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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乱世初起 ...

  •   周胤一下没跟上他的思路,茫然问:“找她作甚?”
      “她性格刚烈,如今周鉴的死不能得到申辩,我怕她一时想不开。”
      原来又是关心其他的人,周胤顿时觉得心里的火气直往上冒,他压着这点微不足道的怒气跟在后面,还是忍不住问:“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鉴既是我兄弟,她自然是我嫂嫂。”
      “他们又未成婚……”
      燕几有些不耐烦,有些话无法解释出口,他们虽未成婚,却有夫妻之实,何况……他在塞北时便已得知采璇有了身孕,是周鉴的亲骨肉。

      出城未久便见着远方一道骇人的红光燎着天际,不必细看便知道是一场漫天大火。
      燕几狠抽了乌啼几鞭子,急急赶往明溪山庄,总有人丧心病狂,连妻儿都不放过,他怕只怕自己去晚了,再也无法向周鉴交代。
      周胤也被这场大火惊住了,紧紧跟在燕几后面。

      两人到达山庄脚下时果然见明溪山庄已成一片火海,门是敞开的,却不见任何一个人从里面出来,燕几吓得赶紧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然,未看到想象中可怕的场景,庄内无人,也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和血迹,只留下一些半新不旧的陈设,似乎主人只是出去一段时间便回来。
      他在庄内走了好几遍都没见到人影,又急又无可奈何,周胤见无人在此,也分头找了起来,最终两人在卧房发现一张字条,看笔记确实是采璇所留。
      上面寥寥数笔,交代了去处,采璇说,她此生别无所求,只寻一僻静之所安心养胎,等孩子出世后,自会回来报仇,不死不休。
      燕几颓然地后退了几步,他谁都没能救下,谁都没能留住,废物一词,于他是再合适不过。年少轻狂时,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办到,年长后才发现,原来世上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眼见着火就要烧到这边了,周胤看他魂不守舍地,直接拽起他的手往外跑,房梁在他们后面轰隆隆地倒下来,差点燎着衣袍。周胤好不容易把他带到安全处,却见他沉浸在自责里无法自拔,忍不住吼了起来:“被人陷害难道是你的错吗?周鉴的死是你的错吗?她想报仇难道也是你的错吗?什么都往肩上揽,又什么都不肯放下,谈何大业!燕烛棂,这像你吗!”
      燕几被他吼得怔了怔,周胤还从没有这么生气地跟他说过话,“歪门邪道自然不是我的错,可是失察是错,未走一步想百步也是错,但……你说得对,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周胤看着他眼中将熄未熄的星火,一把抓住他的手,“还有我呢,你也不是一个人。”周胤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这句话,他实在憋了太多天了。

      燕几懵懵懂懂地回到府上,趴在桌上捂着脸,明明在房中反省了七天,他早该想通了,可知道采璇带着周鉴的孩子一起离开,心里依旧不是滋味,周鉴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以前在西北扫荡流寇的时候皆是欠了对方一条性命,如今周鉴先去了,他却连兄弟的妻儿都留不住,“废物,实在是废物。”
      他狠狠骂了自己几句,又说不下去了,内疚和悔恨就像一根刺扎在肉里,刚开始会痛,然后会发炎,最后烂掉,变得麻木,只要时间足够长,总有一天会感觉不到,只要不触动那根刺,谁也不知道他心里还有根刺。

      明溪山庄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连片的梅花桃花被烧了个干净,闻名遐迩的十里春景,从此不复存在。救火后清点庄内事物,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尸体,有人说庄主和庄内上上下下一百来人都变成了怨鬼,也有人说明溪庄主浴火涅盘,羽化升仙了。
      燕几默默地绕过那些人,到山庄后面挖出了一坛酒,酒是军营里最普通的酒,但是这坛酒里加了花瓣,是采璇最喜欢的梅花,以前人尚在的时候,他们也常常来这里和最烈的酒,吃着采璇做的花糕,然后相约二十年后到此开封。

      周胤知道他来了此地,尽管手中事物一大堆,还是空出了时间跟了过来,他见燕几搬得费力,撸起袖子把酒坛搬了出来。两个人拿着两个小碗,你一碗我一碗,谁都不说话,谁都没停下。
      一坛酒喝了一个下午,燕几使劲晃坛子,发现再也没有一滴能流出来,就扔了碗,敞开着躺在烧焦了的土地上。周胤默默地把碗放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其实,你告诉我他死了的时候,我只是觉得生气,非常,非常,非常生气,又觉得你在骗我,又觉得周琪这招太狠毒,可那个时候是不怎么能哭出来,就算真的流几滴眼泪,那也是无意间觉得难过。后来,我在房间里呆了很久,我看着他送给我的那副画,越看越觉得难过,可这难过中,始终带着自己的不平,不平壮志难酬,不平被奸人所害。可是周胤,你知道吗,当我打开这坛酒,”嗓子仿佛被卡住了一样,舌根抵住了上颚,他难受地说不出话,鼻子眼睛骤然酸涩,仿佛一睁眼眼泪就会从两边落下,可他还是哽咽着说下去,“当我打开这坛酒的时候,我才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什么都变了,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了,周胤,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了。”
      他用双手捂住脸,悲切地哭起来,洪水一样的哀痛终于决堤了,他哭得越来越悲伤,越来越大声,哭声回荡在山谷里,好像幽灵的哀嚎,缥缈,绝望,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周胤的酒量本不好,可他不愿倒下去,他爬过去把燕几搂紧怀里,像母亲哄孩子一样轻拍他的背,“哭出来就好了。”明明他也只是个少年,却成熟得像活了几辈子,他环着燕几坐在山顶上,直到东方泛白。

      四月十七日,燕几从房中醒来,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梦,梦中他浑浑噩噩的,又是哭闹,又是禁闭,他坐在床上缓了缓宿醉的头疼,一手扶着额头只觉得自己前些日子真是疯得厉害,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可笑。
      笑是苦笑,人死不能复生,可日子还要一天天过下去。
      外面有人敲门,燕几随口让他推门进来,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的,正是周胤端着一锅参鸡汤进来。燕几连忙帮他接了过来,“不是说不让你做这些事吗?你现在接管不少事情,这些琐事岂不是耗费时间。”
      周胤毫不介意地擦着手给他盛了一碗,不屑道:“我现在明面上的事都是周琪给我安排的,就指着那天给我挑个错处好罚我,但要是太认真,他心里还不得以为我有什么歪心思,索性让他挑个不大不小的错,免了我这些事去,落得清闲。”
      “你知道我不是说的这些事。”
      周胤当然知道他说的不是明面上的事,不过暗地里自有打算,“唉,有些事你也不用多想,有我和老丞相在呢,你现在身体还未好全,先养好了再说吧。”
      燕几被他戳了痛处,一想到自己现在武功尽失,身体孱弱,连边关都回不去了,真是觉得自己好没有用,他接过参汤一口气喝了,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那现在朝中是何局势?”
      “说周鉴是大成刺客所杀,皇上还没说什么,周琪就极力反对征讨大成,激怒了陛下,然后就下旨出兵,又因为无人可用,就让瞿狄和文郡王一同出兵,大概是觉得瞿狄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周胤顿了下,又补充了一点,“其实丞相本来也想反对的,可是周琪说话的时机太巧,一点后路都没给我们留,再想劝陛下三思都难,我们怀疑他是故意的。”
      燕几眼睛转了转,立马知道周琪这厮在想什么,“不用怀疑,他就是故意的,估计他也是看各方准备的差不多了,想先发制人,接着讨伐大成的名头串通瞿狄和大成将我们的兵马消耗一大半,他再假装杀了瞿狄这个反贼,谋求人心,最后再昭告天下说陛下穷兵黩武、劳民伤财,无贤君之德逼陛下退位。”
      周胤有些震惊,“这么复杂!瞿狄难道会心甘情愿赴死?”
      “当然不是真杀,做做样子而已。”
      “可……父皇也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会干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自古登帝位者,谁不是心狠手辣,若是不够狠……”燕几心里陡然一痛,若是不够狠,就落得周鉴这样的下场。
      “我和丞相倒是没想他会这么狠,但这毕竟是你的猜测。”
      “在结果未明前,任何判断都是猜测,丞相肯定也猜过,但他不敢跟你说,不过,这些事你也该知道一些了。”
      周胤没想到这其中还有秘密,“自当洗耳恭听。”
      “史家一直以来都是前朝遗脉,这个不是秘密,但很少有人知道,前朝遗脉与大成同源,他们是犯了错被逐出大成的一族,所以一直想立功而归,所以,把殷朝整个交到大成手上,无疑是最好的战利品。”
      周胤有些不敢相信,“就算如此那他也不姓史,怎么回到原族?”
      “大成以女子为尊,故而姓不重要,说史家是前朝遗脉,不如说史家的女子都是前朝遗脉,而男子皆是入赘后改姓。现在周琪只听皇后的话,即使殷天子最大,但母族为上在他们的意识里根深蒂固,他自然是想回去的。”
      “既然如此,父皇为何要史禾入宫?”
      “一是史务曾助陛下登基,然后甘居二线,只让自己的女儿进宫,陛下自然不好拒绝,二则,当时元皇后一脉在西北势力极大,尽管白老前辈忠心耿耿,陛下也不得不防着,让史禾进宫,就是为了牵制。只可惜……”
      “什么?”
      燕几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周胤一个真相,可事到如今,也该让周胤知晓,“你的母亲,是被她害死的。”
      周胤愣了愣,嚼不烂他这句话的意思,“我的母亲?她?”
      “是。”
      周胤的眉毛都纠结起来,“为什么?”
      “她想害人还要找原因吗?在他们那一脉里,她本来该是高高在上的藩王,如今却要和众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对她来说足够屈辱了。”燕几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不过看他没有太过悲伤只是有些茫然的样子,又很心疼,周胤从小没爹疼没娘爱,兄长还一直以为是因为他的难产导致母亲死去对他冷漠以待,如今得知真相,也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
      周胤苦恼地扶住额头,面上全是痛苦的纠结,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难产才导致母后身亡,所以周鉴以前不待见他,他也不想怪谁,而对敬明皇后,他总觉得她让自己诞生,又给了他十年的痛苦,爱不得,恨不得,可如今燕几陡然告诉他,敬明皇后是被别人害死的,那他所受过的苦,该叫谁还!
      “周鉴他知道吗?”
      燕几梗了一下,点点头。
      “他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让我再宫里受苦,难道我不是他的亲弟弟吗?难道母后的死他全要怪在我的头上吗?”周胤越想越激动,手指都捏得泛白。
      “不是这样的,他只是不想让史禾知道我们都知道这件事了,他也是为了保护你。”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微荷,是你母后当年从路边捡到的一个快死掉的小姑娘,她一直都是元皇后宫中的一等侍女,这件事,也是她无意间听到的,苦于无证据,等了很多年。”
      提到微荷,周胤总算冷静了些,自他有记忆起,微荷就一直照顾她,他还是打心底相信这个姐姐,可他还是不甘心,“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跟我说,不告诉我,你们知不知道我在宫里呆得每一天都是煎熬?”
      面对这样的质问,燕几也想不出任何借口,他难道能说是怕周胤知道了后冲动地去报仇吗?他难道能否认,周鉴确实因母后的死迁怒过周胤吗?还是他要说,这一切都是皇上的安排,因为十年前轻信国师所以把周胤定为灾星,现在才悔之晚矣吗?

      周胤到底不是多愁善感之人,既然不公和屈辱已经发生,他也不必去纠结原因,不过这个仇,他还是要报的,他起身便准备离开。
      燕几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发现自己很久没有仔细看过周胤了,少年抽条了,变得又高又匀称,也许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一个好儿郎,可惜这一次这一眼还是太匆忙,下次再见,周胤未必有今天这样客气了。

        如今连一点职务都没有,燕几只能赋闲在家,他又不方便去各个地方走动以免引来周琪的怀疑,另一面又担心周胤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忧心地连饭都吃不下。他不想自己才走出迷惘,又让周胤陷入这种迷惘。然而到傍晚的时候周胤又回来了,他的面色很冷,浑身像在水里泡过一般,显得湿漉漉的,他沉默地挪着步子到燕几身边,又自顾自地坐下来。
      燕几碰了碰他的额头,没感觉他发烧,但看他一身水,担心他一会就要发烧,赶紧让丝竹烧点热水给他沐浴。周胤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冷冷说:“走路上一盆水从天而降,醒了。”
      简短凝练,不愧是周胤,燕几听他说的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找了毛巾先替他把头发擦干,又帮他把湿衣服扒下来扔到一边,颇具调侃意味地问他:“现在冷静了?”
      周胤看向他,突然俏皮地弯了弯嘴角:“终于见你笑了。”
      燕几一怔,不懂他为何这样说,周胤也没解释,听丝竹说水好了,拽了毛巾就去沐浴。他怎么能告诉燕几,水是他自己跳进河边弄的,他确实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就连自己父母兄弟的死他都不甚在乎,但他不想让燕几为他不高兴,也不想在燕几眼中成为一个不孝不义之人,所以他很会演戏,骗过了自己,也骗过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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