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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花火 ...

  •   景台甫最讨厌的人物是延王尚隆,这个是金波宫上下皆知的事实,没有之一。
      走在金波宫璀璨华丽的走廊上,景麒眉头紧锁。新年快到了,宫里的仆役们也陆陆续续放假了,可是身为国主的主上却总有着处理不完的政务,按理说应该抓紧把一些陈年旧务给清理干净,偏偏……
      怒气冲冲地敲开内宫的门,景麒一眼就见到换上男装的自家主上,顿时火上心头。
      “主上!”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吼,吓得服侍阳子的几位下人慌忙跪下。
      “啊,景麒,是你啊。”景麒的主君,庆国的女王赤子陛下却半分没有被吓到的感觉,反而相当镇定地打了个招呼。
      “您这身装扮是……”看着阳子麻利地捆好一头长发,景麒一阵腹诽。
      “我要出去几天,宫里就麻烦你了。”仿佛在述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阳子拿起水禺刀,做好出发的准备。
      “您这是去哪儿?”虽然猜到答案可能会让他气疯,景麒还是咬着牙问了出来。
      阳子回头丢给他一个淘气的眼神:“当然是去玄英宫啊,我跟尚隆约好了的。”
      景麒已经无力咒骂了。又是玄英宫!每回自家主上出宫多半会说去玄英宫,景麒就郁闷了,堂堂一国王者常往别国的宫殿跑,这成何体统!也就是因为阳子丝毫不顾世俗的眼光的举动,闹得外头流言一片,各种说法都有,甚至有人言之凿凿,说景王迷恋延王,吓得金波宫一众臣子纷纷上书请主上收敛自己的行为。偏生只要景麒提起这件事,阳子就大手一挥,很鄙夷地看着他,还说什么“这种荒唐的消息你也相信,我是否该质疑你的智商”这种话,然后每次景麒都会满脸通红抗议半天。
      “主上……”长叹一口气,景麒刚想开口,却被阳子给堵住了话。
      “好了景麒,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反正现在朝廷太平,靠你一个人绝对没问题的。这样吧,等我回来就派你去戴国找泰台甫聚聚如何?”干脆利落地不给景麒说出第三个字的机会,阳子爽朗地朝着铃和祥琼挥了挥手,背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看着一脸欢快地离开的阳子,景麒暗暗磨牙。他就闹不明白玄英宫有什么好,明明金波宫不比那边差劲,偏生自家主上总爱翘家跑去那边。不,该说是延王究竟有什么好,主上总是去找他。虽然延王是很了不起,统治雁国长达五六百年,并且还有一直持续下去的趋势,但那好歹是他国君主,又不能插手庆国的内务。何况,延王素来风流浪荡,私人问题诸多,若不是他,自家勤奋刻苦的主上也绝对不会被带坏。景麒坚信,阳子会养成动不动就爱溜出去晃荡,甚至还能面不改色地进妓院赌坊的习惯,全是拜延王所赐。
      如果……如果不是当年延王出兵救了自己;如果……如果不是延王帮忙号召他国寻回泰麒;如果……如果不是现在庆国的发展还要依靠雁国……心里咬牙切齿地如果了半天,景麒忽然垂下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延王及雁国对庆国的帮助确确实实存在着,身为主上的阳子也全心全意地尊敬着延王这个前辈,想要抹杀延王对主上的影响,那绝对是痴人说梦。
      如果有机会,景麒真的很想问问天帝,为什么会赐给他这样一位君王?可惜,答案——无解。
      *****   ***   *
      雁国三公最欢迎的人物是景王阳子,这个是玄英宫上下皆知的事实,没有之一。
      朱衡推开书房的门,眉头紧锁地看着里面同样是眉头紧锁直嚷嚷着无聊的主上。这个时候下位的官员都放假了,上位的官员也有不少在准备开年后回封地休假的事情,唯有他和另外两人还得兢兢业业地盯着自家主上以防直到初一祭祀前都见不到人影的情况发生。
      就在夏天,尚隆的好友泰王骁宗册立了王后,女方是戴国朝中的一大支柱,禁军左将军李斋。当时尚隆领着台甫六太前去道贺,作为秋官府的代表朱衡也跟了去,亲眼见到了戴国上下的兴奋。回来以后说起这件事,帷湍恼恨地嘀咕了半天,说尚隆如果有心,他们绝对帮着挑选能够入主后宫的女子。倒是成笙摇了摇头,认定尚隆是不会像泰王那样肯收心。
      最近台甫六太总是爱往白圭宫奔,说是和泰麒有约,回来免不了唠叨几句泰王夫妇多么恩爱多么齐心多么受人敬重什么的,话末还会很鄙夷地瞥尚隆几眼,明显就是觉得尚隆没这个命。偏生尚隆丝毫不在意,还懒懒地笑着说什么自己才不会像泰王那么傻被一个女人套住,天下美女何其多,哪能看得完,气得六太最后总是忍不住要踹他几脚。
      每次看着这对主从瞎闹腾,朱衡就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何尝不羡慕白圭宫的官员,王后是众望所归,不仅对朝政有裨益,更能照料泰王和泰台甫的日常生活,免去了官员的很多麻烦。他又何尝不希望能够出现一个女人能够克住自家主上,可偏偏事与愿违。倒不是说没有那个女人的存在,而是对方……
      不自觉地揉了揉眉心,朱衡在犹豫究竟该不该现在就告诉尚隆这个消息,虽说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今天是别指望尚隆能够安分地批改奏折了,可也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他。朱衡站在门口挣扎了半天,拿不定主意。
      “我说无谋,你傻站在那儿干嘛呢?”倒是里面的尚隆发现了他。
      朱衡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进书房一揖:“主上,景王到了。”
      接下来,朱衡坦然应对见识了无数次的尚隆的变脸绝技,就见原本懒懒地摊在椅子上像是马上要咽气的主上一下子脸上浮满红光,双目有神,整个人也直起身子来,简直就像是获得重生了一般。朱衡忍不住心里腹诽几句,要是三天里有一天能够像现在这样充满干劲,他又何苦追着他跑?
      “我还想着她什么时候能到呢,总算来了啊。”听着尚隆的语气,朱衡再次确定他完全就是在拖延时间。听那兴奋的语气,好似他跟帷湍、成笙两个多么虐待他似的。
      “在此之前,主上您是否能先处理掉手边那两份奏折?已经拖了整整一个月了,除非您是想留到明年再批复。”朱衡太过清楚,在景王来到书房前的这段时间里,提什么要求尚隆都会乖乖照办,就怕等会儿他们几个不肯放人。
      “好啦好啦,我这就看。”一手举起做投降状,尚隆一手快速地翻阅奏折,扫了几眼,然后略微沉思片刻,接着就拿起朱笔豪爽地写下批复。这么几次重复下来,困扰了朱衡几个长达整月的奏折,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得到了回复。
      看着主上难得认真的模样,朱衡忍不住无奈地想,以后是不是该请景王定期来玄英宫走走?他们已经不求尚隆对朝政有多认真了,只要能在一个月里出席一半的朝议,他们就觉得很满足了。问题是,朱衡又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对方偏生是庆国的女王,国内也有成堆的政务等着她,他实在是担不起因为本国而耽搁了庆国的发展这一罪名啊。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朱衡忍不住抬头望天,心想天帝这究竟是怎样的安排啊!奇缘还是孽缘,答案——无解。
      *****   ***   *
      景王赤子最喜欢的活动就是和延王尚隆一起下界,这是认识景王的人都知道的秘密,没有之一。
      在秋官的引领下来到玄英宫的书房,阳子一眼就看到了被三大重臣扣在椅子上的尚隆,忍不住露出笑来。穿着华丽的衣服,顶着延王的名号,这个名为小松尚隆的男人却涎着张脸在跟几个臣子讨价还价。有时候阳子忍不住想,要是被雁国的百姓得知了自家主上的真实面目,会不会痛哭流涕?
      “十天!”尚隆的声音很有中气。
      “想都别想。”干脆否决的是大司马成笙。
      “我不管,阳子好不容易才来一趟的,最起码也得七天。”尚隆继续讨价还价。
      “你这个昏君!”骂人的是帷湍,气势惊人。
      “我要真是昏君会这样被你们几个扣在这里么?”不顾几位臣子头顶快冒白烟,尚隆凉凉地发话。
      朱衡镇定地拦住了臭着张脸的帷湍,声音温和:“主上是否需要询问下景王陛下能否拨出七天的时间?”
      “少来!就算景王有时间也不能放他出去那么久,椅子还没坐热呢又想出去?三天,最多三天,不能再多了!”帷湍暴跳如雷。
      “五天!三天就是来回都不够呢。”尚隆还在尽力争取自己的利益。
      “您是打算去哪儿呢?”成笙好奇地问。
      “废话是戴国啊,骁宗那儿还欠着我两壶好酒呢。”尚隆跳脚了。
      朱衡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好,就五天吧。不过主上,若您没有按时出现在宫里,也请您做好准备吧。”
      “噗。”强忍了半天,阳子终于笑出声来。
      听到她的笑声,朱衡几个都转过头来,立马收敛神色,行了个礼:“非常抱歉景王陛下,方才失礼了。”
      “我说无谋,何必这么假斯文?你的真实面目阳子又不是不知道。”在一旁坐着的尚隆忍不住吐槽。
      朱衡面带微笑地转过头去:“主上您是想臣将放您外出的行程改为三天么?”
      尚隆脸上一变:“朱衡,人不可以言而无信的!”
      “臣也希望主上您能以身作则。”
      阳子在旁听了这几段对话,额头不禁冒出冷汗。不愧是五百多年的君主和臣子啊,对话都这么暗流涌动,饶是她当了这么些年的王,也有些承受不住啊。这样想来,阳子忽然间觉得金波宫里的那些大臣们的脸比平时可爱多了。
      打发走三个臣子,阳子一脸同情地看着尚隆。本来她一直以为自己这个王被臣下压迫得够厉害了,没想到尚隆的处境更加悲惨!原先还想着要对尚隆倒倒苦水的她,硬是强迫自己压下了这个念头。
      似乎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尚隆无奈地耸耸肩:“现在你知道我处境的水深火热了吧。”
      阳子只有干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对了,怎么没看见六太?”一般来说要挨批的话都是雁主从一起挨批的,没道理高抬贵手饶过一个。
      “那小鬼啊?”尚隆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去蓬山了。”
      “是玄君有事找他么?”阳子觉得很奇怪。要说如果是蓬山上的麒麟需要人指导,碧霞玄君通常找的都是景麒,就阳子在任这几十年里,景麒就被请回蓬山最起码四五次,还不包括他友情帮助泰麒重新学会麒麟的各种本能。
      尚隆扑哧笑了出来:“阳子啊,我家马鹿可不像你家景麒那样师德高尚,他去蓬山完全是惦念那几株桃树,顺带找犬狼真君叙旧去的。”
      “啊?”阳子傻眼。
      “想来我这个王当得还真悲哀啊,魅力居然敌不过几个桃子!”尚隆故意长叹一声,那落寞的模样险些骗过阳子。
      沉默片刻,阳子终于摆脱了他假象的影响,白了他一眼:“我记得你不是常说六太不懂得欣赏你的魅力么?既然如此,你会在意他更爱桃子?”
      “男人的自尊是容不得这样打击的。”尚隆板起脸来,相当严肃。
      阳子忍不住摇摇头:“风汉你的自尊自有下界那千千万万的痴情女子来安抚,何苦非得拖上六太?”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么,阳子?真伤心啊。好想挤两滴眼泪出来哀悼一下。”
      看着尚隆唱做俱佳的表演,阳子已经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她朝天翻了个白眼,总觉得自己被这家伙给骗了。五百年的稀世名君?宽厚仁慈的延王?借兵助她登上王位的前辈?还是已经在尧天的女人中名声大振的浪荡子风汉?到底哪一个才是他本尊啊?
      可惜,答案——无解。
      *****   ***   *
      延王尚隆最擅长的事情是声东击西,这是阳子总容易忘记掉的事情,没有之一。
      一只驺虞一只孟极飞离了玄英宫的禁门,朝着下界奔去。雁国地处东北,冬天特别寒冷,阳子出来的时候特地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就这样还是抵挡不住凛冽的寒风。骑在孟极上,阳子对着身旁不远处的尚隆大喊:“我们真的要去白圭宫么?那样从云上走不是会快很多?”
      骑在驺虞上的尚隆回过头来扔给她一个“你是白痴啊”的眼神,然后声音伴着风传来:“笨啊,我要不这么说,朱衡几个肯多给我两天的假期么?何况我是犯傻了才会去白圭宫看别人亲热,那个见色忘友的家伙,有了老婆就把朋友给抛脑后了。”
      阳子只觉得脑后挂下三条黑线来。刚才听他在宫里那股子气势,还真以为他是一心要去白圭宫找骁宗讨那两壶酒喝,没想到……不过那样说泰王也有点过头了吧,人家能够娶到李斋也是福气,小两口新婚燕尔的不亲热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何况说到见色忘友,眼前这个男人才是典范吧?
      跟着尚隆飞了半天,阳子都忍不住要打起盹来,心里想着怎么还没有到,他到底打算带自己去哪里啊?才刚这么想着,耳边就传来尚隆的声音:“嘿!看哪边呢?要降落了!”
      阳子一惊,连忙拉起缰绳,跟着尚隆降落在不知道哪个城的城外。尚隆帮驺虞顺了顺毛,然后扭头一脸促狭地看着阳子:“不会是因为难得跟着我出来兴奋过头了吧?”
      丢给他一个白眼,阳子牵起孟极就往城门口走去,实在是懒得理这个家伙了。然而才走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尚隆急急的声音:“喂喂,太没良心了吧,好歹我为了你还被无谋几个扣在宫里水深火热好几天呢!”
      大大地叹了口气,阳子停下脚步,无奈地看着追上来的男人:“这回是赌钱赌输了呢还是赖在青楼里花完钱了被他们逮住的?”跟他出来玩是早就约好了的,且如果交代是和她一起出来的话,玄英宫那三个重臣是不会扣住人的,肯定又是他先前干了什么惹那几个人发怒的事情才会落得如此的下场 。
      尚隆一愣,挠了半天的头:“啊啊……这个么……其实也没什么啦……”
      “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被你耍着玩的女孩子么?”阳子丢给他一堆白眼,心里腹诽,当初刚登基没多久的时候被他耍了好长一段时间,偏偏每次都没意识到他的恶劣,现在想来当年自己怎么会这么天真地认为他是个老好人啊?
      “真是越老越不可爱了啊。”尚隆嘀咕了声,却还是传到阳子耳朵里。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尚隆连忙竖起手来表示投降。
      “那么,这回你有什么打算呢?”虽然一直习惯了跟着他走,但阳子还是想知道他的打算,不然总觉得看着满脸神秘的他会觉得有些不爽。
      尚隆却哼着小调,轻松地说了句:“跟上哦。”然后就超越阳子率先进城。阳子只觉得头疼,无奈下只好跟紧他的步伐。
      不久之后,阳子决定收回先前对他拨冗带着自己四处走的感激,转而决定狠狠揍他一顿!
      *****   ***   *
      青楼阳子不是第一次去,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去。问题是,铁着张脸被人拖进去的,这还是头一遭。
      跟着尚隆走进一家相当豪华的青楼,阳子本以为尚隆是在这儿有什么长久未见的老相好的,又或者是这里有什么可以打听的情报之类的,哪里料到他才一进门就跟老鸨咬起耳朵来。趁着空当阳子也粗粗打量了一下这里,发现无论是建筑、装饰还是接客的女人及所穿戴的衣物,都相当不错,的确是尚隆会选择的地方。像这种华丽的场所,换做阳子一个人是不太会来的。和尚隆不同,她更喜欢往底层钻。
      不知尚隆跟老鸨到底交待了什么,才一晃神的功夫,阳子就发现老鸨招来了几个美貌的女子,然后满脸堆笑地走到她面前。阳子顿时傻眼,回头狠狠地瞪了尚隆一眼。拜托,他明知道自己是个姑娘家,就算换上衣服看上去很像男人,那也是货真价实的女人,以前去青楼也只是跟着他喝花酒而已。这一回,太过分了吧!
      “那个,不好意思,你们去服侍那位风汉大爷就可以了。”一边不动声色地躲避那些女人看着自己时兴趣浓厚的目光,阳子一边不着痕迹地往尚隆那边挪去。
      “哎哟,这可是风汉大爷吩咐的,奴家怎么好不照办呢?”老鸨看上去约摸四十,却打扮得相当明丽,丝毫不亚于跟在她身后的那些年轻女子。
      听着那一声声娇笑,阳子只觉得汗毛直立,忙堆起笑来推辞:“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开玩笑,看那些女人吃人的目光,阳子就深深觉得,自己若是落到她们手里,绝对连一根骨头都不剩。
      “哎哟,客官您也太客气了。”老鸨继续娇笑,原本清脆如铃铛的声音,落在阳子耳朵里只觉得比景麒的啰嗦还要恐怖。
      阳子终于忍不住了,扭头对着尚隆一阵狂吼:“风汉你这混蛋究竟在搞什么!”
      尚隆却是潇洒地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杯酒,身旁还围坐着三四个长相出众的娇媚女人,冲着她露出邪魅的笑:“既然是跟着我的,当然得听我的。”然后又对老鸨吩咐了句:“那就拜托你了。”
      “风汉大爷请放心,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老鸨笑得脸上开花,同时一手抓住了阳子略显粗糙的手,那光滑的肌肤让阳子觉得一阵抖。其他几个女人则是将她团团围住,推推攘攘着将她带往楼里头。
      阳子被这么多娇媚的女人包围着,浑身不舒服,想要抽刀吓唬吓唬她们,才发觉腰际的水禺刀早就被人解下递给了尚隆。最糟糕的是,为了怕景麒派使令盯梢,她这回连使令都撇在宫里没带出来。绝望之下,她不得不尽力回头用尽全力一声怒吼:“风汉你给我等着!”
      在被推进房间之前,阳子心里默默哭泣着:“景麒,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劝的,我错了。”
      可惜此刻,远在金波宫的景麒正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许任何人打扰,听不到她的反省。此时认错,晚矣。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   ***   *
      尚隆悠闲地喝着酒,一边淡笑着避开身旁那些女人的纠缠,一边饶有趣味地猜想着此刻的阳子正经历着怎样的磨难。一定是兵荒马乱的吧,按照她的性子,肯定不会乖乖地束手就擒的,搞不好里头还得好好混战一番。
      想象着屋内的情况,尚隆不厚道地低笑出声。当然他相信他的眼光不会错,但期待总是有的,毕竟以景女王的脾气,像这种完全无法反抗的情况还真不太遇到过。不过……尚隆摸摸下巴,明明就是个女孩子,却总是一副粗鲁的少年的打扮,不爱珠宝,不爱华服,整天一套粗布衣服,如果不是她的红发太显眼,恐怕他还真的会在人群中错过她。
      懒散地打量着进出的人,尚隆相当有耐心地等待着。果不其然,大约过了有半个时辰,就有人前来禀告,说是已经按照他的吩咐解决了。尚隆挑了挑眉,利落地起身跟着仆人走进楼里面。正楼后面是独立的院落,他按着指引走入其中一间,走上楼,就看见一间屋子外围着一群女人,全都在低低笑着。
      “哟,各位美女,这么悠闲呢?”尚隆潇洒地提起手来打了个招呼。
      “风汉爷您来啦。”女人们娇笑着围了上来。
      “里面都解决了?”尚隆撇了撇头,心有所指。
      女人们笑得更欢了,打开门将他推了进去:“您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被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很好奇了呢。”尚隆摩挲摩挲下巴,兴趣盎然地看向屋内。
      这个时侯老鸨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到尚隆施了个礼:“风汉爷,都好了呢,您请进去吧。”
      转身关上门,尚隆迈开步子走进里屋,还没缓过神来,迎面就飞扑过来一只抱枕,目标——他的鼻梁。惊险地堪堪躲过,尚隆下意识地抹去额角的一滴冷汗,心里想着这回阳子似乎真是暴怒不已,不知道有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然而他才一定睛,一时之间竟有些傻眼了。面前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的少女,双目有神,黛眉斜挑,唇淡似樱,颊染红晕,长发斜斜地在脑后侧盘成一个髻,上面簪着一支金步摇。虽然带着浓重的怒气,却依旧掩饰不住她不俗的明丽。
      只不过,尚隆暗暗叹了口气,明明穿着典雅的褥裙,却一手叉腰一手拍着桌子,那架势可不像是很开心的感觉。他不得不小心开口:“这样打扮不是挺好看的么?干什么这么生气?”
      “二话不说被一群青楼女子乱摸乱弄的,谁会高兴得起来!”阳子一声怒吼,中气十足。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嘛,谁让你总是一副男人的打扮。”尚隆摊摊手,满脸无辜。
      “我乐意!”阳子不爽了,“你这混账根本就是觉得看着我手忙脚乱很有趣!”
      尚隆叹了口气:“我整天看着一帮臭男人都看厌了,你就不能让我的眼睛放松下么?”
      阳子抓狂:“那也可以提早跟我打好招呼的嘛,你这家伙根本就是心存不良!”
      “好好好好,是我心存不良。不过,你又不是长得不好看,这样打扮一下不是漂亮很多了么?”尚隆厚着脸皮走到她身旁,把她带到镜子前,耐心地劝哄。
      阳子丢给他一个白眼:“你明知道我不习惯的。”
      “女孩子家到底还是要打扮打扮才好看嘛。”尚隆赔笑,“她们眼光还不错吧。”
      “要是被景麒知道,我非被念死不可。”阳子嘀咕了声。
      “这种事何必告诉他?反正也是难得,当然要好好放松一下了。”
      “是是,延王大人,那么请问,您要我穿成这样是去干嘛?”
      “秘密。”
      *****   ***   *
      夜幕低垂。
      明明该是灯火阑珊的时候,城里却突然间热闹了起来,就是青楼里的那些个女人们似乎也都在娇笑着往外走去。和尚隆阴了半天的脸的阳子,此刻也好奇起来,推了推一直赖在她身旁假寐的男人:“喂,她们这是要干嘛去呢?”
      尚隆懒懒地睁开眼来,先是愣了会儿,半天才打了个呵欠:“已经晚上了啊?”
      “真是的,既然累了的话就好好睡一觉嘛,干嘛非拖着我不放。”阳子郁闷了。
      “怎么?不过是躺一张床上而已,我又没对你做什么。”尚隆痞痞地冲着她一笑。
      阳子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和衣躺着的尚隆,嘴角吊起一抹诡异的笑来:“不知道朱衡他们是信你呢还是信我?”
      尚隆额角渗出一滴冷汗:“你想干嘛?”
      “嗯,让我想想看应该怎么说。夜宿青楼?硬要跟我挤一张床?虽然这么说稍微有损我的名誉啦,不过既然没有什么实质损失,好像也没什么要紧的哦。”故意俯身贴近尚隆,阳子还摆出一副嫣然娇笑的模样,看得尚隆一瞬间闪神。他不是没见过美女,只是越是平时正直的女人柔媚起来越是让人心动啊。
      “延王陛下,您说是么?”那轻柔的一唤差点让尚隆傻眼,然而瞥见了她嘴角的坏笑,尚隆突然间清醒过来了。他嘴角也吊起一抹邪魅的笑来,猛然间翻身将阳子压在身下,凑近她的脸庞,笑得不怀好意:“既然我的名誉都被毁了,那么,是不是也该顺便捞点好处?”嗯,打扮过的模样到底跟以往不同,如果换做是别的女人,恐怕他早就出手了。
      阳子却是半点也不害怕的表情,反而调皮地眨了眨眼:“我记得你说过不碰良家妇女的哦。”
      “你是么?”
      “还是你想老牛吃嫩草?”
      “那没关系,反正我还啃得动,虽然嘛,”尚隆上下打量了她的全身,半天才故作可惜地摇了摇头,“这棵草未必这么嫩。”
      “单从外表上来看,明显是你比较老吧?我还未成年哦,无论是在蓬莱还是在这里,要沾染未成年少女的话,好像有麻烦的嗯?”阳子一脸纯真地看着他。
      “我记得好像有个说法叫做两情相悦是吧?”
      “我们……好像不适合这种说法唉。”
      “那么究竟是你不适合呢还是我不适合?”尚隆把玩着阳子脸颊旁的那缕发丝,诱惑着问。
      阳子娇笑:“当然是……”然后猛地推开尚隆起身,轻松地理了下衣物,然后丢给他一个白眼,“你我心知肚明,还是你希望景麒送国书去玄英宫抗议?”
      “真是不解风情啊。”尚隆抱怨了句,换来了阳子更重的瞪眼。
      “喂喂,可以了没?到底带我来这里干嘛啊?你我只有五天的假期,我可不想就这样浪费了。”
      “好啦好啦,刚才不是累了所以眯会儿嘛,不然等下哪有力气带你出去玩啊?我可是一把老骨头了。”尚隆慢慢地坐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
      “尚隆,我感觉水禺刀最近有些钝了,是不是应该拿来试试?”阳子微笑着,却给人一种很阴暗的感觉。
      尚隆苦笑:“要是等会儿你不满意,再来折磨我好不好?”
      立马换上一副纯真的模样,阳子走上前来帮尚隆整理好外衣,然后甜甜一笑:“那就拜托了啊。”
      尚隆不住腹诽。这丫头,看来自己得小心一点了,不然哪天栽她手里都不知道的话,岂不是毁了他一世英明?绝对不能心软!
      *****   ***   *
      街上已满是人群,到处是点燃的灯笼,将这一片土地照亮得如同白昼。
      阳子紧紧地握住尚隆的手,以免两人被密集的人流冲散。一边随着大流向前走去,阳子一边打量着周围。这里只是雁国一个普通的小城镇,宽阔的街道,整齐的青石板路,与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差别。她实在无法理解尚隆为何特地带她来这个地方,于是使劲捏了捏尚隆的手,略显疑惑地看着他。
      感觉到她的好奇,尚隆只是回头丢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又继续往前走去。人们往城市的北方涌去,一直到了北部的里祠。在那里,已有当地的官绅等候着,主祭的里胥命人敲响祭钟,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接着,祭祀正式开始,念诵祝文,叩首,表演祭祀的各种舞蹈,一连串的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身为国君,阳子每年要主持的大小祭祀活动也不少,对这些流程早已滚瓜烂熟,就算规格相差很大,但基本环节也就这些。只不过,由国君主持的祭祀多是向天帝及社稷神祷告,祈求来年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而这里的祭祀,似乎是有另外的对象。
      阳子和尚隆混迹于人群间,跟着周围的百姓一齐伏地行礼——这对阳子来说是很新鲜的体验。庆国早已废除伏礼,而身为景王的她也无须对其他人行伏礼,所以,很遗憾,她的伏礼相当不标准。偷偷瞥了眼身边的男人,阳子忍不住暗笑。很显然,尊贵的延王陛下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这让她的不安稍稍减轻了下。
      待到祭祀结束,阳子才有机会发问,尚隆于是告诉她,这里祭祀的是火神祝融。阳子还想追问,就见尚隆冲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看其他地方。跟着尚隆挤到了人群稍前方,阳子才隐约注意到,官府出动了士兵拦住百姓,而广场的另一边,更有一排士兵手中举着火折子。
      “这是要……”阳子忍不住发问。
      尚隆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凑在她耳边轻声说:“做好准备,小心别被吓着了。”
      阳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却在这个时候,悠扬的钟声响起,忽听得里胥高呼:“愿吾主国运永继!”跟着里胥的喊声,周围的人群也一起喊了出来。刹那间,庄严肃穆的里祠顿时成了一片欢呼的海洋。接下来,蓦地传来一阵轰响,阳子不由后退了一步。
      眼前笔直升起数道白线,笔直地窜上夜空,绽放出绚烂的花火。嘶鸣声不断,伴随着人们的欢呼,各色花火飞上苍穹,绘制出一幅幅精美的图画。这样的规模,除了在尚隆治世五百五十年的庆典上见过,阳子还真没有在民间领略过。花火不停在空中盛开然后湮灭,缤纷的色彩,明亮的声响,无一不在表达着百姓的自豪和欢乐。
      看着眼前罕见的盛景,阳子忽然体会到,整个常世中,或许只有这里才能欣赏到这样的场面。五百多年的雁国,论国势早已超越了六百多年的奏国。雁国的百姓有资格骄傲,因为他们拥有一位稀世名君。这么想着的阳子,侧过脸来认真地看着尚隆。俊朗的脸庞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染上苍老,慵懒的外表下掩藏的是洞察先机的睿智和果断的决策力,笑起来能迷死一片女人,可严肃起来却让人不寒而栗。这个男人,是雁国的顶梁柱。
      “怎么看我看得入迷了?不会是现在才知道我很帅气吧?还是你终于发现爱上我了?”一张俊脸猛的凑到她面前,痞痞地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阳子叹了口气,伸手毫不客气地推开这张脸,心里暗暗补充了一句,同样,这个男人的脸皮也是厚到没天理。
      “喂喂,干嘛摆出这样一幅‘你没救了’的黑脸来啊?你这是在质疑我的魅力吗?”尚隆又把脸凑了过来。
      阳子无奈地看着他。是很帅,是很有魅力没错,可一旦了解了他的恶劣本质,再多的迷恋也会烟消云散。身为后辈兼受害人苦主,阳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像别的女人一样痴迷于他,相反还想当同情那些女人。这家伙无情的一面,她见得可不少。
      “尚隆,你的为人我很清楚,所以别再摆出这副模样来好么?我不想拿刀威胁旁边那些女人,叫她们别用谴责嫉恨的眼光看我。”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熟悉阳子的人都知道,这是她动怒的前兆。
      “你这样说很伤我的心啊。”尚隆并没有因此而罢休。
      “风汉。”阳子甜甜一笑,手却下意识地伸向腰侧,才发觉水禺刀早被尚隆收好了,不觉有些懊恼。
      “好了好了,饶了我吧。”尚隆无奈地举手投降。
      阳子这才收起甜笑,感慨一声:“雁真是繁华啊。”
      “那是,我可是为此而奋斗到现在啊。”一贯的油腔滑调,阳子这回却没有任何反驳,因为这的确是事实。
      “这里为什么会挑现在祭祀火神呢?不太常见啊。”阳子有些好奇。
      尚隆解答了她的疑惑:“这里是以制作花火而兴盛起来的,在本国相当有名,许多场合用到的花火都是出自这里的工匠之手。也因为这样,这里才会祭祀火神。你别看这地方不大,工匠的手艺可是连范国的冬官府都自叹不如。”说到这里,尚隆明显得意起来。
      阳子哑然。常世中工艺品的制作技艺以范国为最,雁国则擅长修建大型工程,不想还有一门花火的制作工艺优于范国,难怪他这么的得意。想起范国的那位君主,阳子不由冒出一身冷汗。
      “有没有亲手放过?”尚隆忽然问道。
      阳子摇了摇头。在蓬莱时,父母不许她做出有违淑女风范的举动来,她只有一旁羡慕的份,到了这边更是忙于治理国家,哪有机会?尚隆似乎是猜到了这一结果,拉着她往集市里钻,爽快地买了一堆花火,拖着她来到人少的地方。摆好花火,他掏出火折子,回头问:“会不会放?”
      阳子老实地摇了摇头。尚隆无奈地耸了耸肩:“看仔细了啊。”说着抽出引线,用火折子点了支香,然后熟练地引火,迅速退开。一声嘶响,夜空中瞬间多了抹色彩。阳子着迷地抬着头,看向飘散的烟。
      “该你了。”尚隆将香塞到她手里,接着手把手地传授窍门。待到成功地点燃一柱花火,在空中散开,阳子才有机会发问:“你怎么这么熟练?”
      “没办法,以前被我家那只笨马鹿缠着,陪他玩了不知多少次了。”一边解释,手里也没歇着。
      阳子忍不住笑了。整个常世中,就属他最宠自家麒麟了,偏生还装出这副无奈的模样来,被六太见了又要开涮他了。
      又一枚花火绽放,阳子扭过头,认真地对尚隆说:“尚隆,我要创造一个繁华不亚于雁国的庆国。”
      尚隆挑了挑眉。随即咧开嘴:“欢迎挑战,到时候可不要因为困难重重而哭鼻子哦。”
      “我才不会!”阳子信誓旦旦地扔下豪言。
      “我期待着。”露出一口白牙,尚隆满脸兴趣。
      这时候,夜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身影,向着尚隆和阳子飞奔而来,孩子清脆的吼声清晰传来:“风汉你这个大混蛋,居然不带我一起出来玩!”
      “谁让你自己跑得不见踪影?”尚隆怡怡然地喊了回去。
      “混蛋混蛋混蛋!”气急败坏的叫骂声越来越近,阳子终于看清,一匹驺虞上,骑着一个包着头巾的小小少年。她扬起笑,打了个招呼:“六太,好久不见了。”
      夜,才刚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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