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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日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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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用黑色塑料袋装着,像普通垃圾一样丢在了垃圾桶里。
和“无头尸案”仿佛不是同一个案子,毕竟“无头尸案”被丢弃的是身体,而眼前这颗被丢弃的是脑袋。
但一本消沉的逄光立即像打了鸡血一样,抖擞了精神。
不是因为他看到命案开心,而是他终于想明白了他心里一直隐隐存在的疑惑:1、方仲文被车祸碾断了脑袋,那,方仲文的脑袋呢?从头至尾,这颗脑袋都没出现过,像是刻意被人抹去了存在感;2、他调查过方仲文的生平履历和方仲文的家人,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懂“鬼道之术”,更别提复活死人这种禁忌法术,那方仲文为什么会在死了之后,突然胸有成竹地要去复活他自己呢?
逄光把一口烟喷的细致绵长,沉默一会儿,忽然一把扔了拐杖,单腿靠在巷子肮脏的墙壁上,眼神兴奋,狠狠地说,“妈的,这无头尸案,还没结。”
叶繁问,“逄队长,你的意思是,那颗头——方仲文的头有问题? ‘头’在找身体还是?”叶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颗头”自己藏起来了,然后在找适合自己的身体?这种事可能吗?就算这种事可能发生,此时“方仲文的头”为了复活自己,需要找一个身体;那之前为了复活自己,而找“头”的又是谁?
“有可能。还不清楚。但绝对不能结案。”像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野狼,逄光复活了。他边抽烟,边等支援。
叶繁还有工作要做,他替那位吓晕在路边的大叔叫了救护车,就开车融入夜色。从倒车镜里看一眼逄光,逄光朝他摆了摆手,露出一个笑容。
那是个被激起了胜负欲,不论对方是什么玩意儿,都要绝对揪出来的笑容。
说实话,案情比想象地更复杂,叶繁替捏逄光了把汗。
半夜的时候,叶繁去便利店买咖啡。
店员是个脸上颇有痘印的年轻小伙子,穿着便利店的绿色工作服,笑容开朗,热情洋溢。起初在这家店买咖啡的时候,叶繁并没注意到晴子,后来晴子找他搭话多了,他才记住了那个大半夜还在打工的女孩子。
“还要其他的吗?”店员问。
“一杯热奶茶。”叶繁说着,穿过两排货架,去找李禤。李禤正蹲在一排花花绿绿的糖果前,似乎这个想要,那个想要,每个都想要。但叶繁再三强调,每天只能买一样零食,所以李禤很纠结。
最后李禤挑了一盒包装花哨的彩虹糖豆。
搭配叶繁帮他买的热奶茶。
满满的糖分,看着就很甜,甜掉牙。
每到这时候,叶繁就隐约有点担忧,鬼会糖尿病吗?鬼会蛀牙吗?他要不要给李禤买牙膏牙刷?于是结账时,叶繁手里多了一根小黄鸭造型的软毛儿童牙刷和一盒水果味的儿童牙膏。
——普通味道的成人牙膏,他觉得李禤会拒绝使用。
这孩子,不,这只鬼,自从开始吃饭后,就变得无肉不欢、无甜不欢了,任性地让人抓狂。
叶繁拎着袋子走出便利店,李禤已经在座位上,双目放光地等待了。
李禤手快地把糖豆的外包装拆掉,拧开罐子,看着里面香甜的彩色豆子,眼神惊喜地简直流光溢彩,他凑在鼻子下陶醉地闻了闻,才挑出一颗黄色的豆子,放到嘴里,“嘎嘣”一声清脆地咬碎。
……叶繁知道,李禤最喜欢的是黄色,接下来应该是粉色。
果然,李禤挑了一颗粉色。
“嘎嘣”一声脆响。
红色。
“嘎嘣”一声。
绿色。
“嘎嘣”。
……
叶繁一言难尽地喝着咖啡,觉得他从心底无法直视“嘎嘣”这个词,总让他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然而,他默默看着身边专心致志吃着彩虹糖豆的李禤,忍不住想,这个人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这个人为什么会死?这个人死了之后为什么没有投胎?这个人以后有什么打算?哦,不对,这只鬼。
李禤穿着叶繁的黑色套头卫衣,牛仔裤,和叶繁从夜市给他买的一脚蹬懒人鞋,他死活不肯穿袜子,因为他觉得不自由,此刻露着白瘦的脚踝,盘膝坐在座位里,乌黑的长发垂下来,给人一种古怪的俊美感。
察觉叶繁在盯着他,李禤立即瞪过来,同时盖上了糖豆的罐子。
“……我不吃你的豆子。”叶繁无奈地笑,这只鬼啊,有时候冷冰冰的一身凶悍,有时候却幼稚的像个孩子,他拿起被李禤随手丢在一旁用来包装糖豆的彩带,轻声说,“把头转过来,我帮你绑下头发,多碍事。”
李禤虽然不明白,还是听话地转过半个头,身子却一动不动——
于是他的姿势顿时诡异了。身子面朝前坐着,还在吃豆子,后脑勺却对着叶繁,让叶繁帮他梳头发——
“……”叶繁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一头柔亮顺滑的长发用彩带扎好的,他刚打好结,就立刻转脸看着窗外,不忍直视,“好了。”
李禤继续把脑袋转了半圈,对着后视镜看一眼他脑后松松垮垮的马尾,见彩带是黄色的,顿时满意了,他把脑袋转回正位,愉快地倒出两颗豆子打赏叶繁,然后发现塑料袋里居然还有东西,他立刻拿出来,手快地全都拆了。
——要是告诉李禤网购的方法,他大概会天天窝在家里拆快递。
叶繁想着,把巧克力豆放到嘴里,“嘎嘣”咬开,果然好甜。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李禤已经把牙刷拿出来,用软毛在他手背上刷刷刷,在他脸上刷刷刷,刷得没意思,又把牙膏拆了,挤出来闻闻,觉得很是香甜,于是要吃——
叶繁一把拉住,“这个不能吃,会死人的。”
李禤才不管,往嘴里挤了一口,嚼了嚼,觉得很难吃,于是淡定自若地吐出几口水果味的白沫子,才说,“无妨,我已经死了。”
叶繁无法反驳,他略一沉默,问出声:“你不想活吗?”
李禤忽然像被定在座位里,一动不动了。
叶繁感觉李禤虽然面无表情,内心却仿佛涌动着什么,有犹豫,有困惑。他正要说话,车窗突然被人拍了拍,他转头一看,居然是晴子。
晴子白着一张虚无的脸,凄惨地说,“叶哥,我想去看我妈。”
*
巷子狭窄幽深。正是后半夜,四下里一片寂静,连只猫都没有。叶繁把车停在一幢老旧的三层小楼下,晴子就飘幽幽下了车,飘进了黑洞洞的楼梯——她家租住在顶层的阁楼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繁总觉得这两天晴子的存在感更弱了,身体都有点透明,仿佛一个喷嚏都能把她吹散似的。
虽然晴子只是请叶繁把她送回家,但叶繁一时停在楼下没走,他还是有点担心,毕竟他前两天过来时,晴子的妈妈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好,不知道晴子突然要回来看她妈妈,会做出什么事来。
“是托梦吗?”叶繁问,如果一只鬼想让一个活人看见自己,是不是需要托梦?
李禤摇头,“不知道。”
“那你要是想见一个人,会怎么办?”叶繁问。
李禤想了想,反问,“直接跳出来,让他看见?”
“可你已经死了。”叶繁强调,“突然出现不合理。”
“可我没有想见的人。”李禤强调,“你的提问不合理。”
“……”叶繁其实早已经察觉,这李禤,虽然没有过去的记忆,生活常识也基本为零,但脑子相当聪明,学习能力相当强,如果不是鬼的话,一定是个人才。其实叶繁不知道,就算在鬼界,李禤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鬼中清流,早已经是个名满三界的“鬼才”了。
就在此时,阁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妇人的惊叫,“晴子!晴子是你吗!”紧接着,灯啪地亮了,夜色被完全惊醒。妇人紧张地说,“晴子你怎么才回来,妈可担心你了,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晴子哭哭啼啼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妇人已经提高了声音,“别瞎说,什么鬼,什么死了,你这不是好好的嘛!”
叶繁跑下车,摸着黑爬上三楼,听着屋里的动静。
晴子哽咽着说,“妈,我真已经死了,这次就回来看看你和小雨,我的存折和银行卡,都帮你拿出来了,密码是你和小雨的生日……妈,以后我不能照顾你和小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腿不好,下雨天就别出门了,别老惯着小雨,让他替你跑跑腿,他也该长大了,是男子汉了……”
妇人又气又恨地说,“胡说,臭丫头,你没死,谁敢说你死了!”妇人一面说,一面气得要发疯似的,咚咚咚跺着脚,“哪个王八蛋说你死了!”
“妈……”晴子哭着想扑过去抱住妇人,身体却从妇人身上穿了过去,她一下子跪坐在地上,痛哭出声,“妈,我已经死了,您别这样了,我已经够害怕的了,我特别害怕,我也不想死啊……”
妇人忽然抬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嚎啕地大哭起来,“晴子啊,妈对不起你啊,晴子,都怪妈不好,妈没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哪个王八蛋不长眼啊……老天爷啊……我的闺女……我可怜的闺女啊……”
“妈,您别哭了,大半夜的,多吓人啊……”晴子哭着站起身,一面抹泪,一面踢了踢在旁边傻坐的半大男孩,脚却从男孩身上穿了过去,她咽了几口泪,没好气地说,“张小雨,你今年也十五了,咱妈就交给你了,要是照顾不好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张小雨眼圈红通通的,却梗着脖子硬是没哭出来,暴躁地说,“臭丫头,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凭什么说我!”
“就凭我是你姐!快去把妈扶起来。我要走了。”
张小雨嗓子一哽,爬起来去搀扶瘫坐在地上的妇人,回头看晴子,“你要去哪儿?”
晴子不住用手背抹着泪,“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阴曹地府吧,反正上不了天堂。”
“那你啥时候回来?”张小雨问。
“不知道,下辈子吧。”晴子最后看一眼她住了二十年的旧房子,看一眼她的妈妈和弟弟,穿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