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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日华 ...

  •   阳光明媚的三月,玄英宫里樱花盛开。
      他侧脸看着窗外,粉色的花瓣盘旋而下,犹如风中精灵。玄英宫里的樱花开得艳丽而纯洁,豪放而典雅,总让他想起那个红发翠眸的少女。玄英宫本是没有樱花的,可那个少女每次来都会向他提到樱花,这只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梦幻之花,弄到后来她也怀念起五百多年未曾再见的樱花了,于是缠着他的麒麟从蓬莱带些树种回来。那以后每到三月,樱花飞舞便成了玄英宫内的一大奇景了。
      “主上,您到底有没有在听?”耳边传来朱衡不满的声音。
      “啊?”他收回思绪,挠了挠头,“能不能再说一遍?”
      朱衡瞪了他一眼,然后才缓缓地说:“塙王与云莲公主已从翠篁宫启程,预计五日内到达。”
      “这些事不都是你负责的吗?和以前一样就行了。”他无所谓地挥了挥手。
      “虽说是私访,可塙王是诚心而来,也请主上诚心以待。”朱衡冷冷地说。
      “每次那些王来访,哪一个不诚心?若要我每个都诚心以待我哪吃得消?”
      帷湍冷哼一声:“都是借口吧。怎么景王来访的时候没听你喊过累?”
      “阳子又不是板着张脸毕恭毕敬地只会说什么‘请多指教’的废话。与其听那些人千篇一的话,还不如听听阳子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更有趣呢。”他是实话实说。
      朱衡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就请主上注意一下自己的仪容吧。”
      他叫苦连天:“阳子来都没这么麻烦呢!”
      “那是因为景王和你都是胎果!”帷湍终于暴跳起来,语气中却有不少无奈。每次景王来访,穿着都极为朴素,虽不至于失了礼节,可一国的女王只着式样简单的襦裙,有时甚至干脆是长袍,这让玄英宫的女官们足足花了十年才渐渐习惯过来。听说戴国的台甫也不喜欢繁文缛节,于是帷湍等人只能将原因归于一点——他们都是胎果!而面前的这位主上每次抱怨他们规矩太多,他们只能拿这点来抵挡。
      “快初六了吧。”他悠悠地说。
      “也请主上多花些心思在塙王来访上吧。”朱衡提醒道,不过可不怎么生气。每月初六景王都会来玄英宫小住几日,那几日他们的主上是一定会乖乖呆着不乱跑的,对于这一点他们都是十分感激景王的,能把这个不安分的主上扣住的怕也只有景王一人而已。不仅如此,景王每次来都会与主上探讨国事政务,有时还会产生争执,但她奇怪的思想总会给人带来与众不同的感觉,获益匪浅。因此,景王绝对是玄英宫内最受欢迎的人物。
      “六太那家伙也该从戴国回来了。”他喃喃说道。果然一个人呆在玄英宫就是无聊啊。
      “主上还是收心吧。”成笙也冷冷开口,明白这位主上在想些什么。
      唉……他默默地叹了口气。好在她快来了,那时会有趣些吧。

      结束与塙王的会面后已是午后。这位登基仅五年的塙王对杂乱如麻的政务很是头疼,这才想起来请教他。他也只是打了几句官腔,毕竟是他国的内务,他懒得插手。那位被称为“翠篁之珠”的云莲公主也被朱衡带去参观玄英宫了。想起她看到樱花时惊艳的表情,他就暗自好笑。果然不能真正理解樱花呢。
      听朱衡说阳子早到了,一直在房内休息,他就信步走去。他给她安排的房间仍是她第一次来时住的那间,她喜欢云海,而今那房外种满樱花。她不在房内,她的两名心腹女官靠在窗边打盹。没有惊动她们,他退出房外,然后走到外面的樱林内散心。
      玄英宫的樱花两处最盛,一处是这里,另一处则在他的正寝外。他总喜欢和阳子在这两处对坐闲谈、品茗、饮酒、对弈,甚至比剑,宫女们也不敢随便走近打扰,除了她的那两个朋友偶尔来送茶送水。在这里他们可以抛开王的责任,享受平静的生活,品味着只有他们才懂的友谊。
      他随意闲逛,无意中发现了阳子。流淌的溪水边,她坐倚着一株樱树,闭目而眠,手边还摆着书卷。阳光漏过枝叶,斑驳地投在草地上,花瓣飘落在她身上,溪水中映出她沉睡的脸庞,似是幅唯美的画卷。
      难得看见她的睡容呢,不过此时此地的确适合偷懒。他笑了,回头找了片附近的树荫躺下,舒服地闭上了眼,很快也睡熟了。
      “主上。”朱衡冷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传入他耳内。
      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支起身子,一眼瞥见不远处的阳子也醒了过来,一脸惊讶的样子。冲她笑了笑,头上已被人砸了一拳。
      “你这家伙,居然跑这里来偷懒!”他的麒麟怒气冲冲。
      “喂喂,在外客面前别这么粗鲁。”
      “你还知道有外客啊?”六太没好气地说。
      他早已看见朱衡身后还跟着那位云莲公主,双眼瞪得滚圆。阳子的两名女官铃和祥琼也赶来了,开始责怪起她,只见她满脸歉意。
      “那个……朱衡,有什么事?”他揉了揉头。问。
      朱衡只是向云莲公主侧了侧身,云莲公主撞上他的目光,双颊顿时绯红。他起身拍了拍衣服,回头对阳子说:“借你这儿一用。”
      接下来他们几人便坐在面海的露台上。阳子本想避开,却被他阻止。看那云莲公主也不像是有什么要事的样子,不如和阳子一起,省得呆会再找她去。祥琼送来一杯白端茶,他也嚷着要,就见六太扔给他一个白眼,阳子则是请祥琼再沏一杯,把自己的让给了他。等杂事都忙完后,他才好整以暇地看着对座的云莲公主。
      云莲公主显然被他与阳子之间轻松熟稔的气氛给震惊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低头轻声诉说着自己的困扰:她一直想帮助父亲,却苦于不懂政务,无法下手。他和阳子对视一眼,都想起阳子刚登基时的情景。不过他倒是好奇于云莲公主会想插手政务,只是他深知那些被保护过度的小姐们的心思,所以他只是建议她去奏国学习,毕竟他可没儿女。云莲公主羞红了脸,匆匆告辞。
      “不过说实话尚隆,还好这里不能联姻,不然你的麻烦可真不少。”阳子淡然一笑。
      “联姻啊……”他眯了眯眼,然后笑了,“五百多年没听到这个词了呢。”
      “联姻是怎么一回事?”祥琼问铃,蓬莱的事她可一窍不通。
      铃摇了摇头,她只是个普通农民的女儿,这种事压根就没听说过。于是两人齐看向阳子。阳子便简单地解释:“有势力的两方或为了加强利益或为了缓和冲突,将本方的女子嫁予对方,以血脉来联系两方。比如一国公主嫁给手握重权的臣子或是嫁入他国王室。”
      见祥琼一脸迷惑,阳子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解释不清楚啊。
      “哪来这么多公主啊?”祥琼又问。
      “蓬莱的王可以娶妻生子,而且为了巩固势力是多多益善。”这点铃还是知道的。
      “好复杂。”祥琼歪着头苦恼地说。
      他哈哈大笑,蓬莱的一切对于这个世界的人都是不可思议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冲着阳子低声说:“去下面走走?”
      “可塙王……”阳子话才出口就笑了,这个世界上还没什么能拦住他的脚步。
      知晓她默认了,他咧嘴笑了。够了解自己啊。不过他无法忽视投过来的三道目光。
      “你们也一起去吧。”轻松搞定。

      关弓城郊的春景吸引着不少青年男女,其中不乏平日紧锁深闺的大家小姐们和自负风流的俊才。林中的石桌旁,他和阳子就悠闲地坐着,顺带打量人群。因为是匆匆地偷溜出来,他们都不及换衣,虽说简朴,终究仍是锦衣玉服,在人群中也颇受欢迎。他早已习惯,熟练地应付着投向自己的目光,不过显然他身旁的这位女王很不适应成为焦点。
      “朝议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别扭过啊。”他很没风度地打趣她。
      “那个时候忙着应对那些奏请,哪有心思想其他的?”没好气地回了他句,阳子抿了口酒。
      “看来以往太小看你了。”他将投向她的目光尽收眼底,揶揄道。
      阳子苦笑:“雁国什么时候也和庆国一样为男女比例担心了?”心中暗骂祥琼就是贼,干脆和铃、六太去城里玩,扔下她一个人面对着这些让人不自在的目光。
      仰天大笑,不理会她不满的目光,等笑过,他才用认真的目光打量着身边专注于人群的女子。她不是普通的女子,他自己知道,从乍见她于街头挥剑除魔起他便深深意识到这一点。这个世界女子会武并不奇怪,而他却震惊于她无意中散发出的威严与霸气,以及她眼中的坚定与无畏。所以他会上前与她一同斩妖除魔,欣喜于那久违的豪爽与洒脱,而不怎么去留心她手中的那柄利剑。她是豪情万丈的,同时也是清澈谦卑的,她会与他一起身先士卒,也会一脸神伤地对他说自己是丑陋的,让他惊异于十六岁的绮容玉貌下究竟有着怎样的心灵。所以他违背了自己不惹闲事的原则出手相助,像一个父亲般关注女儿一步步成长,在玄英宫默默地看着庆国在她的带领下奋起直追。诸国都惊叹于庆国的发展,惊讶于短短二十年的治世便一扫百年来的萧索,也都闲语庆国有雁的支援。每每听到这种传言,他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别人只知道她的成就,他却是心知肚明她的努力。她不是那种懦弱的需要保护的女子,他也只是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适当的帮助。她明明只是个十六岁的小丫头,以他的沧桑他却不敢如此看待她,惊觉于她竟能穿越五百年的时间与他比肩。
      她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然而她却浑然不觉:她拥有震慑千军的霸气,可她却会为自己的错误诚心道歉;她的美丽刚毅中带着温柔,她却只笑着调侃身旁被狂蜂浪蝶追求得一肚子火的两位好友;她早已成为玄英宫女官们敬慕的对象男官们倾慕的佳人,而她却只是羡慕玄英宫的轻松他的潇洒;她会笑着与他走入秦楼楚馆点评各色美人顺带揶揄他,却根本不知道他只愿与她对坐畅饮指点江山。在某些方面,她的确只是不谙人事的小丫头。他为自己竟会有为人父的沧桑感觉而好笑。
      他正在感慨时,突然感觉到一道熟悉的目光,转头对上时,阳子也发觉了,一齐看向那人。那是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一身华贵的衣服彰显着她不同的身份,而身旁牵着的那头黑白条纹的骑兽也绝非庸品。而他正向他们走来。
      “没想到风汉会来这里看美女啊。”那人笑着坐下,眼却瞥向一旁的阳子。
      “利广。”感受到阳子征询的目光,他简洁地介绍,然后才对上利广好奇的目光,“你不也来了?”
      阳子为利广满了杯酒,点头示意。
      利广饱含深意地看了他眼:“你可真会忙里偷闲啊,本以为你会乖乖呆在家里的。”
      阳子对他歉然一笑,站起身来:“你们慢慢聊,我四处走走。”
      “我等你。”他不理会利广的眼神,“别太晚了,不然我会被骂死。”
      展颜一笑,她走向那头骑兽,伸出手去抚摸它的头,问身后的利广:“是驺虞吧?真漂亮。”丝毫不掩饰话语中的羡慕。
      利广惊讶地呆看着她神色自若地抚摸着驺虞,半晌才回过神来:“好眼力。”
      “你也想要一头吗?”他以手支头,半带玩味地看着阳子。
      “这样以后出来会更方便。”阳子倒不否认,然后走入人群,留下两个男人继续他们的谈话。
      利广仍深深地看着阳子的背影,直到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笑地看着他。
      “她是谁?”利广不打算掩盖他的失神。
      “怎么了?动心了?”他揶揄道。
      “跟你说认真的,”利广神色严肃地说,“她是个奇女子,沉静大度,尊贵豁达,却不会让人产生不敢亲近的感觉,而且她没有普通女子的矫揉造作。她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让人可以不知不觉地信任她。你可以和她平等共处,却绝对不敢对她有丝毫无礼。她不是没有傲气,只是不愿表达出来而已。六百多年,我没有见过像她这样奇特的女子,即使是各国的王宫中也没有!她究竟是谁?我不相信她只是你今天在这群女子种随意认识请来一叙的。”
      “我可没这么说。”他懒懒地扫了眼身旁有些激动的男子,“如果非要说的话,她是我的朋友。”是的,可以交心的朋友。他从不费心去思考两人之间的关系,因为和阳子在一起感觉是非常自然的事。
      利广点点头,似乎对这答案很满意:“虽然我很不可思议,不过这话,我信。我只是惊异你会找到这样的女子做朋友,毕竟能跨越五百年时间的人太少了,而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
      他笑了:“别因为她的外表而小看她,不然下场会很惨。”他已领教过多次了。
      “她知道你的身份吗?”利广问。
      他只是喝酒,故作神秘。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阳子那家伙从不将身份当回事,就算景麒唠叨,她也会用“蓬莱没有身份之说”顶回去。她会真心地尊敬别人,自然得到别人真心的尊敬。不过……想到一次醉酒后她说的“刚见面的时候,我以为你应该更老的。”那句话,外加那个似乎无辜受骗的眼神,他就气绝。难道在她心里,一个治世五百年的国君就该老态龙钟满头银发吗?
      “没有想过求她为终生伴侣么?”利广有些期待,刚才分明从眼前这男人的眼中看见了温柔。那种发自真心的温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的脸色沉重下来。终生伴侣?他从没这么想过,因为他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他们是两个国家的王,身上肩负着太多的责任——他被期许着另一个五百年的盛世,而她则被期许着一个超越达王的时代。他的确曾希望他们都不是王,这样他便可以带她游遍这个世界,而他马上后悔。若阳子不是景王,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要找寻回家的方法来求助于他,不会与他并肩作战;他若不是延王,就不会于五百年前的那场战争中生还,不会于五百年后仍以这个模样与她相逢于雁国街头,不会出兵帮她夺回她的麒麟。若他们都不是王,便不会相识相知!
      “她不属于我,或者说……她不属于任何一个男子。”她属于庆国,属于庆国的千万百姓。她或许会成为自己的终生伴侣,但不是以妻子的身份。他期待着她陪自己走下去。
      利广深深地看着他:“你很在意她。”他们之间是有情的吧,不然这个浪荡不羁的男人不会露出这种表情,而那女子也不会用如此信任与了解的眼神看他。利广深知为王的孤独,重到喘不过气的责任与无尽的时间,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变,只有自己没变。即使是自己也无法明白这个独自支撑国家五百年的男人,然而那红发女子却懂!
      “她让我感觉到了存在的意义。”他如实说。他的人民感激他,只因他给了他们盛世,若换了别的贤君他们一样会感激。阳子与他相交,并不只是因为他是治世五百年的稀世明君,她知道他的孤独,知道这个世界没人了解的痛苦,所以他们喜欢独坐樱林中,不许别人去打扰。然而阳子不会一味地诉说自己的孤苦,只是用笑来掩藏脆弱。
      “我很羡慕你,你是个幸运的男人。”
      看着他略带微笑的表情,利广决定不再过多探讨这个问题。他不懂情,以往只知道父母的共携白首是爱的极致,而见着这两人,他才知道自己错太多了。两厢厮守并不是全部,真正的爱该是彼此信任、彼此了解,给彼此足够的自由,哪怕相隔万里,也丝毫不会减弱彼此的情意。他们永远都不会成为陌路人,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个世界的一个地方,有个人在等待。痛苦与无助,只展现给彼此。语言完全是多余的。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听说镐王带着公主来访,你居然还能溜出来!”利广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
      “有朱衡他们在,没我什么事,而且那位公主我也还是避着点比较好。”他可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那你呢?”
      “听说玄英宫的花很漂亮,想来看看。”利广抬头看着云海说。
      “下次来前先说声。”
      “也叫上景王吧?我很好奇她。”
      他笑了,并且深信利广会大吃一惊。眼角已瞄到那抹红色,他从容地站起身来,向她走去。

      一个月后,阳子收到了尚隆送的礼物——一头驺虞。而她当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跨上驺虞和尚隆一齐飞向云海,留下身后的满天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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