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司琴半夏

4、第四章木秀

　　陈奂和林木秀是一起长大的，他至今还记得那个以状元为人生目标的男孩。
　　那是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孩，他最喜欢穿着一身青衣，他坐在石山上，衣角被风卷起，手里拿着几本书，看到他的时候抿起嘴唇露出一个笑。
　　那笑十分纯洁美好。
　　陈奂想到林木秀，忍不住心里一痛。林木秀看着温温和和的，但是骨子里却有一股韧劲狠劲，如果不是绝望到极点，又怎么会自尽呢？
　　他没有办法帮助自己曾经的青梅竹马哪怕一星半点，只能在尘埃落定的时候为他感到悲伤。
　　他还记得林木秀的黑发从肩膀上滑落下来，他逆着光，身上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伸出手：“阿奂，翻过来啊。”
　　在自己的妹妹面前，林木秀向来稳重，但是在朋友面前，他就展露出活泼的一面。
　　他还记得林家被抄的那天，林木秀被扯着头发从林府中拖出来，脸上沾满了鲜血，眼神涣散，林家上下几十口人皆被处死。他身上的青衫皆是斑驳的血迹，原来整齐的衣服变得皱皱巴巴的。
　　陈奂被父亲捂住了嘴巴，只能看着林木秀消失。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你哥哥也一定不想看到你在这种地方。”陈奂抱住林青萍，这是不带任何欲望的拥抱。
　　林青萍恍惚。
　　陈奂捏住拳头，他能为林木秀做的不过是报仇。他现在改名换姓，自称何因，江湖人送称号义侠。说实话，他对于自己这个称号其实心中是有愧的。这个称号的拉远正是因为他敢于和朝廷中的奸佞对抗，屡次破坏东厂宦官的计划。但是只有他自己猜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不过是为林木秀报仇。他的大义不过是虚假的。
　　木秀木秀……
　　陈奂想起多年前自己父亲说起林木秀，当时他还小，不明白，只知道父亲的半张脸在阴影之中，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知道林家夫妇是怎么想的，这名字，可不吉利啊。”

　　林家，有名的清贵。
　　曾助太祖将女真族驱逐山海关外，一定天下，
　　从林家的先祖那一代，便对权力和金钱没什么兴趣。
　　忠诚、固执，却并不乏改革的魄力，只要为国有利，他们便会去做。
　　可以说。没有比林家更好的臣子了。
　　可是他们身在朝堂之中，就必然会被卷进来。很多时候不是自己不想得罪人便会得罪人的。
　　林家是清贵，纯白而骄傲，那么自然会有人因为这份干净和骄傲看他们不顺眼。
　　陈奂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其中最为可恶的便是宦官了。
　　他们是黑暗中的淤泥，自然想要把林家拉下来。
　　没有什么理由。
　　没有多少仇恨。
　　他们，仅仅是看不惯。
　　那些宦官扭曲而自私。
　　而先帝更是蠢到无可救药。
　　先帝是一个愚蠢的。本来的太子是他的兄长，结果他的兄长在登基后半年就去世了，只剩下他这么一个选择。
　　所以他当了皇帝。
　　当了皇帝之后，他宠信奸佞，对于林家这个世代忠诚的家族深深怀疑，这种怀疑日渐积累，最后不顾朝中老臣的以死相逼，对林家夷三族。
　　林家向来子嗣不丰，这一代嫡系只有林木秀和林青萍兄妹。
　　林青萍被贬为娼户，而林木秀则被送往宫中。
　　他要让林家的人，做他们最瞧不起的事。
　　他的手段过于残忍，也许是上天对他的惩罚。最后他被自己的儿子逼着跳井自尽了。
　　陈奂对现在的这个小皇帝也没有什么好感。
　　小皇帝的性情也并不好，他重用昔如烟，登基第二天便大肆欢庆，丝毫不顾自己刚刚把亲爹弄死了，虽然第三天就收敛了，可是他的荒诞行为还没有停止，他一个月便令他新命的东厂督主抄了十多个臣子的家，第二个月则有二十户。
　　其行为之可怕，先帝完全无法预知相比。
　　有一点风吹草动，东厂和锦衣卫便开倾巢而出。
　　听闻东厂和锦衣卫的牢中日日都能听到惨叫声。
　　小皇帝是昏君，和他父亲一般的昏君。

　　“行了，不要再这里继续待下去了。”陈奂抱起林青萍，“我们走吧。”
　　林青萍两颊一红，挣扎着说道：“快放我下来，你这像什么样子？不成不成，我自己走就行了。”
　　陈奂把她放下了，林青萍抿着嘴唇。
　　她总觉得她和陈奂太近了。之前没有办法，陈奂只能通过“恩客”这种方式接近她……
　　陈奂是要娶妻生子的，他把她从青楼里带出来，而不是在这里烂掉，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
　　她不可能嫁给陈奂的，她早就没了生育的能力了，或者说，在青楼里的女人，还有几个剩下生育能力的？
　　“那走吧，你有什么东西要带的吗？”陈奂问道。
　　林青萍握紧拳头，厌恶地看了房间内的东西：“全都拿走，找个地方烧了。”
　　她不想把自己的东西留在这里，留在这里，怕是会被人分了去了，继续留在青楼。想想她便觉得恶心，干脆一并带走，找个地方烧了。
　　白日的青楼有点安静，红色的纱幔垂着，却因为外面的阳光少了晚上的迷乱。林青萍的脚踏在台阶上，微微颤抖。
　　她……真的要逃出这个鬼地方了。
　　青楼其他的女人都从各个地方探出头来看着她，眼睛里带着羡慕和忌恨。
　　除了青楼的日子不好过，但是她们还是向往外面。
　　陈奂的脸上挂上了浪荡的冤大头的表情，这是他在外面的伪装。
　　林青萍踏出青楼，脚尖出现在了光暗交接的地方，她像是受惊一般，猛地收回脚。
　　陈奂在她的胳膊上微微用力。
　　林青萍的眼里涌上了泪水，她泪流满面，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模糊，但是就是这种模糊，让她产生了宛如身处仙境一般的感觉。
　　她往前踏去，站在了阳光之下。
　　“恭喜你，逃离了苦海。”陈奂在她的耳旁说道。
　　林青萍用着模糊地双眼扭头想去看陈奂，却忽然扫到了一个身影，她瞬间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