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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帝国将死 ...

  •   在顾垣进入这片竹林时燕几便已察觉到了,一场精心布置的笼,已经等来了它的鸟,就看他被鸟食吸引,落入陷阱而不知。不过此时他没空搭理顾垣,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即将完成。

      但顾垣显然不介意他这冷淡的态度,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眼睛里被那白衣青年填满了。

      面前的人生的极好,眉宇间却有隐约的戾气,那袭白衣裹着他的身体,不像华丽的装饰,反似精致的牢笼。顾垣也不知自己为何无端起了这样的想法,他只觉得这人好像很难过,就连见到他的自己,也很难过。
      他把剑放在一旁,找了块石头靠着,就这样安静地凝视着石台上的人。

      等月色将竹林染上清辉,燕几才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斜睨了顾垣一眼,那小子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连指尖也微微颤动,燕几低头看自己的手,脸色顿时冷下来,把手缩进袖子里。

      他本以为自己得知真相化魔后,看见周胤的转世会淡然许多,但现在看来,仇恨也不会随一句两句话转移。
      他又忍不住向底下坐着的少年望去,顾垣与五百年前的模样已经差了很远,神情也差了很远,以前的周胤鲜少露出餍足的表情,而眼前的人,不知做了什么好梦,笑得十分开怀。

      恨有时候来自于喜爱,不可否认的是,当年周胤问他愿不愿意做皇后的时候,他的心里有个角落猛地跳了下,再后来,他们之间变得十分不堪。
      这四百年光阴,确实能将不堪抹去许多,可燕几总会梦见被周胤逼着去送死的族人的惨叫,和燕霞睁着的眼睛,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天燕霞到底是如何离开这个人世的,那是他所剩的唯一的至亲之人,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总归是都不在了,只有周胤和他。

      燕几轻晃了两下脑袋,终于把杂念摈除,继续修炼,月华正好,人间虽魔气不足,但也足够支撑他回到太玄境,一旦到了太玄境,很多事便不一样了……

      黑色的雾气在他身边游弋,月色朦胧,竹叶簌簌轻响,宛如游蛇过野,阴冷隐秘。

      周鉴在竹林外落下,看着黑雾涌动的竹林不禁皱起了眉,随后叹了两声,在边界处徘徊。燕几现在肯定是不想见他的,毕竟当年那些事怎么说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可是天帝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要他下界盯着一个名为顾垣的人,顾垣偏偏又到了燕几那里。

      他还是以往那样儒雅随和,只是背在身后的手反复揉搓着显示他心绪不平,说实话,他怕燕几揍他,毕竟又是五百年,这一轮不会比上一轮轻松,随着修士的增多,玄天神信仰衰落早在樊曦意料之中,这次的手段怕是有过之无不及,要是燕几知道了,又要想起过往的事来。

      正在他百般思量时,黑雾陡然平静下来,林子渐渐显出它的清幽之姿,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燕几缓缓睁开眼,魔之太玄,大成。

      太玄境与其他境不同在于,除鬼修以外,到此境界的魔、妖、人,可将神魂分离,每个神魂既能做单独的个体,也可当一整体,一方殒命,其他也能存活,至于能分出多少神魂,要看个人能力。
      燕几等这一天等了快一百年……

      竹林外有人的徘徊,竹林内也有几个人乱蹿,他五感敏锐,一早便感觉到了,燕几拢了拢衣袖,把斗笠戴起,默默地站在巨石下。

      呼唤声由远及近。

      “少爷——”

      “少爷——”

      几个仆从提着灯,心里也颤颤的,如今这天下,修士不少,妖魔也多,虽说顾垣算不上很争气,但要是被妖魔吃了,朝廷也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最近跟魔族可是有点事要谈。

      仆从护卫都是通体境左右,遇上一般妖物足够了,何况顾垣身上还带着法器和召唤令,能直接叫来府中的尊师,那可是个交目境的大能,法器上的阵法自然也不差,交目之下无敌手,要不然他们也不敢让顾垣一个人进林子。

      要是这种情况顾垣还没放出半点信号,要么是性命无忧,要么……恐怕已经被大妖吃了。
      几个仆从越发担心,虽说情况不明,但大家都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何况方才林子里起了黑雾,万分骇人。

      “少爷——!”

      顾垣被这一声叫喊惊得跳起来,左右看看才发现周围已经变了模样,早已黑透了,只有面前的白衣人与月色相辉映。他本想再看看这人的脸,却被斗笠挡住了视线,“阁下……”

      燕几也不说话,拿剑指了两下林子。

      顾垣立刻懂了,忙转身不耐烦地喊道:“别叫了,我在这!”

      听到他的声音,几人欣喜若狂,拔足狂奔,一下子就冲到了顾垣面前,簇拥着问他是否有恙,顾垣甚是烦他们这种苍蝇似的做派,把他们扒拉到一边,急吼吼地朝白衣人看去,见他没走,心下松了口气。

      可旁的人却紧张起来,围在他身边把他包成了一个圈,全身警惕地盯着燕几。

      燕几仍旧不发一语,把剑别回腰后,透过白色的轻纱打量这几个护卫。确实都是通体境的修士,而顾垣显然也还是他们的主子,他大约估算下,便知道顾垣这种身份在现世值多少,与他所料差不太多,有些计划便可施行。

      几个护卫尤其紧张,他们是看见了黑雾的,不像这个大少爷一觉睡了过去,而他们竟感受不到面前人的修为,要么是一无是处的凡人,要么是比他们高上许多境界的大能,前者显然不可能,后者无论对他们有没有敌意都很可怕。

      然而他们的少爷十分心大,他们还没来得及跟燕几交谈一句便被顾垣抢了先。

      顾垣有些紧张地抓了抓袖口,小跑出去两步,咧嘴露出一个自认为十分礼貌的笑容道:“相见许久,在下还未自我介绍。在下顾垣,乃是大成三王爷顾康长子,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然而顾垣不常笑,这个笑显得很僵硬,更衬出他那份局促和小心翼翼。

      燕几轻轻歪了歪头,仿佛感到十分有趣,可他并没有打算说话。

      顾垣保持着礼貌笑容的脸都要僵了,可燕几不答他也不知怎么继续说。

      掩盖在面纱下的人微微弯了嘴角,直接转身向竹林深处行去,似乎对顾垣的介绍一点兴趣都没有。

      顾垣一下子茫然了,也加快步伐跟了上去,侍从们拦都拦不住。

      “少爷你去哪啊?”

      “少爷该回府了!”

      “少爷你理理我们啊!”

      顾垣全当做没听到,以为是他们扰了白衣人的兴致,一个劲地跟着燕几往林子深处冲,侍从们心下大骇,才知道此人并非无恶意,只是早已将他们少爷的魂都勾了去!纵然顾垣不上进,但也没人敢如此轻慢地对他,更别说让他追着跑了,要不是妖物勾引,怎会如此!
      侍从们心里都有了断定,面上便开始有些慌了。

      他们也有联系尊师的信物,可是拿出来一看,里面竟然半点灵力也无,显然这片林子已被妖物圈起,而这人并不是他们对付地了的,眼看着顾垣离他们越来越远,脚步快地不似凡人,心里更是焦急,几人对视一眼,打算分两边行动。

      一边继续跟着顾垣,一边下山回去请尊师过来除妖。

      他们足足跟了两里路仍不见前方的人停下,而他们手中已经握紧了武器。

      顾垣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咂咂嘴,按捺心中的烦闷,使出吃奶的劲冲到了燕几身边。鼓足勇气问道:“阁下要带我去哪呀?”

      燕几挑了挑眉,明明是这小子自己跟过来的,怎么成了他带走了?他站定,面前便出现两排红灯笼照出来的小路,路尽头是一片屋舍。

      竹篱低矮,房舍却不简陋,被紫藤拥抱的长廊围绕着小院,二层小阁楼外的露台上一汪小潭,一树红梅将花瓣抖落在水面,似是借着月光对镜梳妆,院中也有一方浅池,里面却有两个插槽,院下一角簇拥着五颜六色的山茶,而中间那树格外红,仿佛被鲜血浸染过,顾垣愣愣看着,眼皮一跳,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

      燕几悠悠进了大门,顾垣这才明白,原来这是到他家了,什么疑惑都烟消云散,顾垣狂喘几口气,眼神晶亮的跟在他身后。

      激动时难免聒噪,顾垣几次想开口,却又怕面前人嫌他烦将他赶出去。

      燕几把剑取下插入两边槽中,黑白气息从剑中飞出,于水面上交缠,难解难分。

      竹帘半卷,屋中暗香浮动,寂静而诡魅,燕几步入屋中,见顾垣在屋外踌躇,难得地朝他招了招手,顾垣立刻鼓足勇气跟了上去。

      红梅下的浅池将那一轮明月锁好,燕几口中默念了几句,那水面便开了,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洞。然后,他一把抓起顾垣的手,将他扔了下去。顾垣惨嚎几声,便有了敦实的落地声。

      下面是牢。
      不过并不算阴暗潮湿,跟客栈的天字间也差不多。

      燕几也跟着跳下去。

      顾垣正在下面揉着屁股龇牙咧嘴。

      燕几突然感到很有趣,毕竟像顾垣这么自觉的人质实在难得一见,可他又不想对顾垣说话,便在空中显出字来:“后悔吗?”

      顾垣知道他是在问自己独自跟来后不后悔,却意外地觉得这人意有所指,他还是老实回答道:“不后悔!我就是觉得……”顾垣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大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头热地追了过来,他跟着燕几走了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一刻用来思考原因。

      “我就是觉得,我得跟着你。”说完,顾垣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笑了一下,“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燕几猛地握紧了手。
      以往的那么多年,他提着剑去报仇,周胤无论转生多少次,总是在见到他时呆呆傻傻的,也像今日一样来不及想,来不及说,而他更没有听一个仇人诉说的兴致,往往不等人开口便将头颅砍了下来。原来他一直记得自己吗?

      “不怕?”

      “当然不怕,”顾垣又顿了一下,“其实是有点怕的,可我觉得你不是坏人,我从小直觉就很准的……”

      这下轮到燕几无言了,觉得周胤活了几辈子,真是越活越回去。想到这,他竟忍不住叹了口气。

      字又在空中显现出来,“你在此暂住,等人来。”

      “等谁?”

      “陆青。”

      顾垣诧异地看着他,“陆青?我们家请的尊师?阁下你为什么要等他啊!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燕几挑眉,瞥了他一眼,心想这傻子不管不顾扔下家仆跟陌生人走都不吭一声,竟然还管别人是不是好人。

      眼见人要走了,顾垣忙问:“阁下还未告知姓名?”

      燕几身形一缓,转头在空中丢下俩字:“烛棂。”

      “烛棂……”声音在舌尖上打了个转,顾垣有些恍惚,再回神,房间里便没人了。他还想问问那人是不是不能说话,不过仔细想想怕戳了人家的伤心事,只得作罢。

      。

      把顾垣捡回来少不了麻烦,先后便到了三拨人。

      最先到的是跟在他们身后的侍卫家仆,排成一排立在小院前,进退两难,见燕几出来,又想叫他交出少爷,又不知如何开口。还是领头的那个胆子大些,客客气气行礼,问道:“敢问阁下贵姓,是否能让我等见少爷一面?”

      燕几冷冷清清地站在那没理,很快第二拨人到了。

      第二拨人其实只有一人——周鉴从一排人后方走来,看着这一排人也觉得新奇,扇子在手中打了两下,对燕几温和地笑笑:“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燕几淡漠地点点头,“不过门就不必进了,有些事,我在这里说完。”

      周鉴微微张了张嘴,燕几的疏远毫不掩饰,他却有些不习惯。

      “从今往后,顾垣此人,我要了,顾家可以来领他,至于你,”他看向周鉴,“别来找他。”

      明明隔着一层纱,周鉴却觉得燕几已经看透了,自从那日在大方山得知真相化魔之后,燕几的冷静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禁在想,那天燕几愤而化魔,有几分真假。
      他仍是不动声色地笑笑:“你怎知我是来找他?论交情,我不能来找你吗?”

      “我们之间可没什么交情,再者,有些话不必我说。”

      “这么见外?”

      燕几冷笑了一声,“你不妨回去问问上面那位,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要你此时来。”

      周鉴的笑渐渐收敛起来,拱手一礼,便说:“既然如此,择日再会。”他回头走了两步,听见燕几说:“不必再会了。”

      见周鉴走远了,燕几那颗心才落下来,其实他说得笃定,仿佛知道樊曦的打算,天晓得他都是猜的,虽然不知为何周鉴会此时来,但他总觉得这跟他、跟顾垣都有关系,而且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这次无论那位天帝要下怎样的棋,他都会奉陪到底。

      。

      周鉴当然不能真的离去,更别提回天界问天帝为何此时派他接触顾垣此人。他尚不知顾垣就是周胤的转世,若是知道了,即便不去问也能猜到一二分。
      皓月当空,是个好日子,周鉴在林子外站了一会,负手望天,不免长叹。其实他从未想过要害谁,可这话说来,实在虚伪。

      南荒山离昭悭太子陵很近,周鉴趁着月色进去的时候看见里面有人影晃动,他轻声喊道:“采璇。”

      人影一转到了他面前。
      采璇披散着长发,完完全全看得出是个温婉的姑娘模样,可那眼神阴寒刺骨,仿佛被冰封了许多年。

      “你又来了,这次,还不杀我吗?”她说。

      周鉴的脸色不太好看,“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妻子,我已向天帝请示,你叛出四法之事不会再追究了。”

      采璇眼神微动,伸手就想去抓他的手,可是周鉴退后两步躲掉了。她心冷地收回手,“你明知我为何会叛出四法,呵,你要是真的可怜我,不如杀了我。”
      当年她不知周鉴也是星泽神棋子,作为四法之一,她与其他人一样为推到一个国家奉献一份力量,她的任务便是勾引太子并将其杀死。本来这一切应当十分顺利,周鉴应该死在她的手上,可她千不该万不该,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周鉴是死在周琪雇佣的大成奸细的手里的,自然,周琪也不过是四法手下的一枚棋子,采璇心灰意冷,带着还未出世的孩子远走他乡,她斟酌了许久才告诉燕几四法的消息,希望能借燕几的手除掉四法,替周鉴报仇。可如今,她心心念念想的人来告诉她,她是个罪人。

      天下可笑之事十之八九,只是她太傻。

      周鉴沉沉地看着她:“天帝派我跟随一个名叫顾垣的人,最近几年我会常来看你,环儿他现在过得很好,再转生几世我会让他上天界,你不必担心。”

      “采璇,我很抱歉。不过,当年我虽为棋子,却并不知晓你们的计划,那时我只当是一介凡人,我也曾……爱过你。”他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像被风带来的一样,转瞬散去。

      御驾神虽有神名,在天帝面前也不过沧海一粟罢了,立场如此,他别无选择。

      周鉴守在太子陵外一夜,第二天匆匆离去,直接去了王府。

      。

      小院前的第三拨人来得有些慢,足足让燕几等了一天,那些侍卫轮换休息了一宿,再不复之前精神抖擞。燕几中途去了趟牢中,看顾垣蜷缩在床上休息,抬手给他盖了一床被子,没想到把顾垣闹醒了。

      顾垣迷迷糊糊问他几时了,他写已经卯时。
      顾垣又问陆青来了吗?他写还没。看得出来,顾垣挺怕这个叫陆青的,这人燕几也听说过,是陆家庶子,三百年前陆家成为一大家族,门第之见颇深,他娘出身风尘,他也不得好的待遇,被丢在路边差点没命,后被王府收留培养长大,出去拜了师门,三百年成为一代大能,如今交目境,堪堪摸到太玄的门槛,于是回来报恩,为人严肃耿直,看来顾垣没少受他说教。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这他竟觉得心里堵得慌。

      顾垣见他不语,从胸口摸索出一个圆球递给他。

      燕几看着这颗朱雀元身有些发愣。

      “不高兴就摸摸这个,很管用的,我从小到大一难过就把它捧在胸口,很快就不那么难过了。”顾垣认真说着。

      “这个,你是从哪来的?”

      “啊,不知道,我爹说我一出生手里就抓着它。”顾垣敏锐地感觉到燕几的态度有些不一样,心想这说不定是哪个神仙给他留下的定情信物,许诺来世寻他,他瞅了燕几几眼,心里偷乐。

      燕几默默退后了一步,隔着面纱看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五百年前他们分别时,周胤也才这么大,他记忆里的周胤从未有过这么傻气的样子,是周胤心性大变,还是本就如此,只是他从未了解?

      这种感觉并不太好,他记忆里那个冷心冷情,杀人如麻的周胤,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说话间,陆青到了。

      顾垣看着燕几离开,傻气的笑容也收起来,他摸着自己的嘴角。在碰见这个人以前,他从不会这样说话,带着有些讨好的意味,假装自己又单纯又热情。从见到此人的第一面起,他竟演了一路的戏,他想,这是不是一见钟情?

      。

      燕几看着面前这个青年,竟有几分熟悉之感,想来也是,这毕竟是陆平的后代。陆青在他面前端坐着,眉头紧蹙,身体紧绷,燕几能感受到他周身流动的灵力和他微微释放的敌意,不过这不要紧。

      “陆先生。”

      陆青抬头看面前的人,“阁下是?”

      “你师从灵州哪一部?”

      陆青有些讶异,“在下师从玖闻君。”

      燕几这几百年没怎么去灵州,竟连言彧何时收了徒弟都不知,上次去取剑也没见到此人,不过仔细想想,言彧瞒着他的事实在太多了。
      “不曾见你。”

      “师尊说我心性太直,还需历练,便不曾让我在灵州弟子籍上登记。”

      燕几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你该知晓混山鬼王的名号。”

      “是,听闻鬼王前辈与灵州共主交情颇深,只是百年前鬼王前辈突然销声匿迹了。”陆青实话实说。

      “我就是。”

      陆青猛然睁大了眼睛,“阁下莫要说笑。”

      燕几笑笑,并不急于证明自己的身份。
      “我寻你来,有一事相托。”他放缓了声音,郑重道:“请你,一定要护顾垣一世周全。”

      陆青不解:“这本是在下分内之事,为何……”为何要故意将他引到此处?他陡然明白了,此人的意思是隔墙有耳。近来皇族中暗流涌动,确实叫人不安,哪怕王府也不安全,而此地明显有禁制,无论是牢笼还是堡垒,都安全无比,他已信了此人七八分。再加上院中那两把剑,与师尊曾告诉他的鬼王特征八九不离十。

      燕几满意了,“你入籍之事,我会与言彧说。”

      “前辈修为远胜于我,为何要在下护顾公子周全?”

      “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与我刀剑相向,你当如何?”

      “……,我一定全力保顾公子周全。”

      “多谢。”

      陆青欲言又止。

      “还有一事,他待会若是要我跟他走,你不用阻止。”

      陆青犹豫地点点头。

      “我在山中许久,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进不去王府,用这种方式引你来,一是怕隔墙有耳,二则是做个样子,有顾垣和你同时邀请做客总比不请自来的好,想来也无人敢说我身份有异,也不敢怠慢我不是?”燕几轻描淡写地替他解答疑惑。

      陆青这才感到此人心思深沉,既不用暴露自己身份又可以进入王府,可他作为王府请来的尊师,自有责任保卫王府,对燕几反而更不放心了些。心思百转千回,最终他还是应了下来,毕竟以燕几的修为,想要进入王府并不难,这样在明面上他还能照看一二。

      燕几交代一些事后起身叫他稍等,便进了地牢。

      片刻之后,顾垣跟在燕几身后出来了,看见陆青眼神就开始乱飘,以前他爹就有让陆青给他当师父的想法,结果他不但没同意,还故意从高处泼洗脚水到陆青头上,虽然也没能沾湿陆青的衣角,但这事终归是他不对,每次见了陆青就心虚。

      不过陆青不是小气地人,客客气气朝他点了点头,该怎么说便怎么说:“顾少爷,该回府了。”

      顾垣往燕几身后踏了一步,“不要,我要呆在这里!”

      “少爷,你打扰到这位道友修炼了。”

      顾垣小心看了燕几一眼,仍旧嘴犟道:“明明是烛棂引我过来的,既然他与我有缘,我为何要走?”

      见鱼儿上钩了,陆青便顺着说下去:“少爷是喜欢这个小院,还是想缠着烛棂道友不放?”

      “都喜欢啊,爱屋及乌嘛。”

      “那少爷知不知道,若是你一直不走,王爷会让人烧了这片林子,到时候别说是小院了,连少爷你也无处可逃。”

      顾垣的眼神沉了沉,他知道他爹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他确实对燕几感到亲切,却不想自己成为祸端,于是他很快打起了别的主意,转向燕几说:“烛棂前辈,你说你带我来也没我什么事啊,就把我关了一晚上,我还以为会发生点什么呢。”

      “……?”除了找陆青来配合自己演戏,也只不过是不想让他见周鉴罢了。
      “那你想怎样?”他问。

      “要不,和我一起回王府吧?”顾垣目光灼灼,手心里全是汗,他平常话不多的,更别提像今天这样腻歪。

      燕几沉默半晌,就在顾垣快放弃是,他缓缓写出一个“好”。

      顾垣得偿所愿,把人拐回家了。

      。

      如今的王府可比几百年前气派多了,几乎赶得上一座行宫。远庆王爷的王府金碧辉煌,金银玉石点缀的亭台楼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然而这本该显得豪放大气的王府,却隐隐透露着一股压抑感,就连走在两旁的仆从也低着头。燕几把窗帘放下,看了看一旁一进大门就耷拉着脑袋的顾垣,他还以为周胤这辈子投了个不错的胎……

      车马在偏院停下,顾垣先行下车,伸手想接着他,燕几错过他的手直接跳下来。他环顾四周,微微皱眉,其实他一进王府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不仅气氛压抑,在这王府周围似乎也有一层屏障,让里面的一切都变得不可知起来,就连他都感觉全身经脉不畅。而据他了解,顾康不过无浊境,比他低两阶哪里有能力支撑起足以压制他的大阵?

      陆青在他们前面一辆车上,下来之后跟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说了几句,就转过来跟他们说话:“少爷,王爷有事与你相商。”转向燕几说:“前辈,请跟我来。”

      顾垣明显哆嗦了下,期期艾艾看了燕几两眼,不情不愿地跟着管家走了。

      。

      燕几被安排在别馆,陆青说等下安排他见顾王爷。燕几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又回到门口。
      “直接去见王爷吧。”

      “这……”陆青有些为难。

      燕几垂眸笑笑,“走吧,免得被有些人抢先了。”

      他们修为不低,几乎和顾垣前后脚到了前厅,顾垣正跪在外面,烈日当头晒得他脖子发红。

      厅门将要开了,燕几闪身上前,刚刚挡在顾垣前面。门恰巧被推开了,顾垣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歪着脑袋想看看前面的情况,却被燕几一只手挡了回去,他弯了弯嘴角继续低着头跪着。

      厅里出来两个人,一个顾王爷,一个周鉴。

      果然没死心。

      燕几八风不动的模样让两人一阵恍惚,倒是顾康先笑着迎过来。

      “嗨呀,早听下人们说有高人来访,有失远迎,还请阁下见谅。”顾康笑盈盈地走到燕几面前,再问燕几身份。

      “本人一介散修,王爷称我烛棂便可。”燕几的字漂浮在空中,就像他的人一样锐利,这样的语气对王公贵族来说,称得上冒犯了。

      顾康好似全然不介意,“好说好说,不妨进厅内坐坐,也让小王略尽地主之谊。”

      “多谢王爷厚爱,不过我与这位朋友有话说,王爷可否性格方便?”

      顾康略微诧异地看了他和周鉴一眼,见周鉴点了点头,有些不悦地皱了下眉,不过仍是笑道:“既然二位高人有话,小王就不打扰了,二位请。”

      燕几抬手,将斗笠取下来,反手盖在了顾垣头上。
      “走吧。”

      顾垣愣愣地感受到阴影的远去,伸手摸了摸冰凉的白纱,啪嗒一下,眼泪落在了地上。

      顾王爷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一间房,许是一会招待他们用的。燕几径直坐下,开门见山道:“我劝你不要打他的主意,否则我可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杀了你。”

      听了这话,再结合直接瞥见的人影,周鉴几乎能确定顾垣是周胤的转世。
      这实在荒谬,周胤怎么可能有转世?不过看燕几跟他谈起顾垣的态度,似乎不清楚周胤根本不可能有转世,否则也不会这么轻易暴露出来。
      他暗地里琢磨着,伸手摸摸鬓角,颇有些无奈,“你怎么如此护着他,就算我告诉你他曾是棋子,但他杀了跟你亲近的人是事实,怎么说他也算是你的仇人吧?”

      燕几淡淡看了他一眼,“他是不是仇人我自会分辨,但我要做的事你们也别拦,不然……”

      叶子被撕裂的轻响被剑风吹入周鉴的耳朵,他瞳孔骤缩,他回过神,骨剑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好快的剑。

      周鉴记得,当年他们还亲如兄弟的时候,燕几的武功就很是了得,只不过因为体寒之症不能上战场,才没显现出来,很多人都忘了,这位国公世子是个文武双全的天才。五百年,鬼魔两道皆至太玄境,远不是一般人可比。
      他苦笑着抬头问道:“何至于此?”

      “有的人表面跟你称兄道弟,背地里却捅你一刀,见面了还要说自己情非得已,告诉你真相就是仁至义尽,合着我还该感恩戴德俯首谢恩?”燕几说着都要笑出来,“周鉴,你不觉得这太可笑了吗?论仇怨,你可比周胤狠多了,你不妨说说,采璇去哪了?昭悭太子陵现在可进不去了。”

      周鉴的脸色略显苍白。

      “还是你们觉得我这几百年除了杀人发疯,就没干别的事?”因化魔变得深红的瞳孔着实妖冶,看起来似笑非笑的,极尽嘲讽。

      是了,这人已经离开人世五百年了,也在世间游荡了五百年,而他们谁都不知道燕几在这五百年里做了什么,就知道他以混山鬼王的名义杀了百来人,后又复仇似的杀了几个人,再后来化魔,没了行踪。

      燕几收起剑,凝视着他。而周鉴已经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了,燕几不会让他呆在王府里的,他们俩修为不相上下,真打起来谁都讨不了好,而他有要务在身,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周鉴站起来,深深叹了口气,正遇上顾王爷进来,便匆匆告辞了。

      顾康茫然地看了他们两眼,有些摸不着头脑。

      晚宴只有顾王爷和燕几两个人,要不是下人不少,那就显得冷清。燕几并不想与他人过多攀谈,好在顾康是个能自娱自乐的主,喝着酒对着空气说话不亦乐乎。燕几没问为什么顾垣不在。

      回了别馆之后燕几把房间各处布置好,确定不会有人闯入之后,捏了个穿墙术落在了顾垣的窗外。

      那小子正在揉膝盖,透过灯光能看见红彤彤的一片,也许是经常跪,上面还起了一层薄茧。
      燕几心想,以前自己在的时候,可没人这样伤过他。

      顾垣揉了一会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想起了刚回家他爹说的话。

      他爹说:“跪下。”
      他便乖乖跪下。

      他爹说:“别忘了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也不敢忘。

      他爹说:“有个高人想收你为徒,你准备准备。”
      他心说,又是哪个倒霉蛋。

      后来他爹跟着两位客人出去了一趟,回来又说:“哼,你就是个扫把星,刚来的师父都走了……不过新来的那个不错,你多打听打听,他要是跑了,我唯你是问!”
      他心里空落落的,抱着白色斗笠,低垂着眉眼,乖顺地宛如一只兔子。

      顾垣抹了把脸,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衣架旁把斗笠取下来,小心地抚摸了一遍,叹息着出了门。

      别馆的灯还亮着,明明都是一样的烛火,唯独这里让他感到有真正的亮光。顾垣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自从见到这个人,他就像魔怔了一般。
      从小他爹就教导他,要时刻保持清醒,可遇到这个人,他偏偏不想清醒,人生难得糊涂,总比他醒着想那许多事要好。
      大抵是飞蛾扑火,至死方休。

      屋里的陈设也是按顾王爷的喜好来的,珠光宝气的闪瞎人眼。顾垣小心翼翼敲了下燕几的门,不等他挨上门就开了,里面和外面截然不同,金石玉器消失不见,只留下几盆花草和挂画,里面还有若有若无的香味。
      顾垣深吸了口气,笑起来:“烛棂,你还没睡啊?”

      燕几忍不住挑眉,他们俩很熟吗?叫得这么顺口?

      顾垣把斗笠递给他,“今日多谢你,要不是你,我都要被晒化了。”

      燕几把斗笠扣在自己头上。

      顾垣捏了捏拳头有些踌躇地说:“那个……其实你不戴也很好看,为什么要一直带着斗笠呢?”

      “……”
      “赎罪。”

      顾垣怔了怔,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在门外。他竟然感觉有些冷,赎罪跟一个斗笠有什么关系?何况那斗笠,简直能跟他的衣服融为一体。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还是说一下境界的问题,因为避免所有修仙设定的联想,因此采用了私设,如下:
    视源,通体,掘心,无浊,交目,太玄,中归,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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