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六人行》lyrelion

83、八十二章

　　向兴站在教室外面，隔着门框上窄小的那一条玻璃往里面看。苏明浚正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讲作文技法，他表情生动可亲，带着微笑，似乎天大的难题到了这里都会迎刃而解。偶尔回身在黑板上写下关键点，字体柔和细腻，就像他这个人，清清淡淡的，又是可亲可爱的。
　　向兴站在外面，看着他的口型推测他在说甚麽，想象他的语气，想象他的心情。他其实很有冲动想要把一切都摊开来说个明白，可是…又不敢。
　　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前思后想，举棋不定…中国成语的精妙之处在于能将人生每一分每一寸都形容得淋漓尽致体贴入微。他是患得患失，他是犹豫不决，一切只因为，在乎。
　　太在乎了，才会害怕。害怕自己会动摇，害怕自己被对方拒绝，害怕从此不能再做朋友，害怕…总之，向兴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胆小的人。害怕伤害对方，害怕给对方增加负担，害怕两个人从此陌路。
　　明浚的心是干干净净的，对他是大大方方，可是自己却存着这些莫名其妙的心理，简直，简直像在亵渎甚麽一样。这些他没有办法说，没有办法跟任何人商量，只能自己责怪自己。但是心底一个小小声音却在说，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
　　向兴笑了。是的，喜欢本身是没有错，喜欢甚麽人也没有问题，现代社会，自由恋爱，天赋人权。但是，能承担社会带来的压力，能接受人们惊异的眼光麽？这是个现实的问题，虽说明浚喜欢男人他是知道的，然而喜欢男人和喜欢是男人的他有很大区别。就算他们两情相悦了，还是会有很多问题。
　　当然，生活上，也许不存在。至少大学四年再加上一起住的这段日子，向兴知道明浚的生活习惯，熟悉他的一举一动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是这种温存的、低缓的东西是爱情麽？在向兴眼中，爱情是热烈的，就像自己意识到自己真正心心意的那一刻，心里狂热的躁动，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那才是爱情不是麽？不可抑制的想要对方，想要了解对方，想要占有对方，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能看着他，恨不能把他变小了装在口袋里带到天涯海角去…这种近乎疯狂变态的想法，才是爱情不是麽？
　　当然，人是理性的动物，懂得克制。所以向兴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的站在教室外面，默默的看着明浚站在讲台上，而不去打扰他。爱情是一种激情没有错，但它同样有责任。如果给对方带来了痛苦，给对方造成了不必要的负担，那不是爱，而是另类的迫害。
　　所以向兴不喜欢莫全，如果他真的喜欢洛彦，就不应该放手。虽然两个人的事情只有两个人知道，但是向兴认为，善始善终，有头有尾才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态度。他知道自己是天真的，感情会转淡没有错，但是之后就该是相濡以沫，就该是细水长流，就该是天长地久。
　　人是有责任感，有道德礼仪的，而不是随心所为。这样放纵自己，不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生活态度。不过话又转过来说，向兴自己不也在放纵自己喜欢明浚麽？但向兴这样劝告自己，我只是喜欢他而已，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因为开始了就会结束，那句“回不去了该怎麽办”，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回不去了…多麽可怕。如果没有开始，也就不会有结束。永远，可能就是这麽产生的。
　　但是，永远只是明浚的同学，永远只是他的朋友，永远站在他的身边却无法参与他的喜怒哀乐，那是一件令人恐惧道绝望的事情，令人难以忍受不能控制的想把面前的一切都毁掉…向兴摇头笑了，多麽疯狂。一切都没有开始，这不过是自己的主观臆断，明浚的心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罢了。他的生命力那麽多的人，自己排在第几位呢？
　　算了算了，现在这样也很好，朋友…呵呵，也许这个全世界最暧昧模糊的字眼，会成为他一辈子留在明浚的最佳借口和理由。
　　听着铃声响起，向兴赶快离开门口，明浚马上就要出来了。不妨下楼去，到街对面等他，免得他又唠叨自己不听话。呵呵，不听话。明浚和他说话越来越像老妈，也越来越像老师。但是，明浚，你能教会我怎麽去爱你而不会伤害你麽？
　　我不在乎是不是会伤害我自己。

　　苏明浚慢慢走出教室，果然没有看见向兴。心里有点高兴，因为总是麻烦他跑来跑去的，再是好朋友也不能这样。心里又有点难过，却说不清楚为甚麽。脚虽然好了，可走快了还是会疼，而且受过伤就像心里有阴影一样，总不敢太过使用那只脚。
　　这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事情总是在生活中不断不断的上演。
　　原来憧憬莫全，但在他身边一句私语也无。等他身边有了洛彦，才发现自己喜欢他。整整一个大学甚麽都不敢做，无数次幻想过如果当时勇敢一点会怎样。毕业之后，只因为那个人身上有种莫全微妙的影子，就想若不趁年轻放纵一次，也许将会后悔终身。然而惨淡收场。现在想想，那个人也只是笑起来眯眼睛这一个小习惯像莫全罢了。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了，谁知道一次同学聚会会聚出这些悲欢离合来？但是莫全和洛彦分开了，他并不欣喜，反而难过，如同觉得那样的莫全不是真实莫全一样。
　　也许，只是爱着自己吧。
　　叹口气出了教学楼，正要穿过街去坐公车，突然觉得有身影像极了向兴，一时很是高兴，正想举起手来招呼时，就听见有人在旁边喊了一声：“苏老师？”
　　苏明浚一愣，下意识的转过头去，顿时傻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前这人正是教研组长。
　　倒不是这位教研组长长得多麽惊人，也不是说在学校之外见到同事很奇怪，而是…学校明令在职教师严禁兼职，轻则行政处罚，重则上报教委开除出校。
　　连假笑和寒暄都做不出来了。
　　偏偏对方还很有礼貌的笑着：“苏老师，你怎麽在这儿啊？”
　　“啊，啊…”苏明浚觉得浑身又热又凉，就像感冒了一样头重脚轻，
　　“来这里看朋友麽？”教研组长转过头去，打量了一下，用有些怀疑的眼光看着他，“这个学校的补习班还是很有名的，我们学校也有不少学生来这里上课。”
　　“嗯，嗯…”苏明浚舔舔嘴唇。
　　“还是你的老师或者同学在这里？”教研组长笑了一下，“K大也有一些教授和讲师会在这里开班。”
　　“呵，呵…”苏明浚很像抬起手来擦擦汗。
　　“哎呀，该不会是你也在上课吧？”教研组长似是有口无心说了一句，自己也就跟着笑了。
　　苏明浚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僵硬了，不，不只是脸，整个身体都木了。教研组长似乎又说了甚麽才离开了，但他完全没有听见去。
　　看着教研组长已经走的没影了，苏明浚才回过神来，第一个动作就是只想躺倒在地上算了。管他这里是不是大街，管他这个时候是不是人来人往…
　　“明浚？”又有人叫他。
　　苏明浚吓得一转头退开一步，却又踩到痛脚，身子一歪就要倒。
　　“怎麽那麽不小心？”那人上来拉住他，苏明浚才没摔倒，看了一眼，原来是向兴。
　　“向兴，向兴！”苏明浚紧紧揪着他的手，“我，我完了，我完了！！”
　　向兴莫名其妙看着他：“你怎麽了？”本来想在车站上等着他，却看见有个人过去和他说话，等那人都走了，明浚却还在发呆。总觉得他那个表情有点儿奇怪，这才决定过去看看。
　　“我完了…”苏明浚喃喃低语，“刚才…刚才我遇见我们教研组长了。”
　　“嗯，我看到了。”话一出口向兴就暗叫糟糕，忙的住口低下头来。却发现苏明浚想根本没听见他说话一样，还在喃喃自语。这就急了，连连摇他，“遇见就遇见嘛，有甚麽了不起的？”
　　“了不起？”苏明浚欲哭无泪，“他要是把我兼职的事儿往上面一说，我，我就铁定要被炒鱿鱼啦！”
　　“有这种事儿？”向兴大大吃惊，“我，从来都不知道…”
　　“算了，这会算是彻底完了。”苏明浚一脸失魂落魄。
　　“先不要绝望。”向兴赶快扶住他往车站走，“不就是在路上遇见麽？”
　　“可，可我刚从那里出来啊。”
　　“就算从里面出来也不一定就是在补课啊。”向兴看他情绪实在不稳定，不敢冒险拉他过马路，索性扬手叫了辆出租车。
　　“那种事情，一打听不就全都知道了？”苏明浚没发现自己嘴皮子都在哆嗦。
　　“谁有那闲工夫管这事儿？”向兴把他塞进车里，自己跟着坐进去，“一般人只会当是路上遇见而已。”
　　“会麽？”苏明浚仿佛看到一盏灯，“也就是说，我不会被解雇？”
　　向兴皱起眉头来，本来按一般情况的确是这个样子，可是…刚才明浚的表现自己也看见了…要不让人怀疑还真难。
　　苏明浚见他不回答，心里更是着急，一张脸憋得又红又紫，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儿了。
　　向兴只觉得握在自己手中的苏明浚的手异常寒冷，但自己竟也无计可施，更关键的是，这份兼职还是他介绍给明浚的。换言之，自己就是罪魁祸首啊！
　　这麽一想，向兴的满心担忧又变成了一腔罪恶感。他无话可说，明浚亦是默默无语。向兴只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甚麽都做不了了，于是他伸出手来拍拍明浚的肩膀，然后坚定的搂住了他。
　　直到回家。

　　每个人都会长大，只要意识到责任。
只是这是最无奈的一种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