流了出去,只剩下淡淡的窃喜。
      她是爸爸妈妈十八岁的大女儿,她不幸地跟爸爸一样,也是个冷漠又自私的混蛋。
      爱珍对自己简直了如指掌,她所有的一切,包括她树上开的鲜艳的花和泥土里深埋着的腐烂的根。
      她清楚的明白,她是一个执拗、叛逆的人,但她对她父母甚至别人给她的她不满的命令以及劝告,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她的内心是一头懒惰的好像吃过人的豺狼,但她所表现的是一头矮小的受害的绵羊。
      爱珍又翻了个身,这次她关了灯,不看那万花筒,只任思绪在黑暗里乱飞。

      又回想起在警局时,妈妈的声嘶力竭,爸爸的痛哭流涕,妈妈的怨恨,爸爸的懊悔,妈妈的快要熄灭的光,爸爸的瞬间佝偻的背……在警局里,她像是一个旁观者,看了一场事不关己的悲情戏。
      女人的脸被泪水淌出两条深深的沟,爱珍冷冷的看着,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反正密密麻麻的针扎在上面,是舒服也是难受。
      低落的心情像是生日那天同学送她的一个精致礼盒,满怀期待的打开,以为是那种被一条闪着暖黄色的小灯和小彩带包裹在里面的精致的手链或者是项链,结果只是一瓶两块钱的农夫山泉的沮丧。也是,这么沉甸甸的矿泉水,又怎么会是一条精致的手链呢?

      “你就算不为这个家,也想想我们的孩子啊,我们老大刚刚大一,为了考研在学校那么努力,老二刚考上高中,还有老三,老三他才小学啊!你不是人啊你!”
      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把爱珍一下子从旁观者的行列进入到这个倒霉又悲惨的家庭当中,她一面安慰女人“妈妈,我没事的,没关系的,不要太伤心,再难过的日子,我们总能过去。”一面又在心中窃喜。
      也许这是一件好事,不是吗?她总归有一个正当的理由不去努力考研了,那本就不是她的愿望,她的愿望是有一个稳定又普通的工作,拿着三四千的工资,有一间可以睡觉的小屋,屋里有只爱她的猫。不需要太高的学历,也不需要好看的简历。
      这下好了,不是她不想考,也不是她考不上,是她能考上却不能考,不是她的原因,是爸爸的原因,是社会原因,是法律不让!
      你看,多么富丽堂皇的理由啊!
      那些糟糕的不被认同的想法,一下子变得高尚起来。
      也许,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家了,她想,虽然这个家一直都很糟。

      爱珍靠着房间的窗台,望着外面的星星,防盗窗像一个认真值岗的军人,一动不动立在她的面前,与灯光和夜色一起,阻隔了她与外面的世界。
      她看着眼前的防盗窗想,多么像牢房啊,而我就是一个犯人,也许我也可以是爸爸,外面的星星就是一个又一个人,一眨一眨的,又是在说谁的闲话,这天空,可真够热闹的。
      但我可不是犯人,星星才是犯人,不然,它们怎么总是出现在黑暗呢?它们知道它们是犯人吗?它们知道自己的过错吗?爸爸知道自己的过错吗?
      她回想起爸爸头上新冒出来的几根白发,爸爸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地上的痛哭,他是知道错的,不然他干嘛那副模样,又觉得他是不知道错的,不然为什么一直不回家。

      还好是暑假,不用费力请辅导员开假条,不用老师问为什么请假时,嘴巴一下子变成了鼻子,只能用来呼吸。
      这么糟糕的事情,她怎么好意思开口。说家里有急事,可谁家里没急事,如果这样无理的理由都能请假,学校岂不是乱了套。
      还好,是暑假。
      不是寒假,是暑假。
      这样需要面对的麻烦少了许多,爱珍庆幸着。
      于是带着一丝死里逃生的味道,入了梦。

      这天睡醒,家里静悄悄的,平时陆思月和陆念阳都会在这个时候拌嘴吵架,可今天安静极了,带了一点沉重。
      爱珍走出房间,看见妈妈直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和着白皙的皮肤就像一坐雕塑,仿佛她一碰,摔在地上,碎了。于是她放轻脚步,又回了房间。
      她刚合上门,那个雕塑一样的妈妈就敲起了门,打开门,就听到妈妈轻声又肯定地说,“以后,就是妈妈照顾你们了欧。你觉得怎么样呢?”
      爱珍奇怪,这不是理所当然吗?这不是人人都默认的事情吗?
      但她还是乖巧回答,“好啊,我一直都想让妈妈照顾。”她看着妈妈的头顶,发现那里竟然也钻出了几根白发,真是不可思议,本来几十年才能孕育出来的东西,她们短短几天就拥有了。
      啊,人类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妈妈摸了摸她的手,“没关系的,我们一家人要一起渡过难关,我相信我们,我相信。”
      “嗯,我也相信。”爱珍低声应道,像是一只被埋在泥土里十几年的蝉,因为被厚重的泥土压得无法破土重生,而发出的闷闷的声音。
      没关系的,这个家本就缺少一些东西,再也不能完整了。
      没关系的,事情已经不能再糟了,所以,这也值得幸运。
      没关系的,这只是爱珍的十八岁。她的爸爸只用坐两年半的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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