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之人间欢喜》催墨浓

7、挨打

　　准确说起来，明小将军也的确算是半个外乡人。

　　她在西陵出生，一路长到十二岁才随大战告捷的母亲班师回朝，正式接受朝廷封赏。

　　犹记得头一回入京那日，母亲与姐姐身披霜白铠甲，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最前头。明家军十二骑领着八百狼烟军紧随其后，也是清一色的霜白铠甲。队列整齐，神情肃穆，那绣着龙纹图案的明黄色旗帜与绣着“明”字字样的墨色旗帜在空中随风飘扬，整支队伍呈现出一种逼人的凌厉气势。

　　而候在官道两旁的百姓则群情激昂地大声叫喊着“明家军”的名号，一声高过一声，响彻天际，一时间好似连天地都在为之震荡。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就觉得过往那十二年岁月被母亲耳提面命日日勤练武功剑法吃的那许多苦都值了。她从未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为自己是明家人，是名扬天下在战场上能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明家军的一份子而自豪。

　　也就在这一年，先皇在京中赏赐了一块极贵重的宝地给明武严大将军造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好巧不巧就在城南正中央与穆家大宅隔街对望。

　　一座大气磅礴，一座雍容华贵，可不正是天造地设的门当户对。

　　这两家人如果没能擦出些什么火花，简直都对不起城南那高得唬人的地皮价。

　　果然，毫无悬念的，穆家主母当即就一眼相中了当时已经身为卫将军的长姐明越。

　　对此，明澈表示……无话可说。平心而论，她若身为男子都想嫁给当时的明越，明艳夺目、卓尔不群，放眼京城风头无两。

　　只可惜，明越那时心里早已有了人。此事说来也奇，在西陵的时候，纵然也有大把的关外男儿翘首以盼能嫁给明越，但从不见她与任何一个男儿亲近热络，更别论什么心上人了。

　　不过，明越十分坚持母亲又是放任，两家婚事只好作罢，从此相安无事成了平日打了照面也说不上上几句话的友好睦邻。

　　明澈孩子心性，小的时候母亲又常年带着长姐征战在外，留她独自一人在西陵关内野蛮生长。若不是母亲隔三差五收兵回来逮着就是一通好打，只怕几乎要长成无法无天的个性。

　　这样的孩子岂能成天关在将军府里圈起来养？

　　于是，与宁静安详的穆宅截然不同，对门的将军府里终日鸡飞狗跳，充斥着那人前总冷峻寡言的大将军暴跳如雷的怒吼声以及动不动就兵刃相接的金石撞击之声，也不知门里头该是怎样的一片血雨腥风。

　　穆宅众人从开始的心惊肉跳，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也就用了不到三个月。

　　不过，现如今的明将军府早就换了新主人，明小将军自回京搬到落虹街那日起，就再也没往城南走动过。

　　桥又归桥，路又归路，穆府上下重获安宁，这些年却也总觉得日子过得寡淡了不少。

　　穆彦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再见明澈竟会是在如此情形之下。那日她身佩官刀，就这么带人闯了进来，他记忆里有她过去千百种顽皮的模样，却唯独没有这样神思清明有理有据正经严肃的样子。

　　他不知她为何明明声名显赫却要改名换姓没于市井，也不知她这些年究竟身在何处又遭逢了些什么才会变成如此性情，更不知……她为何明明两年前就回到京城，却从没来找过他，哪怕一次。

　　也是，九年时间，又有什么不会改变。

　　穆彦想，能活着回来就是好的，况她还和从前一样自在快活，他还有什么好放心不下？

　　~

　　汪二小将他送到酒楼门口，刚想道一句路上小心，就见孙家二小姐带了许多人声势浩大朝这边过来。

　　她隐约觉得来者不善，来不及回头通报，就听见一声暴怒喝声，“顾挚何在？还不给小爷滚出来！”

　　顾挚心道，新仇旧恨，只怕今日难以善了.躲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来明的总比来暗的好，遂从善如流地走到门外。

　　汪二小见她真就听话出来，吓得脸色苍白，“祖宗啊，现在是逞英雄的时候吗？你看看人家手里拎着的可是手臂粗的棍子，这要是往身上招呼，你还要不要命了？”

　　顾挚拍拍她的肩，此刻竟还能笑的出来，“二小，你听我说，一会儿无论听见什么响动，都躲在里面不要出来。”

　　汪二小急红了眼，“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难不成你还指望我出来救你？”

　　顾挚扭过头，就见穆彦站在十步开外，正蹙眉朝这里望过来，黑白分明的凤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忧。

　　顾挚歪着脖子松动了下筋骨，却是毫不畏惧地迎上孙卫的目光，后者脸上的笑透着一丝古怪，到了跟前不急着开打，反倒闪到一边拍了两下手掌。

　　下一刻，顾挚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她望着眼前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刘小胖，心里陡然一沉，“孙卫，你把我姐怎么了？”

　　孙卫笑得眯起了眼，叫人把刘小胖嘴里塞的布条拿出来，小胖立刻撕心裂肺地哀嚎开了，“老大，她、她们带了好多人来把院子围起来了，我打不过她们啊！”

　　顾挚立刻上前一把攥住她的衣襟，赤红着双眼咬牙切齿道，“孙卫，我再问你一遍，你把我姐怎么了？”

　　旁边有人要上前，孙卫摆了摆手，却是气定神闲道，“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顾挚淡淡扫过那提着棍子的十几个打手，开口时声音低沉得吓人，“孙卫，你若是敢动我姐，我顾挚一定不会放过你！”

　　孙卫闻言嗤笑一声，“顾捕快好大口气，你这是想吓唬谁？给我打！”

　　木棍毫不留情地往顾挚身上招呼去，第一棍落在右膝弯处，她身子一斜当即就跪了下去，那腰杆却好似标枪一般挺得笔直，湛亮的星眸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孙卫，里面闪动着不屈的光芒。

　　接着，如雨点般密集的棍子从四面八方砸向她肩头胸口，她嘴角始终噙一抹冷笑，任由血丝蜿蜒而下，滴落在身前的地上。

　　孙卫被她看得心里一毛，恶狠狠地又大吼道，“用力点！没吃饭啊！”

　　混乱之中，她不知被谁踹翻在地，压到伤口终于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接着双手护住头脸要害，慢慢地在棍打脚踢之中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

　　穆彦在她闷声不吭地挨下第一棍的时候，整个脑袋就变成一片空白。她为什么不还手？她不是一向都天不怕地不怕的吗？怎么会任人随意欺辱？

　　他的眼睫随着那不停落下的棍子剧烈地颤动着，当看到她身上穿着的白色衣袍被殷红血色渐渐浸染，一颗心瞬间就被陌生的恐惧感深深攫住了。

　　他的双手颤抖着在身侧紧握成拳，就在一念之间，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竟不管不顾地冲进那乱棍阵中，直直挡在顾挚身前。

　　也就在同一刻，一门之后的汪二小竟也颤抖着双腿破门而出，扛着一条板凳朝那些打手乱无章法地挥舞着。

　　孙卫见状脸色陡然一变，连忙失声尖叫道，“都给我住手！住手！”

　　穆彦目光惊痛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顾挚，她粗重地喘着气，艰难地从地上摇摇晃晃着直起身子，慢慢抬起头，朝旁边吐出一口血沫。

　　纵使此刻她脸上布满污血，额头蹭破了一大片，鲜红的血正汩汩地往外冒，模糊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那双眼眸却始终亮得惊人，里面闪动着骇人的冷意。

　　孙卫被那双眼看得又心头火气，连带着对穆三公子的口气也不太好，“三公子，私人恩怨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与孙家作对于你穆家并无好处。”

　　穆彦好不容易稳住了声音，语气却难得坚硬冰冷，“孙小姐，翠华楼背后是长皇子殿下，你在这里寻衅滋事才应该考虑好后果。”

　　孙卫挑了眉，“三公子这是拿长皇子殿下吓唬我吗？”

　　穆彦抿唇不语，低头急急地去探看顾挚的伤势，不远处皇城禁卫军已经注意到此处动静，正挥开周围人群朝此处走来。

　　孙卫暗暗咬牙，思索片刻，还是冲身后打手低吼一声，“我们走。”

　　待到那些人终于走远，汪二小浑身抖了个激灵，却是膝盖一软，抱着长条板凳跪倒在地。

　　顾挚强迫自己挺直脊梁，却觉胸口一阵闷疼，身子支撑不住就要往旁边倒去。穆彦见状连忙上前要扶住她的身子，却见她陡然侧转过身子避了开去，随后扯着撕裂的嘴角低声道了句，“别碰，脏。”

　　穆彦在原地怔愣了片刻，却是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环绕过自己的肩头，然后扶着她慢慢直起身子，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穆家的车夫也被刚刚的情形吓傻了，三公子怎会无缘无故地冲进乱斗之中去救一个小厮杂役呢？

　　如果不是那些人及时收手，三公子若有半点闪失，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她此时方才如梦初醒般抹了抹额上惊出的冷汗，上前接过手将人扶到车上，立即送到医馆医治。

　　幸好顾挚骨头硬，浑身上下多是皮肉伤，没有伤得太重。

　　穆彦开好药走回她身边时，顾挚正低垂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刚包扎好手臂的刘小胖见状，不由得出手推了推她。顾挚猛地抬头，猝不及防地直直撞进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四目相对，俱是无言。

　　过了半晌，她清了清嗓子，一张嘴却又不小心扯动伤口，好一阵龇牙咧嘴。

　　穆彦将药包放在她完好的那只手里，“日夜煎服两帖，半个月来换趟药。”

　　顾挚心里一暖，望着他的眼神晶亮晶亮的，“三公子……”

　　“顾小姐。”穆彦冷冷出声打断她的话，“既然你已无事，我留在此处也是多余，自己保重。”

　　顾挚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理由挽留他，于是只好重又闭紧了嘴巴。

　　刘小胖见美人公子走后，自家老大就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焉了下来，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不小心知道了什么大事，顿时睁圆了一双小眼睛结结巴巴道，“老大，你、你和穆三公子？”

　　顾挚神情淡淡道，“你可别乱想，这城南城北之间可隔着整座皇城呢！”

　　就好像她们之间，早已遥远不可及，再也回不到当初门对门的距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