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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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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袈言的内心又被他的几句话说得泛起了涟漪。
涟漪中夹杂心虚与于心不忍。
少荆河像个外冷内热的演说家,言辞与时代格格不入却又饱含深情,随时随地都能一本正经又情绪饱满地说着那些只有在舞台上才能听到的对于信仰的虔诚表白,然后切切实实地一次又一次轰击着梁袈言的命门,让他竟因此不安起来。
像是那个还只停留在他心里,根本尚未付诸实施的拒绝已在寒着一颗热血的心。
事实上心中毫无波动,少荆河只把梁教授的犹豫不安尽收眼底,嘴角一抿,一丝笑意在眼中转瞬即没。
待到欲言又止地梁袈言看过来,他立即又垂下眼帘,吞吞吐吐地补充:“对不起梁教授,上午在您办公室里……我说了不合适的话。但那绝不是要冒犯。其实我的意思是,我喜欢女生,所以您不必担心会被骚扰……是我表达不清让您误会还惹您生气,对不起。”
说着他特别诚挚地鞠了个30度的躬。
梁袈言傻眼了。
这下终于彻底愧疚了!
“啊,这个……”梁教授难掩尴尬,含混地吐出几个音节,接受也不是,不接受也不是。
接受即代表言中,代表他就是个敏感、小心眼、气性大的教授;不接受吧,好像又否定了少荆河道歉的诚意,倒显得气量更小了。
“没关系,你不用道歉,”他只能摆手,端起老师的姿态故作镇定,“反正我,咳,我也是开玩笑的。”
呵。
少荆河弯着腰,低着头,垂下的眼中又滑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说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是开玩笑?
他不免有点想笑。
强压笑意,直起腰他依然一本正经,面色凝重地摇了个头:“原来您是开玩笑,那就太好了。不否则我会惶恐不安很久。”
“嗯?”梁袈言越发觉得这个学生是不是把这工作看得太重了?
少荆河顿时又比一本正经更加严肃,开始了一段简直堪比诵念入党誓词般庄重的说明:
“因为您是我非常尊敬的老师。我虽然本科在A大念葡语,但是大三时来B大听过您的一次通识课。听着您用渊博的知识丰厚的学养,把那么生僻难学的一门语言讲得通俗易懂又趣味横生,这才让我对东古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后来从研一开始正式学东古语,您的视频课件也一直是我重要的学习工具,时时看时时新,启发帮助着我在这条道路上踽踽前行。虽然许教授是我的导师,但我必须实话实说,是靠着您的课件我才能把三年研究生顺利读完。我一直想当面对您道谢,想告诉您,在您不知道的地方有个学生因为您获益良多。能聆听您的课程,是我读研期间最宝贵和美好的经验。谢谢您,梁教授!”
他又一次鞠躬。
梁袈言竟不禁有点受宠若惊手足无措起来。
纵然梁袈言知道自己的课讲得不差,不然以前上选修课时不可能偌大的阶梯教室坐得满坑满谷,人满为患。但即便是当时,也没有哪个学生对他当面有过如此情真意切的赞美,更遑论他俨然已在B大成了过街老鼠的今时今日。
他这样的老师,最大的成就感不就来源于学生学有所成?最大的感动不就是学生学有所成之后还能发自内心地对他表示感谢?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这些教师节名句此刻毫不夸张地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际上踏蹄而过,仿佛让他看到了自己这一星烛火的光亮,自己为人师表的价值。看到一棵小树皆由他的浇灌方才长大成材,所有辛苦与委屈在这刻都可化成翩翩飞舞的蝴蝶,扑腾着日光中的尘埃绚丽而唯美地远去。
几乎在一瞬之间,梁袈言就湿润了眼眶。
当了这些年老师,竟从一个初初相识的学生那里获得了满足感,他心下当然既感慨又感动。
而少荆河……作为一个从小就是班长、大队长的六道杠少年,拥有经常出现在从校里市里省里乃至全国中学生代表大会里的身影,见过大小场面,早已站上过学生官僚体系顶端,是个初二以后不拿讲稿就能上台发表四十分钟慷慨激昂演讲的优秀青年。如何把装模作样的大道理讲得真情实感打动听众不过是他熟得几乎已经融入到血液中的技能。
虽然他这番话也不全是假话,也确实带着几分真心,但放在其他老道的老师面前他也绝不敢这么浮夸。
结果在梁袈言面前他总是容易激动。一激动,就刹不住嘴,就情不自禁浮夸。
偏偏梁袈言还总是这么给面儿,反响出乎他意外的热烈。当下竟跟着也有了些触动,越发觉得梁袈言着实是单纯有趣得可爱。
终于还是没按耐住笑意,眉眼都松开了,些微的笑浅浅地浮在眼窝里,光明正大地没有再回避梁袈言的目光:“所以只要您不误会我,录不录用我都没关系,我只想为您和东古语研究尽一点心力。”
少荆河严肃起来显得颇为老成冷淡,很镇得住场。但若是脸上肌肉稍有松动,略显笑意,整个人就意外地会洋溢出一种散漫纯良的少年气,不仅具有欺骗性,还很具观赏性。
他眯着眼微笑,再配上那些七七八八的真言挚语,便再没有比这人更真诚良善的人物了。一腔热血,简直感天动地!
梁袈言这会儿已经对他又心生好感,于是就更被他这少年气晃眼,一瞥之下,便又移开了眼光,努力支撑着老师的架子,肃脸点了个头:“你也不用这么客气。我的课能对你有帮助,我也觉得很欣慰。毕竟我们系的学生本来就少,能有一个坚持下来,对于我们这个学科也是很好的传承。”
少荆河自己一肚子官样文章,所以对什么这这那那的伟光正道理毫不感冒。左耳进右耳出地点了个头,他伸出手:“那您午饭……想吃什么?”
饭卡上有照片,必须本人使用,所以他给梁袈言买饭用的是自己的饭卡。
“真没多少钱,梁教授您别客气。”他假模假样地推辞,看着梁袈言掏出了钱包。
“不不,该多少就是多少,我把钱给你。”梁袈言很认真,翻开钱包数钱。
少荆河便顺势面露难色:“我也没带钱包。不然,您要不介意的话,从微信转给我?”他看梁袈言愣了一下,立即又连连摆手,“不,不用了。您真的,别客气。您对我的帮助这么大,我请您吃顿饭本来就是应该的。”
“来来,微信。”梁袈言二话不说就拿出了手机,“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这回轮到少荆河愣了。他竟然忘了可以直接扫。
“都、都行……”
讪讪地看着梁袈言转了钱。
放好手机,少荆河状似不经意又乖巧地主动问:“教授,我下午也没别的事,您如果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梁袈言打开饭盒,不甚在意地摇了个头:“没什么了,谢谢。”
少荆河脸上丝毫不见失落,他点点头,毕恭毕敬地又弯了弯腰:“好的,那我先走了。梁教授,再见。”
下到一楼大堂,他打开刚才在食堂顺便买的莲蓉包和烧麦,往原先的位子上一坐,悠哉游哉地边吃边继续看书。
一晃一下午,临到快下班的五点,他满意地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外院的大部分与教学相关的功能已经搬到新楼去了,这座老楼里进出最多的就是教授、老师、行政,他在这儿蹲守了差不多一个全天,很确定并没有看到除他外的第二个求职者。
很好。还有两天。
看看外面的天色,虽然依旧阳光灿烂,不过这楼里已经开始光影黯淡,提早进入日暮黄昏。
他得走了,不然如果再跟下班的梁袈言打上照面,梁教授也不是傻子,这理由不好编。
收拾好书包,他边背边往外走。
“少荆河?”
他正正好把书包背好,脚步一顿,回身,他的正牌导师许立群正从楼梯上往下走。
站直立正,他露出应酬用微笑:“许教授好。”
“你在这儿干嘛呢?”许立群有些福态,腆着肚子像尊弥勒,也笑眯眯地走到他面前停下。
在他的认知里,已经交了毕业论文的学生这会儿大多都各忙各的去了,不会还在教学楼里进出,尤其是少荆河已经明确表示不考博,那早该天南地北地赶招聘会去了。
少荆河比许立群高大半个头,低下头搔了搔发根,露出些许年轻人在长辈面前的局促感,便自觉地把自己的身高优势淡化了。
从小到大,老师早在他心中被分门别类,每一类老师的喜好他都能准确抓住。
在许立群面前,他就仿佛一个一直困守象牙塔中还未在社会大染缸中浸染过的懵懂学子,面对自己导师的态度随时随地都是这么诚恳认真,眼神中还透露着一丝天真。
“哦,我刚去应聘了梁教授的助教。”
“哪个梁教授?”许立群笑眯眯的眼中闪过精光。
“就——”少荆河一脸纯真,向上指了指,“我们系的梁袈言教授啊。”
许立群依然笑归笑,不过笑容像是凝固在了脸上,也不影响他眉锋微微皱起,仿佛是个既意外又觉得不妥的神情:“梁……他要招聘助教?”
少荆河很果断地点了个头,似乎还未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嗯。就是编纂词典那工作,梁老师他好像忙不过来,所以想找个助手。”
许立群还是笑,笑里隐隐透着一股不怀好意:“是真忙不过来,还是——”
“啊?”少荆河继续扮着懵懂。
“小少啊……”许立群一副欲言又止,还故作神秘地回头四下看了看,最后把他拉到门外一个角落里,压低声音,“就算你进校的时候梁老师已经被降级,你们平时是没有什么机会和他见面,不过他的那件丑事你不应该不知道吧?”
少荆河早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应该说,大多数人都会是这个反应。不过许立群毕竟是本系教授,他要去梁袈言身边工作的事除非不成,否则瞒是瞒不住的,所以他还不如大大方方自己主动说出来。
此刻他收起笑容,表情凝重得好像自己是真没想那么多:“您是说——”
“三年前,他在办公室里猥亵男生的事!男生!”
许立群咬牙切齿掷地有声,脸上是万分的唾弃,眼睛里却又闪耀着奇异的兴奋光芒,像那些只要谈起与“性”有关的案件就格外来精神的人,常常一边唾骂不屑一边四处与人津津乐道。
末了,他用那个眼神看向少荆河,抛出一句来自灵魂深处的叩问:“你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