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症》苏城哑人

3、3.

　　“没想到你真的会做糖醋鱼。”
　　夏非坐到餐桌前的第一句话就充满了奇怪的惊叹。

　　他应该是冲了一个澡，头发还湿着，套着一件宽松的淡蓝色t恤，浑身都散发着不同于这个寒冷季节的清新的盛夏的水汽。
　　那股水汽蔓延过来，他对我伸出了手，歪着头无辜地笑：“别这么看着我好吗，陆先生？过来点，我帮你解开围裙。”

　　他似乎并不记恨之前卧室的事。
　　我身体里紧绷的一根弦微微松了些，拒绝了他，脱下围裙，洗手吃饭。

　　饭桌上只有四道菜，和一份甜汤。

　　我还没来得及问过夏非的口味，而且我会做的菜并不多。平时工作太忙，大多都是外卖解决，或者不吃。但偶尔来了兴致，我也会精心研究一两道菜，大概是巧合吧，夏非想吃的糖醋鱼正好是我认真学过的。

　　“好好吃……你做饭很好吃啊。”夏非夹了一筷子菜给我。
　　我犹豫了下，吃完了剩下的饭，没有去动那些菜。

　　“你是有洁癖吗？”夏非突然说。
　　我看了他一眼。

　　他咬着筷子，漆黑的眼凝视着我，像小动物一样，透出一丝小心翼翼的探究和气鼓鼓的委屈。
　　我看不太懂他想表达的意思，但我回答了他的问题：“有。不严重。”

　　夏非眨了眨眼，苦恼地抓了下头：“那岂不是说我们接吻的话还要先刷牙？要用漱口水吗？我好像有瓶西瓜味的，不知道带来了没有……你喜欢西瓜味的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夏非微张的嘴，我心头涌起一丝对接吻的心理性厌恶，但西瓜是我最喜欢的水果，我喜欢清新甘甜的味道。

　　“我去客厅。”我站起身。
　　夏非“喔”了一声，低头继续和他的糖醋鱼作斗争。

　　我拿了本书，拉开隔门，坐到了客厅沙发上，随意翻着。
　　很奇怪，难得地有些静不下心，看不进去一个字。
　　打开电视机，我换了几个台，停在一个重复老掉牙小品的节目上。

　　夏非突然喊我：“老陆！洗洁精在哪儿？我怎么找不见了……”

　　他叫得我一恍惚。
　　我母亲就喜欢这样叫我爸。一听就是经历了许多年的感情酿出的糟糠酒味，又纯又素。

　　夏非的头从隔门里探出来，我回神，走过去把他拉出来，“我洗，你去坐着。”
　　夏非出去了，又钻了回来，在我身后转着嘟囔：“好贤惠啊陆先生，今晚买菜多少钱，我明天……”
　　我打断他：“不用。庆祝乔迁。”

　　身后静了一会儿。

　　一具温热的身体突然贴到我的背上，两条胳膊从后抱了一下我的腰，又立刻松开退后。我听见夏非嬉笑的声音：“谢谢陆先生的投喂。”

　　我的心里热了一下，像被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踩过一样。这种感觉甚至压下了陌生体温带给我的僵冷感，有点奇异。

　　夏非没继续留在厨房。
　　他的帮忙延长了我的洗碗时间，如果他不离开，恐怕今天晚上我要耗在了厨房 。

　　清理好餐厅和碗筷，我在一楼的浴室洗过澡，出来听到客厅传来一阵鸭子一样嘎嘎的笑声，夏非窝在沙发里，笑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把厨房热好的牛奶放到了卧室的床头柜上，留了盏灯，睡了。

　　本以为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入睡，但出乎意料地，我很快就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这是一个难得的高质量的睡眠，我的闹钟响起来时，我还有些恍惚。
　　但我很快反应过来，抓过手机按掉了铃声。

　　“嗯……别吵……”一条被被子裹得结结实实的大虫子蠕动着，用屁股撞了撞我。

　　窗帘拉得很严实，透不进一丝光。
　　我没有开灯，去客厅换了衣服，看了眼钟，已经快八点了，路上堵车厉害，要迟到了。

　　没有时间做饭，我回到卧室，准备告诉夏非一声，就看见他歪着头，脑袋马上就要从床沿栽下去了。
　　他的睡相委实算不得好。
　　我轻轻摇了摇他，看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才说：“我去上班了，早饭给你叫的外卖，一个小时后到。”

　　夏非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点了点头，又把脑袋缩回了被子里。
　　我不太喜欢吹空调，但现在还没有供暖，房间里并不是特别暖和，夏非只穿一件t恤，肯定会有些冷。

　　把空调温度调高些，又把我的被子压给夏非，我锁上门，去车库了。

　　和夏非的同居生活，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开始了。

　　没有我想的那样艰难，那样别扭，反而很自然，很随意。在感官上，除了夏非偶尔的故意靠近，其他时候，我们都更像是普通室友，给彼此留有足够的空间和安全感。

　　拥有默契的感觉非常好。
　　我们互不打探隐私与财产，每周会一块算一次账，清点家里的消费。夏非也不会擅闯我的工作间，他喜欢打游戏，我帮他在卧室里加了一套桌椅，搬来了他以前的电脑。

　　我猜想他大概有些皮肤饥渴症，喜欢贴着我。我的反感败给了他的无赖，只好任由他扒着。

　　我一度以为，我和夏非就会将这样不近也不远的关系进行到最后，不会有多余的发展。
　　直到这天晚上，夏非没有按时回来。

　　我的工作很忙，经常加班，总是要夜深才会回来。但夏非很早。他会点外卖，或者带饭回来，然后拌几个凉菜，准备一个简单的晚饭 。

　　今晚是个例外。

　　房子里很黑，没有灯，渗着一股空冷的寒气。
　　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做了晚饭，等到指针指向九点的时候，打了夏非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
　　我听着电话里的女声，上楼拉开衣柜。夏非的衣服都还在。

　　挂了电话，我穿上外套，一边翻夏非之前发给我的他的小超市的地址，一边下了楼，开车出门。

　　同一屋檐下将近一个月，我第一次去夏非工作的地方。
　　他的小超市离得不远。我当初选择租住这间房子，就是因为离夏非工作的地方近，他可以多睡一会儿。

　　超市很小，比一般的便利店大一些。绿色的牌子，在黑夜里闪着光。
　　我把车开到门口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车子的火熄了，我的脑子也清醒了。

　　隐私空间。
　　这还是我定下的约定。首先违反的人，也变成了我。
　　有人说一件事重复二十一次就会变成习惯，我和夏非住在一起二十三天，我只是习惯了夏非回去。并不应该妄图打破什么。

　　我看了一眼车窗外的小超市灯牌，准备发动车子。
　　另一侧的车窗却忽然被敲响。

　　我一转头，正对上夏非亮晶晶的眼睛，像两颗好看的星星。

　　我把车窗摇下来，夏非的声音就跟外面嘈杂的背景音一起涌了进来：“你来接我的吗？我们真是太心有灵犀了！我去取蛋糕，路上小电驴报废了，找了半天修车的……快把车门打开，你想冻死我娶下一个啊？”

　　他总是让我想笑。

　　我听着他的声音，打开车门，他带进来一股干冷的寒气，一边扯围巾，一边撑起身子把蛋糕盒子放后座上。
　　“你生日吗？”我有种猜测。

　　夏非点了点头，坐回来，“对。准备礼物了吗？”
　　他转头看着我。
　　“没有。”我皱起眉，如实说。我还不知道他的生日，但如果可以，我现在补给他。

　　“没关系，”夏非说，“我已经想好我要什么了。你亲我一下，怎么样？你的唇色这么淡，我想看看变红了会不会更好看。”
　　他靠过来，“陆先生，亲一下，不要这么小气吧。我在店里刷过牙了，特别干净，就亲一下，你不喜欢就停下还不行吗？”

　　我感觉他像是在撒娇。
　　一个大男人撒娇，在我的想象里很可怕。但夏非不同。他有点可爱。

　　我按住他的肩膀，手托了一下他的后颈，看了看他。
　　他眼里的期待不加掩饰，和满满的笑意一起堆着，向我推来。我忽然想逗一逗他。
　　“张嘴，我检查检查。”

　　“我真的刷了牙，臭洁癖……”夏非瞪我一眼，张开嘴，一股淡淡的西瓜的清甜气味散发出来。
　　“没刷好，这里有菜叶。”我指了下，说。
　　“放屁，哪有？”夏非脸一红，舌头要去舔。

　　“这里。”我阻住那点舌尖，轻轻含了下。有点热，很软，并没有闻起来的西瓜味，但也不令人反感。

　　我退开，顺手把夏非的安全带系上，发动车子。
　　闷闷的笑声传过来，我看了眼，夏非靠在副驾驶上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你这真是土味儿尬撩……”夏非笑着捂肚子，“陆先生，你真的凭这一手追到过人吗？”
　　我不太懂夏非笑的点，而从来没有追过人的我也没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只好说：“坐好。”

　　夏非不笑了，说：“你的吻技好烂啊，这根本算不上吻，只能算半件礼物，再补我半件。”

　　我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这些日子的相处，让我发现夏非既不是小奶狗，也不是小灰狼，而是只小狐狸，很会讨价还价，得寸进尺。

　　果然，夏非继续说：“我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就是我们都在一起一个月了，你是不是得给我个亲密点的称呼？比如，宝贝儿，心肝儿，小可爱……”
　　我头疼道：“不行。”

　　“那每天亲一下！”
　　夏非飞快转口，“我也是有底线的啊，不能再讨价还价了，每天亲一下不过分吧，我是你男朋友，又不是你房客，睡两床被子也就算了……”

　　到底是谁在讨价还价？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掌心有些汗湿，有点想笑。
　　看了眼夏非，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儿童节快乐！小宝贝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