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后记 ...

  •   作为《维也纳式追忆》的前传,《亲爱的爸爸》发生的时代是20世纪初莫扎特刚来到协会的时候,和《静默的旋律》前两部(“秋”与“夏”)发生的时代吻合。相比于《维也纳式追忆》里各个时代的众多作曲家轮番登场的万花筒般绚烂的场景,《亲爱的爸爸》更像是戏剧舞台上莫扎特一个人的心里独白:诚然,在这个小舞台上,海顿总在场,但他似乎不能明白莫扎特每时每刻的心思;另一位不在场但却无处不在的人物,则是列奥波德·莫扎特,他的阴影笼罩在舞台上方,却无法和他对话。在这样的设置下,《亲爱的爸爸》里的世界实在是很符合舒伯特的两句名言了:
      “无人可以感受得到其他人的悲哀,无人可以感受得到其他人的欢乐。人们想象他们可以与他人接触。事实上一切却都是匆匆过客。”
      “我尽可能地装饰我自己的想象。”
      虽然表面上看似是讲诉海顿与莫扎特忽略年龄、不顾名利的友谊,《亲爱的爸爸》讲诉的是普世的亲情与对于死亡的思考。这点和我在《花与二重奏》里的处理是很类似的:《花与二重奏》看似是讲诉亨德尔与泰勒曼跨越几十载、命运多舛的友谊,事实上讨论的是梦想与现实的妥协的永恒问题(另外一个略微涉及的问题是泰勒曼晚年所遭受的巨大打击和他的抑郁,我很后悔我并没有深入讨论,因为那时我自己的状况让我很难去开启自己的心扉)。回到《亲爱的爸爸》上来:许多影视和文学作品都谈及了莫扎特的死亡,但我感到,仅仅哀悼一位作曲家的英年早逝是远远不够的;我们为莫扎特悲哀,也是为了所有英年早逝、壮志未酬的人悲哀;但在我看来,还有比这更为普世的悲哀。莫扎特对于他父亲的崇拜、依恋、叛逆、逃脱、恐惧……以及最后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恸,这些感情即是莫扎特的,也是属于每一个人的。思考第四章《亲爱的爸爸》最后莫扎特梦中的美泉宫之夜的时候,我很不争气地哭了一个晚上:试着想想看,当你远隔重洋离开家乡,在梦中你回到了家乡的父母身边,而醒来你发现你还是在异国他乡的小公寓里时,你的心情;更不要提到梦到久已逝去的亲人,他们仅仅在你的回忆中鲜活。我作为一个离家11年的人,想到这些真的是令人心碎,我相信也一定会有人有同感吧。

      ******************************

      【多层次的死亡】

      除了亲情,《亲爱的爸爸》讨论的另一个主题是死亡。在文中涉及到了多层的死亡:莫扎特和海顿的死亡,萨列里对于死后与轮回的畅想,死去并仅存在于巴赫和亨德尔回忆中的泰勒曼和维瓦尔第,莫扎特父亲的死亡。
      一开始萨列里伤感却充满希望的对于轮回的思考,到后来莫扎特和海顿得以在死后世界重逢的喜悦,这些都是传统意义上后人的美好祝愿,也是我RHUMA小说和大部分历史同人作品的愿望:他们得以在天堂获得幸福。
      之后,小说进入到下一个层次对于死亡的讨论:个体生命的消亡,和社会意义上的消亡。当巴赫在第二章《惊愕》评论维瓦尔第道“对于那些为历史所遗忘的人,我们个人的评论毫无意义”时,他所指的和莫扎特在阿卡迪亚花园想象的“他的父亲以及他所有的亲人们也一定可以因为他的思念而继续‘存活’下去”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个人的回忆还某种程度上维持着逝者的存在,即使莫扎特的父亲只对于他自己而存在(现场的观众并不了解《音乐玩笑》背后的意义),泰勒曼和维瓦尔第只对于巴赫和亨德尔等极少数人而存在(在场莫扎特并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
      然而,如果对于死亡的讨论只是到此为止,那么《亲爱的爸爸》也只是停留在了《静默的旋律》的层面上。在阿卡迪亚花园的舞台上,莫扎特进行了以上两重的死亡思考,最终他意识到了人类的弱点,那就是:对于死后世界的各种幻想归根到底不过是对于生者的安慰,因为人类无法承受太多的现实。当他在哀叹“如果这一切在终结之后就是虚无,那么他现在所处的温暖的天堂又是什么呢?这一切,会不会本身只是后世哀悼他不堪命运而虚构出的世界?这个感受到死后世界慰藉的他,会不会只是人们寄托哀思而创造的人偶?那个真正的莫扎特,以及周遭他的朋友们,是不是在停止呼吸的瞬间就不可能再存在?”的时候, RHUMA的世界观事实上被推翻,一个真实的世界被还原:那就是所谓物理意义上的死后世界并不存在。
      真正地感受到这一点,其实非常令人痛心:当我这个圣诞节与朋友们在德国和奥地利拜访作曲家们的故居和墓地的时候,我原先还沉浸在如今还有这么多人喜欢他们的欣慰中,但当我来到维也纳科技大学维瓦尔第的墓地旧址纪念牌前的时候,我意识到:但我们所做的一切,根本不可能给死者带来慰藉;维瓦尔第还是郁郁寡欢、穷困孤独地在维也纳死去了,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如今我们有多么喜欢他和他的音乐。所有的祭奠,都是给生者的安慰,死者并得不到。这点,我相信,在莫扎特1787年4月4日于维也纳给他父亲写的信中,也充分地显示了:“哈兹菲尔德伯爵……我不为他感到哀悼,我只为我自己和其余认识他的人感到哀悼”。
      当然,如果小说就在这样的地方结尾了,那么简直是太残酷了。写作《亲爱的爸爸》正逢作曲家生日扎堆的三月份,我看着大家祝生日快乐的状态,意识到:对于公众,潜意识下他们从未没有离开。对于我个人而言,我很多时候并没有意识到维瓦尔第、泰勒曼等是四百年前的人,对于这些曾经启迪我、安慰我、挽救于我抑郁泥沼的作曲家们,我觉得他们更像是我们永远不在场的朋友。相信喜欢历史的读者们或多或少都有几位永远不在场的朋友吧。这是为何我们给他们庆祝生日、谈论他们都不感觉尴尬而是非常自然的原因,因为我们认为他们是超越时间存在的公共人物、甚至是对于私人有特别意义的不在场的朋友。
      这也是为何最后海顿的目光将莫扎特从破灭的顿悟中拉回来的原因。虽然莫扎特意识到他和海顿有一定可能性都不是原来的莫扎特和海顿(莫扎特在《维也纳式追忆》里对萨列里也说了类似的话:“那一刻我面对镜子中的我自己,我扪心自问:我还是1791年12月5日之前存活在人世的那个人么?还是我仅仅是一个容器,仅仅具有他的外貌和他过去的回忆,以及一些人尽皆知的定义他的形容词?”),但是他决定:
      “但是,即使知道是幻想,他依旧选择沉迷于幻想之中!”
      或许在第一章《告别》的结尾,当萨列里想到“去吧,这时音乐对他说,因为乐谱中藏满了笑声;于是他再一次兴冲冲地藏进那音符的树丛;去吧,去吧,大师,每一个音符都在说:人类忍受不了太多的现实”时,他是在逃避现实;但当阿卡迪亚花园的莫扎特在意识到真相后做出的选择,这根本不是逃避现实,这样的幻想,其实就是人类的可爱之处哇。

      *一个小彩蛋:本文的前三章,告别、惊愕、伦敦,都是以海顿的交响曲命名的。
      ** 也许读者会觉得最后的结局伤害太大,但前文每当描述画像的时候,都有暗示“信”的存在。

      罗西,
      于蒙特利尔
      2018年3月21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