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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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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候鸟
序曲
我想,在身边大多数人看来,这场爱情是平淡乏味而又辛苦的吧,没有电影院里的私语、没有湖面上的泛舟、没有餐厅内的对酌,甚至连拖着手逛街都是奢侈的,在别的情侣飞扬着笑脸浪漫地度过一次又一次精彩的约会时,这场爱情正经历着大段大段的等待和等待中大段大段的思念,晨昏交替的岁月里,常常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在车水马龙的都市中孤单地静静延续。
然而,没有人看见,思念是怎样在等待中努力绽放出纤瘦而坚韧的花来,又是怎样在漫长的等待后于短暂匆忙的相聚中璀璨凋谢,然后满怀希望地再次盛开。是的,这就是属于我的爱情,属于我和他彼此坚守的爱情,寂寞着、也甜蜜着;消瘦着、也滋润着;安静着、也沸腾着,合拢双手,它就柔软地躺在掌心。
此刻,录音棚静寂的空间里,我又嗅到思念寂寞又甜蜜的气息,耳麦中飘渺着轻慢的音乐,我仿佛看到他明快的笑脸和凝视我时宠溺的目光。我对着这触手不可及的影像合着音乐低语:“有一只鸟叫候候鸟,爱让她忘记飞翔,只会痴痴等待她的候鸟。”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哽在喉咙里,这句发自内心的独白如一句咒语,瞬间开启了回忆的闸门,它们强烈地迅猛地冲击过来把我卷进旋流,不由自主的,我眼中盈满泪水。
我费劲地闭上眼睛试图稳定情绪,糟糕的是眼泪都顺着面颊淌了下来,打湿了我慌忙擦拭的手背。于是,我放弃掩饰,纵容自己沉溺在回忆里,载沉载浮,不能自拔。
录音师停下动作,隔着玻璃意外地看着我。
音乐在继续,录音棚里有了光和影、笑与泪。
第一首歌:爱象一场重感冒
倒数三秒
现在开始努力把你忘掉
爱情就象一场重感冒
等烧退了就好
记忆里,98年的那个夏天特别热,我撑着阳伞往厂区传达室跑了好几趟,终于喜滋滋地等来了荣的信,很薄的一封,捏在手里轻飘飘的。迫不及待地拆开后,空空的纸面上只有三个勉强的字不情愿地躺在那里:对不起。
我忍不住盯着这三个很陌生又很熟悉的字看了半天。
天气好象更热了,蝉声噪耳烦心。
安静地把信按原样折好,塞回信封,轻飘飘地捏在手里慢慢往回走。
一个月前开往北方的列车忽然轰隆隆从我眼前驶过,我清楚地看到车厢里花枝招展的我正亲昵地挽着荣的手臂靠在他肩上,信心十足地说:“你看,一到快毕业时,大学校园里到处都是忙着分手的情侣,哪象我啊,还穿上最漂亮的裙子抽空去你老家,我有诚意吧!”在荣欢欣鼓舞的“恩恩”点头中,我眉飞色舞地挥舞拳头声明,“可见我们的未来是一片光明的!”
荣笑得春花怒放,感激感动感情充沛地用力搂住我的腰,在我耳边笑语:“要不我还不敢带你回去呢。”
我与荣热闹缠绵了一年多的恋情一直被同窗们羡慕和看好,荣对我体贴周到的照顾把我哄成了一只懒猫,常常只想赖皮地缩在他怀里打呼噜.直到进了他的家我才知道,原来他的家人比他还无微不至,他们热情的招待让我很放松也很开心,晚上坐在顶楼平台上纳凉时,我环顾四周,有趣地想:这就是荣的家啊。
从下火车后一直没来得及好好休息的我疲乏地举起手臂懒洋洋做伸展运动时顺便看了看可爱的天空,星空高远、星辉灿烂。恩,天气不错,县城里的空气确实比城市里干净透明多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如此良辰美景佳人却迟迟不来相会,一直在他父母房间里说着什么,我都去楼梯口观望好几回了。
估计我倒在躺椅里睡着好一会儿了,突然惊醒时被坐在身边的荣吓了一跳,他抱歉地对我笑笑,把烟头扔到脚下踩熄。
“干嘛啊?”我睡意浓重,“上来了也不叫醒我。”
“你睡得很香。”听起来他倒是清醒得很。
“累了。”我闭着眼,摸索着拉过他的手,“你不累吗?坐了那么长时间火车。”
“是啊,学校离我家真够远的,离你家就更远了,一毕业,以后要你看你就不方便了。”
我差点睡着,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还在喋喋不休:“这里虽然只是个县城,但我们家在这里的根基很稳,我在这里会发展得很好。我知道你对你的家庭很有感情,你有没有……”
他试探的平缓的声音更有催眠效果,我睡着了.沉入茫茫睡海之际,我不以为然地想:没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后来,我睡得很沉,梦都没有。
这之后,忙着毕业考、忙着同校友分别、忙着整理回家的行装,也忙着享受荣比以往更加细腻的呵护,我是满怀着对生活的所有憧憬回到与荣相距遥远的城市的家中的。
现在努力平心静气地仔细想一想,那段时间的我多少次忽略了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多少次忽略了他独自沉默时的思索、又多少次忽略了他长久而若有所失的凝视。我以为分别是暂时的,谁知道却被简单的“对不起”三个字粉碎了所有希望。
回到家,我躲进自己的小房间,再次慎重地摊开荣的来信,几乎是恶狠狠地把那三个字牢牢地钉在视线里。“标点符号也不写!不会用感叹号难道也不会用句号吗?”
没标上句号也许代表着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我咬着牙从笔筒里抓过一支笔,在整面纸上填满惊心动魄的惊叹号,翻过纸面又在另一边填满怒目横眉的问号。
当天我就赶到街上把这些符号投进邮箱,我想象它们在无底洞似的黑暗空间里纷乱地不断下坠,就象我被颠覆后的心情。
然后,等待,等待一个还能让我感到双脚都踏实地踩在地面上的解释。
在我暗自限定的能够忍耐的期限里,我没收到荣的回音,随着时间的推移,重力一天弱似一天,最终,我失重地漂浮在自己的思绪里。
“姐,就快工作的人了怎么整天没精打采的?陪我出去买点东西。”小妹哄我上街。
“还不是在烦工作的事嘛。”我刺猬似的缩成一团窝在床头没动。
小妹不再坚持,临出门前她担忧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天深夜,我在很静很静的黑暗里走出家门,游魂般爬上离家不远的江堤,坐在高高的堤沿上看翻滚的江水。江水以它自己的生命力涌动着,一浪接一浪有力地拍打江岸。
江风刷过我的面颊,我在风里快活地哼起歌来。
哼着哼着,我猛抽一口气,突然痛哭失声,哭声中,我把凸显在内心深处密密麻麻停不住尖叫的惊叹号和问号一个个毫不留情地掐死、抹掉。几分钟后,心里干净了,也空落了,我擦干眼泪,继续哼歌。
好了,从这一秒开始,我又可以奋力勇猛地投入生活了。
哼得累了,我跳下堤沿准备回家睡觉,一抬头,惊讶地看到安静地站在身后的小妹,她对我笑:“姐。”
“现在没事了。”我挽住她的胳膊。
“我知道。”小妹握住我的手。
我看着她,轻松地也笑了。
真好,在这个时候,还有人记得不声不响地陪在我身边。
“小妹,我跟你说,以后交男朋友不要交离得太远的,都说距离产生美,其实太远了就美不起来了。”
“呵。”
“你笑什么?这可是经验之谈。”
“哦。”
经此一场风云突变的爱恋,我顿然明白了什么叫劳燕分飞,也理解了毕业前忙着分手的情侣们,即使他们拥抱在一起时有多么的金童玉女。原来“天真”这个词就是用来形容象我这样带有不切实际幻想的人。
烧退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