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瑟尔斯的谋杀》Meta

9、第九章

　　葛兰·林恩的新眼睛是缪尔交到诺顿手里的。金发的炼金术士柔声嘱咐他，这个盒子里装着爸爸的眼睛，可不能碰坏了。
　　他看着诺顿努力压抑着想要蹦跳的冲动，把盒子抱在胸前快步用欢快的步伐走向“葛兰叔叔”的房间。直到诺顿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转角，他才带着自己的银龙，无声地离开了北方公爵府。
　　按照他之前所说，这次的目的地是鲍斯莱昂家族的领地。它位于北方诸省的南部，整片大陆的东北部，有很大一部分与东侧的迷雾森林接壤。迷雾森林是人类魔法师难以涉足的地方，不仅因为其中重重叠叠的迷雾，更因为其中住着不欢迎外来者的精灵族。
　　鲍斯莱昂家族是皇帝忠实的仆从，祖上追随着林恩一世从寒冷的北境一路杀到大陆中央，也曾有过一些忠诚感人的事迹，因为对皇帝的忠诚而受封侯爵，是历代皇帝一直扶持的亲信家族。
　　“因为是旧贵族了，所以，你知道的，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些，”缪尔歪了歪头，“守旧。觉得女性没有皇位继承权，而且像被洗脑了一样，坚定地相信是嘉斯敏为了皇位谋害了皇储，所以选择站在了列奥帕德一边，嗯，到了这一代，鲍斯莱昂应该是葛兰的封臣。”
　　“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可怜的皇储的未婚妻也姓鲍斯莱昂。”维瑟尔斯淡淡地说。
　　“是的，皇储死的时候她还没结婚，后来她嫁给莱斯维奇了。”面对维瑟尔斯尖锐的目光，缪尔不为所动地笑了笑：“我的名字就是按照那位皇储起的，多少了解一点历史。”
　　“你不仅了解了历史，你还偷盗了皇储的陵墓。”
　　缪尔盗墓的事情总要被维瑟尔斯拿出来说说，他也习惯了，一笑而过：“陵墓的规格很不错啊，完全是按照皇陵来配置随葬品的，还有好多书籍和魔法器具，要不是碰见你我早就收获颇丰了。”
　　维瑟尔斯轻哼了一声，不再看他，继续向前行走。
　　雪已经融化干净了，不算密的树林里出现了雪水汇聚的溪流，山林交错的光影斑驳投射在动荡不已的水面上，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宝石光泽。幼小的草本植物被水流拨动叶子，不断瑟缩抖动着。偶尔出现一声嘶哑的鸟鸣，让人联想到淤泥和腐尸的气味。
　　“别跟着水走。”缪尔拉了自己的龙一把，“水边会有伤人的动物和吃人的沼泽，而且溪流会让你不由自主地沿着它走，你会迷失方向的。”
　　维瑟尔斯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对上缪尔疑惑的眼神，脸色有点不好看。
　　“你听见歌声了么？”他问。
　　龙的听力是人类的几十倍，龙类能听见的东西人类未必能听见，这也意味着，龙类比人类更容易受其他声音的影响。
　　“声音似乎藏在水流的声音里，让我刚才有些不能分辨。”维瑟尔斯按着眉心，冷色调的眼瞳闪烁着金属的锋利光泽。
　　缪尔安抚性质的拍了拍他的肩：“没关系，跟我走就好了。”
　　“你是……知道什么吗？”维瑟尔斯很敏锐。
　　缪尔果不其然点了点头，低声说：“等你听不见那个声音，我再慢慢和你解释。牵着我，别走丢了。”
　　维瑟尔斯拉着缪尔的斗篷下摆，跟着缪尔亦步亦趋地走着。
　　龙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似乎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场景。他那时候还是条幼龙，化成的人形只到成年人的腰间。他也是这样牵着别人的衣服跌跌撞撞地走在和他差不多高的玫瑰丛里。玫瑰的刺被剔掉了，美丽又无害。那人华贵的衣料在他手心揉皱变形。他还记得昏暗的灯光下那人笑着对他说，让你轻点拉，不要给熨衣服的女仆添麻烦，也不用怕我走开，我就在这里。
　　这是在脆弱的人类安慰一条龙么？
　　这样的场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还来不及捕捉，画面就已经逝去，只剩下那种温柔的感觉久久不散。
　　龙类的寿命长达几百年，如果几百年的记忆都堆积在脑海里，将是一种不堪忍受的重负。于是龙在沉睡的时候，会忘掉一些事情。维瑟尔斯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也许是几十年前订立契约之前的事情，人类世界天翻地覆的巨变发生在这几十年间，牢牢记住一些人类的事情早就已经没有意义了，不如忘记的好。
　　树林延伸到了边界变得稀疏起来，多风的春天蔓延在这片土地上，黄昏快要降临了。缓坡上的树叶和草叶被风推涌，明黄色的花朵在风中一闪即逝，像是壁炉里迸溅的火星。
　　“好了，龙先生。”缪尔把自己的斗篷从维瑟尔斯手里抽出来，“你可以松开我的衣服了。”
　　一大群鹧鸪胡乱地落在他们面前的草地上，扑棱着它们的羽毛。缪尔离它们远远地停了下来，振平斗篷上被维瑟尔斯捏出的皱褶。
　　“是歌咏者。你知道歌咏者吗？”
　　“听过名字，知道是‘者’的一员。”维瑟尔斯回答。
　　大陆上存在着若干名最为强大的魔法师。他们能力分化严重，有的来源于先天，有的则是后天培养，但都将自己所擅长的，往往为正统魔法界所不认可的技能发挥到了极致，比如炼金、咏唱和占卜。有些人将他们称为主神因波斯的意志在人世的投影，受到宗教和魔法领域的尊重，因为他们都站在魔法的金字塔顶端，强大又神秘，符合世人对神明的一切想象。
　　“歌咏者应该是能够化成人类的人鱼族，你知道的，人鱼族的歌声都很动听，他们利用歌喉控制别人。一般的人鱼族还没资格控制龙类，所以我猜是歌咏者。”缪尔无意识地看着那一大群鹧鸪，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维瑟尔斯不了解这些族类，只好说：“我以为你们‘者’之间都是相互认识的。”
　　“大多数没见过面，有几个谈不上认识，我真正熟悉的，好像只有观察和先知。”缪尔用更轻的声音说，“不过我认识的那位先知者大概已经不在了。”
　　维瑟尔斯突然看向树林的一个方向。那里的风吹过树干的间隙，振动新长出的树叶，发出柔嫩的沙沙声。
　　“有人来了。”他说。
　　不知名的候鸟成群地飞过初春东部树林的上空，一路发出悠长的鸣叫，等待的这几分钟仿佛静止了。空间里只有风在吹动，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落在风的影子上。
　　红发的男人终于从疏朗的树影里走了过来。阳光落在他灿烂的红发上，带着耀眼的张扬和不被束缚。他穿着便于行动的鹿皮靴子，靴子上沾满了草叶和潮湿的泥土，似乎是走了很远的路程才到达这里。他直视缪尔和维瑟尔斯，眼瞳里蕴藏着笑意。
　　维瑟尔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红发青年是不会害怕什么的。
　　“炼金者大人。”他停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微微鞠躬，“请让我带您前往鲍斯莱昂侯爵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