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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唐缈其人 ...

  •   第一章

      猗猗涧边竹,青青岩畔松。

      陶陶斋里,竹帘微卷,清风习习,伴着蝉鸣鸟唱,一片安谧。

      白无忌抓耳挠腮,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案上的残局,手中捏着白子举棋不定。

      他抬头望了一眼,与自己手谈的那人此刻正斜倚在胡床上,半阖双眸,披头散发,嘴里荒腔走板地哼着小曲。

      好像一只慵懒的猫。

      “我下好啦。”白无忌唤道,那人懒洋洋地答应了一声,换了个姿势,看也不看棋盘便让白无忌替他将黑子落好。白无忌再观棋局,发觉棋盘一角自己的白子已将黑子团团围住,他兴高采烈地去提被围的黑子。待提完,对手又下了一着,白无忌猛地发觉这回轮到白子被围,损失较之方才所提更甚,而纵观全局,自己败势已显,不禁吐了吐舌头:“这招‘脱骨’使得好狠……小师叔,你不是说会手下留情吗?”

      “是你自己不中用,怎么还怪我?”唐缈浅浅一笑,眉眼弯弯,此时微风袭来,拂乱了他一头青丝,堪堪露出一张白净秀气的脸庞。虽被称作“小师叔”,可他也不过是个未及冠的少年,并不比白无忌大多少。

      眼看就要一败涂地,白无忌颇有些丧气,他眼珠咕噜一转,忽然计上心头。

      “小师叔,都说你有过目不忘之能,是真的吗?”

      唐缈也不谦逊,反问:“怎么,你不信?”

      白无忌嘿嘿一笑:“岂敢不信?我只是好奇,除了下盲棋,你还有没有别的能耐?”说罢,便信口吟诵:“上士无争,下士好争;上德不德,下德执德……”

      唐缈道:“执著之者,不名道德。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

      “《清静经》里的句子,门下随便哪个弟子都能倒背如流,这可不稀奇。”白无忌挑衅,唐缈莞尔:“你不服气,那就考我个难的。”

      白无忌沉吟了一会儿,道:“门派里的剑谱、心诀肯定也难不倒你,我得挑个稀罕的东西让你背一下。”

      唐缈道:“悉听尊便。

      唐缈的住所内汗牛充栋,除了书还是书,却一本一本码地整整齐齐,井井有条。白无忌起身在书堆里转了一圈,忽然瞄到角落的架子上有一本簇新的书正孤零零地躺着,心说唐缈应该还未看过,便将它取了出来。

      白无忌回到原处,将书递给唐缈。唐缈接过一瞧,不由得一愣——《弁而钗》?他几曾收过这本书?

      唐缈书看得极快,他一目十行,还能边看边记。他起初还以为只不过是一本民间的话本,可是愈读到后头就愈觉得不对劲,这才明白何为“弁而钗”,眉间不禁拧成个疙瘩。一话终了,唐缈急忙把书阖上,道:“这书……不妥,换一本。”

      白无忌道:“怎么不妥了?莫非是你背不出来?”

      唐缈不知该如何搪塞,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这可不是小孩儿能读的书。”

      白无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就是龙阳的话本吗?你以为我不懂呀?”

      看着小师叔无言以对的模样,白无忌颇有些得意。

      这一招叫作“声东击西”,白无忌适才趁着唐缈看书的档儿,将一颗致胜的棋子偷偷改换了位置,就算唐缈再聪明,此刻心有旁骛,一定瞧不出自己在棋盘上动了什么手脚。

      白无忌志得意满,心中正盘算着再落几子能反败为胜,忽然听到陶陶斋外有人大声呼喝,须臾,噪声愈烈,听得他心烦意乱,不禁埋怨:“扰人清静,真是讨厌。”

      唐缈似乎也耐不住这吵闹,秀眉微蹙,爬将起身,他整了整衣襟,将一头散发系在脑后,拾起佩剑,倒提手中,迈出门去。

      ★

      陶陶斋门前花木扶疏,还有一条清溪为涧,平素里甚是清幽。

      白无忌亦步亦趋跟在唐缈身后,越过清溪,很快就发觉是什么人坏了此间主人雅兴。

      原来是几个玄服弟子正在折磨一名年轻的妖畜。他们将他的双手双足捆缚在一起,然后倒浸在涧水里,过一阵再提起来。那妖畜吃了水,被捞上来时不住呛咳,万般狼狈,玄服弟子们见状却哈哈大笑,以此为乐。

      白无忌虽然也是天一门弟子,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心地良善,几曾见过这般残酷的手段?眼看师兄们又要故技重施,连忙冲过去嚷道:“住手!快住手!你们想要闹出人命来吗?”

      见来人是白无忌,玄服弟子们也不避讳,温声道:“原来是小师弟啊,你有所不知,这个妖畜胆大包天,出言不逊,得罪了大师兄——我们只是教训他一下,让他长点记性罢了。”

      白无忌一愣,喃喃道:“表兄?他怎么会教你们做这种下作事?”

      闻言,玄服弟子们脸上颇为不悦,可也无人敢责骂白无忌,只见一人堆笑道:“若无大师兄示下,我们这些人又岂敢僭越?小师弟若怕污染视听,我们将这妖畜携到别处去就是了。”

      白无忌心想:若被你们带往他处,他的下场岂不是更凄惨?心里着急,嘴里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情急之下,回头望向唐缈。

      唐缈踽踽行来,瞥了一眼那浑身透湿,狼狈不堪的妖畜,若无其事道:“你们快快将人带走,省得待会儿把这里弄脏。”

      弟子中有新进者,并不认得唐缈,见他年纪轻轻,却趾高气扬,忍不住愤愤道:“你算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急忙有同伴拉了他一把,附耳道:“快……快叫小师叔!”

      那人一听脸色陡然一变,急忙躬身行礼,结结巴巴道:“弟子有眼无珠,竟……竟不识得小师叔,望小师叔海涵!”

      各大玄门宗派,皆以长为尊。唐缈虽然年轻,可在宗门内辈分高贵,却因他深居简出,极少露面,故弟子们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唐缈哼了一声,也不同那弟子计较,而是道:“你们刚才说,这妖畜忤逆你们大师兄?此话当真?”

      “回小师叔的话,确有此事。”

      唐缈沉声道:“无欲乃谦谦君子,就算真惹他不高兴了,他也决不会支使弟子行暴戾恣睢之事,我看你们几个分明是公泄私愤,故意败坏无欲的清誉!”

      遭一语道破,众弟子脸上现出惶恐之色,接着又听唐缈道:“让我想想,门规上是如何说的?欺上瞒下,目无尊长者,视同背叛师门,其罪当诛!”

      话音未落,众弟子“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纷纷告饶,唐缈负手,轻叹一口气道:“也罢,念你们只是初犯,我就不去知会执戒堂的赵师兄了,都散了吧。”

      弟子们再度称谢,相扶起身,这时才有人想起那个被丢在一旁的妖畜,于是问唐缈:

      “敢问小师叔,这妖畜又该如何发落?”

      唐缈冷笑道:“无欲是谦谦君子,唐缈却不是。我自有法子教他生不如死……怎么?你们几个想要留下来观瞻观瞻?”

      弟子们口中称不敢,面露怯色,不一会儿便作鸟兽散。

      白无忌蹦到唐缈身旁,一把将他抱住,笑地一脸无邪:“还是小师叔厉害,三言两语就把人赶跑了,他们都怕你怕得紧呢!”

      唐缈道:“你真以为他们是怕我?”

      “难道不是吗?”

      唐缈苦笑着摇了摇头,教白无忌有些摸不着头脑。

      ★

      白无忌三步并两步跑到妖畜身旁,却发觉他双目紧闭已经失去了意识,只见缚住手脚的镣铐早已锈迹斑斑,而且十分细窄,几乎嵌进了皮肉里,若不及时取下,这双手双脚恐怕就要因此废去。

      见他这般可怜,白无忌正想替他摘下桎梏,唐缈却道:“无忌,住手。”

      白无忌不解:“小师叔,我们不救他吗?”

      唐缈长臂一伸,将白无忌拉了回来,护在自己身后,道:“切记,妖畜就是妖畜,无论被人教化多久都野性难驯,莫忘了你大舅……”

      白无忌的大舅名唤白如岫,他是门主之子,也是白无欲的父亲。二十年前,白如岫也是玄门之中一位剑术超群,俊逸出尘的少年英杰,可是却因为轻敌大意,竟在一场大战中遭一名妖畜暗算,后来虽说性命保住了,却落下残疾,遗恨终生。

      这桩往事白无忌曾听门人谈起过,只是当时他年幼不懂事,还问起那个妖畜后来如何了,旁人回说“还能怎样,当然是被千刀万剐,死无全尸啦!”

      白无忌直呼可怜,旁人以为他是说自家大舅可怜,白无忌心中想的却是:大舅好歹还有命在,可妖畜死得那么惨,自然是妖畜比较可怜。

      白无忌唯恐被父母责骂,唯有将心中所想告诉唐缈。唐缈听罢取笑他:“你从小这般离经叛道,也不知到底像谁?”

      ★

      唐缈唯恐妖畜佯装昏迷,借机作妖,便吩咐白无忌立在原地,自己只身上前,先试探着用剑鞘戳了戳妖畜的背脊,没有反应,唐缈又将他拨到正面,这才看清妖畜的本来面目。

      这是一张教人过目难忘的脸,高鼻深目,肤色雪白,额上生着一对黑色的尖角,可惜右颊上却有一个铜钱大小,模样狰狞的圆形烙印。

      唐缈当然知道此印唤作“伏魔印”,每个被玄门俘获的妖畜都得打上这种印子,只是各门派的样式略有不同,以此为区别,确定妖畜所属。

      若非这伏魔印,这个妖畜也算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可怜此刻他遍体鳞伤,满身都是青淤鞭痕,教人不由得生出恻隐之心来。

      唐缈盯着这张好看的脸端详了好一会儿,面露迟疑,最后似乎终于忍不住探出手来,抚上了其中一枚黑角。

      黑角看起来质地坚硬,可是摸起来手感却出乎意料地好,表面好像丝缎一般又软又滑。唐缈毕竟少年心性,摸了又摸,爱不释手,后来干脆双管齐下,一手各抓了一枚不住把玩。

      白无忌见状,不满道:“小师叔,你怎么自己胡闹起来?也让我摸一摸嘛!”

      话音刚落,唐缈忽觉有种异样之感,他心头一惊,垂眸望去,恰好与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四目相对。

      原来黑角的主人醒了过来,此刻正恶狠狠地瞪视唐缈。

      唐缈本能地就欲收手,可是指尖才刚离开双角,那妖畜忽然发力扑将过来,他闪避不及,右手虎口蓦地一痛!

      唐缈猛地一缩手,只见那儿被生生咬出一道齿痕,鲜血也随即渗了出来。

      唐缈反应极快,刹那间推开黑角,带着白无忌退后数步,他手一抖,白芒一闪,剑已出鞘横在身前。

      “你……你,你怎么咬人!”看到唐缈手上有伤,白无忌不禁气得跳脚。

      黑角的主人自顾自坐了起来,睨了一眼白无忌,道:“我又不是玩物,谁碰我我就咬谁。”

      与那张昳丽的容颜迥然不同,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兴许是先前受了太多折磨,似乎有些有气无力,但是口气倒是理直气壮,毫不畏惧,根本不把唐缈、白无忌放在眼里。

      白无忌忧心唐缈:“你的伤……”

      “不碍事,就像被猫儿叮了一口,不痛也不痒。”唐缈轻描淡写道,见他脸色无异,似乎真的不怎么疼,白无忌心下稍宽,冲着黑角骂道:“你也太不知好歹了,小师叔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早知道我们就不该多管闲事,任你自生自灭好了。”

      黑角并不接话,只是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他上下打量了唐缈一番,忽又皱紧了眉头。

      只因唐缈正持着剑,一步步走近。

      “小师叔……”白无忌以为唐缈想要报复,一想到接下来血腥的惨相不由地喉头发紧,眼看唐缈已将剑高高举起,他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去。

      “镪啷镪啷”,金属相撞,却没有预期中的惨呼。

      白无忌心头一怵,以为黑角已经命丧唐缈剑下,他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却意外地看到:剑虽落下,黑角却好端端地活着,只是原来手脚上的禁制已经被解除了。

      白无忌顿时松了一口气。

      小师叔果然就是小师叔,他才狠不下心肠做那种事。

      “你怎么不杀我?”黑角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咬我一口便要以命相抵?那天下不知得死多少猫猫狗狗。”唐缈一边戏谑,一边把剑送回鞘里。

      “我不会谢你。”黑角说道,不知为何,明明被唐缈放了一马,他却一点儿都不高兴,反倒有些不甘心。

      “‘谢谢’两个字,既不能吃也不能玩,送我也不要。”

      言毕,唐缈再也不理黑角,径直转过身去,揽过白无忌的肩膀,去往清溪那头。

      ★

      回到陶陶斋,白无忌忧心忡忡:“小师叔,我们俩擅自把妖畜放了,要是被外公或是我爹知道……”

      “你不说,我也不说,门主和赵师兄又如何会知道?”唐缈满不在乎道,“更何况,天一门戒备森严,他想要逃走,谈何容易?”

      白无忌道:“哎,要是他真能逃走就好了……”

      “你我俱是天一门门下,他再可怜,也不过是妖畜异端,我们原本就不该多管闲事。”

      白无忌叹了一声,道:“道理我都晓得,可我不明白,何时开始有了人、妖之分?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为何生而为奴,供人驱策役使呢?”

      唐缈笑道:“你真要明白,我这儿有一册《玄妖志》,你可以拿去看看。”

      “不看,我才不看。”白无忌嚷道,“娘每天都逼着我读书,好不容易逃到这儿偷得片刻清闲,怎么连你也不肯放过我?”

      “不看就不看,继续下棋吧。”

      言毕,唐缈朝案上的残局望了一眼,忽然眉头一扬,白无忌瞧得真切,心头一突,暗想:都隔了那么久了,莫非他还是看出来了吗?

      唐缈默默不语,继续与白无忌对弈。

      一局终了,黑子不敌,一败涂地。

      白无忌盯着棋盘,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自己究竟哪一步出了纰漏,唐缈忽道:

      “若是你不动那一子,兴许也不会输得那么惨。”

      白无忌一愣,抬起头看到唐缈正一脸促狭地望着自己。

      白无忌瘪了瘪嘴,不服气地嚷道:

      “哼!不过是赢了个十岁的小孩,有什么好得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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