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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笃笃”两声很轻的敲门声响起。
      梁袈言吓了一跳,少荆河还没走?他赶紧想把身体翻回去。结果又闷哼一声——身体机能还不太灵活,翻得太急扭了腰,还把本来放在被子外面的右手压了。
      门把“咔哒”一声轻响,客厅的光像带着温度从门缝缓缓流泻而入。梁袈言连忙闭上眼睛,再咬着牙慢慢把手往外抽。
      幸亏他那手本身伤得不算顶严重,上了药一天一夜的时间也早退了肿。现在就是压着碰着还有些地方火辣辣地疼,但能忍受。
      等他把手全抽出来放好,门也正好全打开,少荆河站在门口往里望了一阵,才慢慢走进来。
      依然没开灯,他敞着门,床却在灯光的死角。
      他走到床边,目色沉沉,从总体上把梁袈言扫描了一遍,像是下了个决心,重重地呼了口气。
      “教授。”他手插在裤袋里,转了个半身冲着门,忽然开了口。
      那音色依然很沉,但不是像在出租车上。他不是生气,只是犹豫又慎重地,似乎要从深不见底的心谷深处,将一件埋得很深又很久的东西挖出来。
      挖的过程有些艰难,所以又是超乎寻常的缓慢。这不是对话,也不需要梁袈言做出回答。只是单方面的倾诉,所以不用快,也不求快。他只想尽量说清楚,说完全。
      房间里很安静,深夜窗外几乎没有什么杂音,万籁俱寂中少荆河的男中音在不大的空间里响起,比在车里清亮,声波很快就遭遇了墙壁,甚至还产生了一点细微的回响。
      梁袈言很紧张。这情形太不寻常,他不知道少荆河是不是已一早就看出他醒着,不然为什么会先敲门?
      ——但也有可能只是试探,没有回答便是人还没醒。
      进来自然是因为有话要说。那这话是想叫他听到,还是不想叫他听到呢?
      ——就像电影里,下属们的真话总在领导人事不省的时候才往外倒。
      所以,少荆河是要对他说什么?
      是对早他有不满,还是因为刚才发觉了他那么丑陋的反应而感到了厌恶耻辱?
      梁袈言躲在被子底下的身体不自觉微微颤抖起来。
      多半是后者了。
      确实丑陋。丑陋龌蹉又下流。有哪个正常的男人能忍受被另一个男人这样碰触?荆河,就算是荆河这样有修养的人,再尊师重道,恐怕也会感觉是受到了一次严重的骚扰。
      不然他为什么没有马上走,而是在外面待了那么久?是在思考吧?表情严肃地来回踱步。思考,从疑虑到确认。再联系起他平日言行里的那些蛛丝马迹……
      梁袈言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徒有教授的虚名,挂着一张伪君子的面貌,结果还是狗改不了吃屎。见到长相好又年轻的学生就忍不住故态复萌,藏了一个多月的狐狸尾巴终于还是露出了马脚……
      他多半是这样想了。
      是了。一定是的。
      梁袈言仓惶的灵魂飞出了九天之外,在虚无的想象空间里走来走去,用啃咬着手指头来发泄焦虑。
      羞愧、懊恼、自厌,甚至绝望……
      这一刻他仿佛经历了比三年前更痛苦的煎熬。因为那一次,他还是花团锦簇的失去;而这一次,已是雪中送炭……
      再失去,已身在北极的人怕是要被埋进雪里了。
      “……教授——”
      他怕听但又不得不,无处可逃。终究还是被少荆河的声音强硬地拉回到现实,龟缩在冰凉的被子之下,等候宣判。
      纵然他在少荆河两声“教授”的间隙里,思绪已风起云涌一路跑出了九万八千里,但在少荆河,也只发出了这两声踌躇的称呼而已。
      就算是对各种社交手段、通达辞令都运用得娴熟已极的少荆河,在这次的谈话中,依然表现得像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从鸿蒙初开中走来,身无披挂,只是这么个原生原态的“人”。他千方百计想要表达,但又苦于怎样都想不出能足够清楚表达出自我的词汇。他甚至找不到切入的地点,因为要说的实在太多。
      这是存了三年的少荆河。在一个瓶子里,从最初开始,三年来每一天,一点一滴地往里源源加入各色“本我”,有困惑,有恐惧,有喜悦,有羞赧,全都原原本本,不加修饰的真实——就这样在瓶子里存出了一个少荆河。
      只面对梁袈言的,只给他一个人看的,少荆河。
      现在他把这瓶子挖出来,想捧给梁袈言。可是他又觉得非常羞涩。拿不出手。
      羞涩、害怕,于是笨拙。
      其实他本来没想这么快拿出来的。因为梁袈言对他一直冷淡自持,防守固若金汤。他总觉得还不到时候。
      直到今天,直到刚才。
      他觉得自己终于捕捉到了一点信息。
      虽然那只是一些表象,表意模糊,甚至并没有指向任何情感上的意义。只是纯粹的——至少在他看来——纯粹的生理现象而已。
      要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谁又能规定每个人酒醉后的反应都必须一致呢?上次没有不等于这次不可以有。毕竟他连其他男人是不是都有过对男人的身体起反应的经历都不敢确定。
      他还不喝酒。
      但时机就是这样,一旦你放过了,可能就永远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他不是冒险家,但对梁袈言,又必须要冒一冒险。
      叫了两声“教授”,他踌躇半天,终于决定先说主题。
      抛出主题,再分论点,接着列数据摆事实讲道理,论据一项项抛出来,慢慢论述。
      情急之下,他只想得到这个方案。
      这样最有条理,最容易把握思路。他最熟。
      嗯,这样好。
      所以说多写论文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有好处的。
      “我……我喜欢你。”
      他望着门外客厅里的灯光,喘了口气。这时候不用“您”而用“你”,应该是可以的。
      应该……吧?
      他想了想,还是先跳过这个纠结,整理了下下面的思路,打算一鼓作气:
      “我……今天不是我第一次送您回来。三年前,你在江堤边醉倒,也是、也是我送您回来的……”
      他皱起眉,这句是不是又习惯性用上了尊称?可心跳得很快,脑子里一团混乱,刚才那话像是自己跑出去的,他压根都没来得及看清它具体长啥样儿。
      他觉得头皮有些刺痒,伸手挠了挠,又说:“我不知道……可能从那时起,我就……唉。”
      他一低头,走出了房间。
      少荆河觉得自己很失败,光挤出这么两句话,他就讲不下去了。回到客厅沙发上。他垂着头双手交握坐在那里,很颓唐。
      他长这么大,从懂事起就为真正的自己造了个矫饰虚华的城堡,从此安逸地躲在里面,也尽量避免外出探险,活得很是逍遥自在。城堡随着时间和他知识阅历地提高而不断加固,从未有一天向外敞开。
      所以他没有喜欢过谁,也从不对人表白,这恐怕也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
      太难了。
      他甚至不敢开灯。怕看到梁袈言明亮的能穿透一切魔障的眼神。
      他以为在黑暗里自己就能有足够的勇气。但显然并非如此。
      把坦白赤裸的自己送出去,对习惯了演戏的人来说,真的很难。几乎就是要毫无遮挡地把最娇嫩细致的部分摊开在烈日之下一样的难。
      他由衷地害怕。
      两只手即便握在一起,也是没有感受到丝毫获得了支撑的力量。所以两只手握着,一齐颤抖。
      他上过那么多演讲台,从未有过这样的怯场。
      就仿佛三年前他跑来见梁袈言,结果却先站在新楼大堂里颤抖一样。
      虚弱得让自己都觉得可耻。
      “荆河……”
      猛地抬起头,少荆河以为自己听错了。
      很快房间里又传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叫唤:“荆河……”
      他立刻起身,三两步进了卧室:“教授,怎么了?”
      房间里黑黢黢的,他以为梁袈言哪儿不舒服,跑到床边才想起自己没开灯,正要回身去开,床上的梁袈言动了动,像是要起身。
      他就顾不上灯了,连忙去扶他。
      梁袈言抓着他的手臂,在他的搀扶下慢慢坐了起来。
      少荆河感觉出他还是不太稳当:“我去给您倒杯水。”说着就要让他靠上床头。
      “不,不用,”梁袈言哪儿也不靠,只以手做撑撑住了自己,他声音很轻,带着一点酒后口干舌燥的粗粝,“你……你先坐。”
      “好。”少荆河不明所以,依言在床边坐下。
      “荆河……”梁袈言扶上他的肩膀,低声又说了句话。可他嗓子实在太干,那话没说完,一下又喑了。
      “您说什么?”少荆河以为是很紧急的事,连忙侧过耳朵,向他倾身过去。
      没想到下一秒,他就迎来了一个拥抱。
      梁袈言张开双臂抱着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声音轻得几乎就是耳语,仿佛一声叹息钻进他耳朵里:“荆河,你是好孩子。”
      少荆河一下被抱住,脑子里嗡的一声,人都木了。
      听到这话他才怔了怔,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一股积压已久的酸楚涌上鼻腔,他眼眶湿热,低了低头,下巴紧紧贴着梁袈言的肩背。
      梁袈言又问:“三年前的事,为什么一次也没提?”
      少荆河的头又低了低。梁袈言没管他的主题,却先问三年前。他知道,这就是答案了。
      泪水沾上了睫毛,他在黑暗中笑了笑,无力得很。到了这个时候,在梁袈言不甚温暖的拥抱里,他反而感到了坦然。
      无需定式模版,无需思虑再三,更无需斟字酌句滴水不漏,他只要老老实实就够了:“我也不知道。可能,还是心虚吧。”
      “心虚?”梁袈言想了想,先咽了口口水,才接着说,“你怕说了之后,我就不再相信你改学东古语,现在又跑来做我的助手,都仅仅是出于巧合?”
      “对。”
      “你说喜欢我,是……从那时开始的?”
      少荆河摇了摇头,放开他。两人在光线之外的黑暗中面对面:“我不知道,我只是很……迷惑。”
      梁袈言问:“迷惑什么?因为没遇到过喜欢的人,还是没想过会喜欢过男人?”
      “都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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