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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昨夜星辰昨夜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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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乐天是初次进入临境——所谓临境,取“身临其境”之意,本质上就是个传送门,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于没有经历过的非灵感者来说,就像是脑中忽然探进一只葱白细手,既怪异又舒畅,那葱白细手又施施然抽出去,在你脑海中留下一副图画;那图画忽地映在眼前,便是他们现在站着的地方。
太白身后的女人又冒出头来了。她瞪着两只空洞的白眼,铺在半空中的裙摆上落着如云的桃花。她打量着——如果她可以打量什么的话——白乐天,又把漂亮的脑袋向两边转一转。白乐天尽管觉得恐惧,但他心里却有另一股强烈的感觉压下了这样的不安,仿佛他生来就属于这神秘世界似的。
太白见他并没有惊慌失措,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他伸手去碰了碰女子搭在他肩上的手,那女子则将宽大广袖一拂,无声地化作纷纷桃花,在空中静静地摇动着。桃花很快地指向了一个方位,太白于是跟随着跑去;白乐天忙不迭跟上。这时他才发现,他们的位置是中央公园里的一个人工湖岸上,离几分钟前的位置要有十多公里。他不敢多想,忙忙地跟上去。
太白看起来优哉游哉,走起来跟飘似的快。他跟着领在前头的一片花瓣,看着它落在湖岸草地上,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旁边是一座通往湖心岛的桥,桥墩下掩着一块阴影。太白于是从大衣里抽出烟杆,白乐天则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瞧着。
这是,从阴影里忽然蹦出一只肥肥圆圆的小青鸟来。一般人忽地看见什么东西出现,一般都会被吓到;而太白只是立在原地,连倒持烟杆的手都没动。小肥鸟歪歪脑袋,扑棱着翅膀又飞回阴影里去了。这时从阴影里又传出来一个声音。
“请您过来吧,居士。”这个声音是一听就能让人想起“眠花宿柳日复日,为博一笑掷千金”式风流的。“——这事不是我干的。”
太白听了这话,便向着桥下走去;白乐天原想阻止他,因着各样文艺作品中都有主角轻信反派言语遂遭背刺的。但他很快又听见太白在桥下喊他,于是跑了过去。
黑暗中小肥鸟和女子身上发出的光微微地照亮了四周。白乐天看见除了太白以外,还有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怀里躺着一个满脸满身是血的人。太白的烟斗此时已经凑到伤者的口鼻处,其中冒出的淡灰蓝色烟柱几乎巍然不动。
“得把他送到易安那儿去。”太白低声说。
“我也这么想,但是刚刚把灵感用光了。”那人颇有些遗憾地说。
“怎么?我不来你就要等到天亮,然后直接挖个坑埋了?”
“哪有,牧之说居士会来的。”
太白半真半假地哼了一声,抽回烟杆来在空中虚划了几下;随着他的动作,空中出现了一些淡蓝色的线条。太白又咕哝了几句话,右手打了个响指,那些淡蓝色的线条——已经组成了图画——便一瞬间光芒四射;白乐天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等到他觉得外界的光已经不那么刺眼时再睁开眼睛,他们已经不在中央公园,而是在谁的小院子里了。
太白去敲主人家的门;那人则试图将伤者扶起来,在尝试了麻袋扛和扁担扛无果之后,最后抓着伤者的脚试图拖进去。白乐天赶紧阻止他,并且用上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急救知识,马马虎虎地将伤者架了起来抬进去。
另外两位好像来过这里很多次,轻车熟路地就找到了一张床。白乐天放开手一瞧,自己身上有很大一块张牙舞爪的血迹。而伤者身下的床单很快就被洇成了暗红色——他还在流血。此时一阵清脆的高跟鞋的声音响了过来,有人推着装满医疗用品的小推车进了门;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子。她戴着口罩,不发一言地将小车推到床边;太白于是推着白乐天出了去,那男人出来的时候小心地关上了门;他们又熟门熟路地找了一间空屋子,坐在人家的沙发上,自顾自地倒茶喝、嗑瓜子吃。
“来,你也喝点。”太白将一个杯子放在乐天面前。他低下头,呆愣地瞪着那茶汤,半晌之后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蹦起来。
“这,这这这——”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我我我——”
“怎么了?”太白问。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白乐天惨叫道,“怎么看怎么像凶杀案啊?!还有你们怎么移动过来的啊?!啊啊啊啊啊啊这究竟怎么回事啊——!!!”
两个成年人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这孩子不是您带过来的?”
“是啊。但是他也没说什么呀!”
“这就奇怪了。我看他灵感很足啊。”
“我也这么觉得;我以为他家里有人是灵感者,就没怎么问。”
“那他为什么跟着我们这么久,到现在才想起来要问?”
“反射弧比较长?”
白乐天嗷嗷叫道:“够了!你们一个两个的在那里嘀嘀咕咕什么呢?有什么不能解释的吗?难道你们是什么行走在法律之外的超能力犯zui组织吗?”
两个成年人又看了看对方。
“对不起。”最终还是那戴眼镜的男人开口道,“我们还真是行走在法律之外的超能力犯罪组织。”
白乐天觉得眼前一黑。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飘着一大片淡灰蓝的色块。有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是几根手指啊?”这声音仿佛隔着一层玻璃传来。
“三根。”白乐天喃喃地说。
“还行。没吓傻。”那只手缩了回去,“你现在听好了:刚刚是骗你的。我们不是什么犯罪组织。”
“噢。”
“但超越普通人类是真的。我们都是‘灵感者’,能够感知并操纵太虚中存在的一种物质——即为灵感。”
“噢。”
“具体的以后再说吧。但是你身上的灵感很足,很有资质,你想不想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呀?”
白乐天仿佛沉在温泉里的意识,随着一个清脆而短促的响声被捞了起来。他惊叫了一声,才发现一直填在眼前的色块是一大团烟。他一个不慎吸进去了一点,却并没有感到不适,心情反而因此平静下来了。他发现自己在沙发上躺着,太白则叼着烟杆坐在茶几上,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着还未知姓名的眼镜男人。
“新世界的……大门?”他迟钝地问。
“对。”太白说。他身后探出头来的女子随之点了点头。小肥鸟拍着翅膀,在沙发靠背上跳来跳去。
“这大门后面并非极乐世界;它通往梦境和现实、幸福和疾苦。你必不可以它为卖弄的资本,也不可不自己去发掘、使用灵感。你需要比平常人更强烈的意志,来挺过门后的种种考验;需要比普通人更高明的想象,使你最终能触碰到灵感的边缘。
“你要想好!这不是能够走捷径的道路。这路途比世上任何一条路都要艰苦!只因它怀有一种最古老的敌意。它踢倒你,你须要站起来;它杀死你,你便尽力地复活。即便如此,也许在你的有生之年仍不能触及到灵感的一点皮毛。你要想好。”
太白这么说完了,便默默地叼着烟杆,从烟斗里喷出一股股淡灰蓝色的烟来。白乐天愣愣地、直直地躺在沙发上;他觉得自己应当在想什么,却又的确没有在想什么。他的脑子是一片空白、一团混沌,鸡崽还没有从蛋黄开始发育、细胞还未有分裂。此时有个微弱而空灵的声音在他心里唱歌似地说道:你尽管去试试吧!这也许不是普通人所能触及的世界;但你生而特别!你因这特别超越了芸芸众生。你面前的这两个人亦是如此。你难道不羡慕他们来去自如,诗人般狂傲、友人般温柔?你若是风,便要吹到云上;若是水,便要涌到海下;若是花,便要开到最盛;若是草,便要在每一年的春风拂过之时,如同从前千千万万个春天一般,安然地生长出来。
白乐天深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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