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客》箫楚予尘

1、雨客

　　四月杭州，朝雨邑轻尘，清明雨纷纷。
　　烟雨楼，本是人满为患的时节，此时却清幽幽空无一人，唯有后厨袅袅炊烟未绝。放眼堂前，边座的楠木朱漆桌被擦的噔亮，正中的雕栏架上点着沁人熏香，一旁搁着的琉璃果盘也刚被人放满西域运来的紫晶葡萄。
　　“唉”管事禄喜再次查看了一番厅堂内的布置，再三确认没有丝毫差错后便晃着脑袋走向那最近的一扇雕花窗，一个人隔着窗子看街景，若不是这人平日里生活过的滋润，体格略大了点，此番看去也该有些情致。
　　倚窗凭吊？
　　得了，他那是在等人，什么人还得烟雨楼闭门谢客来等？那面子可真够大，罢罢罢，谁敢不看他面子，那还不...唉，那位爷可是个狠角色。
　　倏地一阵，哟，东南风，禄喜站直了身子，回头一望，堂前的牡丹花叶子被吹的发颤，没错儿了，心头一喜，赶忙清了清嗓子往内堂吆喝“官人到了，都麻利点儿。”
　　这声儿一出，不得了，跟下油面筋似的，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楼阁顿时炸开了锅，吆喝声，脚步声，杯碟碰撞声，一时间都冒了出来，片刻功夫，一楼厅堂内便站满了人，近处的一张楠木桌上也已摆满了菜肴，都是些平日里不会同时供应的招牌菜，这时却全都摆了上来，惹人垂涎。
　　“站好了，站好了，那位爷到了，点着名儿的端了菜在楼梯口排队，小福子，阿春，小六...”禄喜笑着在大家身上打量，总算选了几个模样凑合的小厮出来，大家伙小声议论着，被挑中的个个神气得很。
　　“好了好了，站好了，你们几个随我上楼布菜，其余的都散了，散了，莫在此聒噪，扰了那位爷的清静。”众人这才缄口，默默朝后厨散了去，禄喜看人散的差不多了，这才理了理领口，领着一列人上楼。
　　一层..两层..三层..吁..四层..五层..噢，六层，终于到了顶，一众伙计想来都是平日里上下跑惯了，端着菜爬了这么多层气都不喘，就禄喜一个脸上汗涔涔的，只见他匆匆将着袖子抹了抹额便寻着六楼里面最气派的雅阁‘烟雨堂’走去，手心溢满了汗珠，屈指，敲门，一下，两下，三下，须臾，里头传来一声低沉而慵懒的嗓音，“进来”淡淡的，似翠叶入碧波，泛起丝丝涟漪，却不容抗拒。
　　禄喜推开了烟雨堂的两扇檀香门，回身一个示意，小厮们便鱼贯而入，将一众菜肴端上那外室的紫木雕纹桌，明明还未上酒，室内却早已溢满了酒香，只需一闻便知是上等的陈年佳酿，经久弥香。
　　待小厮们布菜完毕，禄喜方猫着腰往内，屏息绕过那内外室相隔着的远山屏风，掀动了一方屋顶悬着的琉璃珠帘，发出清脆的珠玉声响，一边躬身行礼，一边缓缓开口“公子，菜布好了。”却半响不得回应。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只见白虎兽皮毡毯，黑银绣云靴，银边墨锦云纹袍..相继映入眼帘，视线再往上，一管通体素白的玉箫系于锦袍间..旁边是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突兀的墨色扳指..正握着一雕纹银杯..缓缓的，银杯上移，碰上一湿润却凉薄的唇...禄喜不敢再往上看，却又忍不住，那张妖冶的脸似乎有着惊人的诱惑力，总是很轻易地便能引人陷入深渊，迟疑片刻禄喜终是没抵住诱惑又缓缓抬头，只见白皙却不至病态的皮肤..高挺的鼻梁..还有一双..一双..冷冽深邃的眼睛，而那眼睛，正毫无温度的注视着自己，禄喜吓得一个寒战便迅速埋下头，太可怕了，那古井无波却又饱含亘古沧桑的眼眸，真的只需一眼，便能让人彻底臣服。
　　唉，公子啊，还是这般，清冷如山边远岫，点墨入汪洋，淡于凡尘里却皎皎若明星..惊鸿一瞥，便再难移开目光，唉，禄喜在心里又是一声哀叹，世间竟会有这样的人，只可惜..真是可惜了..
　　“辛苦你了，下去罢。”明明是很温柔的句子，被那人说出却是没有半点温度，毫无波澜的嗓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让人陷得彻底。
　　闻言，禄喜顿时如蒙大赦，再次躬身行礼便赶忙朝外退去，险些踩上自己的衣袍。
　　“等等”又是不容抗拒的嗓音，禄喜背过去的身体猛地一僵，正想转身跪下，那方却难得的语调斗转，“海棠，很漂亮。”只此一句，似是带了三千温柔，暖得让亘古的冰川都能徐徐融化。
　　禄喜震惊，沉醉于方才的三千温柔里，久久没回过神，许久才知回应“公子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嗯”淡淡地回应，又褪去了所有温度，仿佛方才那一抹阳春的温柔，只是幻想出的梦境。
　　这次，禄喜逃也似的夺门而出，却不忘轻声关了门，径直走到楼梯口才回了神，长吁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汹涌，缓步扶着扶手走下了楼。
　　只片刻，烟雨楼又恢复了之前的清幽，后厨再无炊烟，前厅也空无一人，几乎所有的门窗皆紧闭，唯有那顶层的一间雅室的雕窗大开着，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和着清风拂纱的低吟，窗檐上，一支海棠插在一凝脂般的白玉细酒壶里，迎风，散着馥郁的酒香…
　　独孤信斜坐于窗边的木榻上，一手支着下颚，一手握着银杯，清冷的双眸无波地注视着一旁，似在打量那株海棠，又似在凝视远方..碧波浩渺，烟雨江南，正是最动人的模样。
　　“锦沧，海棠亦可含香..”伴着细雨微风，似有缥缈的轻声呢喃，银杯泛着清冷的波光，明明灭灭下，那如墨的瞳仁上竟似有点点水光，是泪吧，怎可能？..想来定是酒殇...是了，当然是酒殇，毕竟，那样绝尘的人，怎会因俗世而流下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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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是一个序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