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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四十二章 身似浮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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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青山绿水环绕,长江汩汩而流,本是嘈杂的环境在他耳中却没了半点声音,周身是一片静谧,浓郁的树木在他眼中也再无半分生动。
天地失色般,只有她一人白皙的面容与那染血的甲衣。
看着她一向无波无澜的脸上罕有的一抹惊慌,随即展现出的手足无措,他下意识的勾起唇角,她还是在意自己的。
“你……怎么会在这?”般若捏着剑柄的指节越发青白。
在脑海中日日夜夜反复浮现的脸,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眼前,看着他沧桑的面容,倦怠的身影似乎摇摇欲坠,还有幽蓝瞳孔中无所顾忌的滔天欣喜,此时此刻仿佛忘了呼吸,忘了自己,忘了……
忘了所有……
唇畔不受控制的弯起弧度,又在一瞬间很好的收敛。
宇文护道,“因为你在这里,有你的地方,怎么会没有我。”
有你的地方,怎么会没有我……多么美妙的情话,任谁都会被这真挚的情感所触动,般若也不例外,她无法否认内心深处埋藏的情感,可以在别人面前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思念的感觉带给她的是无穷尽的煎熬。
每每这个时候,她对自己的情感认知总会更深一分。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
宇文护打马上前两步,趁她不注意往她身边凑近,“这还要多谢陈案了,若不是他,我也不会闻出来你的味道,独属于你的气息,魂牵梦萦的气息……”
那日陈案刚往他身边一站,他就有所察觉,一个男人身上不会自带这种气味的,除非是接触过带那气味的人。
他特意借说话的机会凑得更近,将那细微的一抹气息嗅的清楚,他确定,这就是她的香气,天底下独一无二的香气。
是她来了,一定是她来了,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论是什么时候,她都不曾抛下自己,没有任自己在外漂流。
那一刻的喜悦,充斥头脑,还要在陈案面前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以免他通风报信放跑了般若。
眼底有温热的液体在积聚,似乎下一刻就会夺眶而出,染上红晕的双眸浸了水汽,恍若蒸腾的泉,轻柔若风,温暖如晨,“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盛被困在此,我必须来救援我的家人。”
宇文护无声无息地又离近了几分,声音都带上不可控的欣喜,“你的家人,也包括我吗?”
“我知道,你是为我而来,为了宇文护而来。”
“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一直有我的,你在乎我的安危,你是在乎我的,你为何不能遵从你自己的心?”
“你是独孤般若,你是那个敢爱敢恨胸怀远大的独孤般若,你为何不能为你自己而活?为什么每次都要为了别人牺牲你自己?”
“你知不知道,你伤心我会心疼,每次看到你不开心的样子,我宇文护这颗心,”宇文护抬起右手,按在心口处,幽蓝的眸子直直注视这眼前不堪一击的女人,“就像被一把钝了角的刀子,来回戳刺,直到鲜血四溢,直到心痛的无可救药!”
般若咬着唇,抓着缰绳的手不受控制的握紧,任由尖利的指甲突破皮肉的防护,流出丝丝鲜血,又在察觉的瞬间暗自抹去。
眼底的温热渐渐抑制住,长吸一口气平复方才波澜的心,狠狠咬住的唇几欲滴血,逼迫着自己重新建立起冰冷的心墙。狠厉再次在纤长睫羽下的美目中积聚,颤抖的声音也被她控制的很好,听不出任何异样,笑的正好一如往昔他们谈笑的模样,“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得不错过的,是以才会有那所谓的情深缘浅,有缘无分。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很幸运的守住自己所期望的情意,而我今生的使命与责任,是独孤家,是为了实现曾经高高在上的预言。你,我,都是乱世中的一个石子,波折坎坷,是乱世中的一簇浮萍,我们看似优越的凌驾在他人之上,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漂泊无依的。”
“可我,一直在努力的想要给你一个归依,让你可以安心的停留歇息。般若,天下之大,总会有一处净土可供我们安歇的,我们走,离开这里,过一场属于我们自己的日子,我知道你也是期望的,对不对?你明明不喜欢朝堂的风云变幻,也不喜欢诡异人心,我们明明可以逃离的,为何还要在泥沼挣扎?”
他直视着她的眼,扇睫纤纤浓密好看,幽深若古井的眸子蕴藏着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展示出的东西,可是他知道,那些东西他都可以读懂,她可以骗过别人甚至骗过她自己,却骗不了他,他对她的了解,不仅仅局限在今生,不仅仅限制于外表。
他能够如抽丝剥茧一般,将她不安的情绪一点点抽离出来,然后尽自己最大努力将其抚平,让她安心。
循循善诱,不急不躁,他以温和的语调,说着轻柔的话语,想要打开她封闭的心,让她接受一些东西的同时能够摒弃一些东西。
“我们都不是好人。”般若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继续纠缠,他所说的美好她也曾经在夜深人静时憧憬过,勾画过脑海中偶尔浮现的安逸的画面,她也曾以为可以逃离,却每每发现幻想与憧憬永远无法战胜现实。
就像她以为那次他可以顺利登上大位,却被宇文觉扰乱。
就像她以为她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自己也有足够的智谋为他出谋划策,却被冰蚕咬伤害了自己的同时也害了他。
就像这次她以为他保家卫国会万民敬仰,却暗地里被人出卖甚至性命攸关。
人的一生很是短暂,却总是有一些无法掌控的事情会时时发生,让人猝不及防让人无法善后。
既然无法掌控,那么只能尽量避免。
避免与他的接触,避免将他拉去浪潮翻涌。从他的话中,她清楚的知道,他的本心是不喜欢这些名利场上的追逐的。
既然如此,她又怎能自私的把自己与他捆绑在一起?
自己的梦想,还是应该由她自己来完成。
“我们都不是善男信女,因为那些事,手上都或多或少的沾染了无辜人的鲜血,就像被我利用的梁王元俭,就像……世道轮回总会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我既然已经浸染了鲜血落入果报之中,便不会轻易脱身,不会半途而废。”
“至于归依,”她轻轻一笑,少有的风情万种,“你莫是忘了?我是宁都王妃,宇文毓的妻子,我是独孤家的长女,如此算来,我有家人,有爱人,怎么会没有归依?又如何需要你来给我一个安身之所?”
宁都王妃!
这个前世今生都无法释怀的称呼你,惊得他一个激灵,方才平复的瞳孔再次闪烁着幽蓝光芒。
她从未见过他现在一般,一瞳幽蓝诡异恍若地狱之火,一瞳鲜红几欲泣血,微眯的双眸像是盯住唾手可得的猎物,却突然被那猎物跑掉时的盛怒。
鬓角的青筋暴起,整张脸也因为愤怒而变得异常红润,那抹红色顺着额角颧骨下颌一直蔓延到他修长的颈部。
像烈焰灼烧过一般。
她偏过头不去看他,调转马头的同时望向一旁发呆的曼陀,轻轻点头示意她们应该离开了。
“般若,你一定要这样气我吗?”宇文护也将马身歪过来再次挡住眼前人的去路,自嘲的一笑,暗骂自己差点上了她的当,着了她的道。
她这么说,不过是想激得他生气,然后记恨于她,甚至达成她不相往来的计划,他差一点就被她骗了。
果然是自己的般若,这些脾气秉性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过,不仅没变过,似乎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对,这样才对,这样才是她。
她何时会对他屈服。
宇文护道,“我只是征求你的意见,既然你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强迫你,你想要的我都会不予余力的送到你面前。只是,像今天这样的危险事,不要再做了好不好?你想救独孤盛,你告诉我就好了。”
他轻舒一口气,合了合眼,故作轻松的笑道,“不过我倒是真希望,你有一点为我而来的念头,这样哪怕即刻身死沙场我也死而无憾了。”
晴天霹雳般吓得一个激灵。
“闭嘴!你怎么会死!”在听到身死沙场的一瞬,仿佛忘了思考脱口而出,从未想过他会有朝一日死去。
看到他低头忍笑的时候,般若才发现自己似乎被某人套路了,恶狠狠瞪他一眼,“那你便……便好自为之吧!”本想说些刻薄的话,却怕万一哪天不小心应验成真了,不由得生生将那不好的话咽进肚里。
默默叹了口气,自己究竟为谁而来,只有自己知晓。
不,还有远在京城的父亲也知晓,她从不怕他们的感情纸包不住火一般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始终觉得你情我愿问心无愧。
可当父亲真的知道时,她又莫名的有一丝忐忑与不安,就像是做了坏事被抓住的小孩子。
般若蹙起眉头,莫名的惆怅,眼珠来回动了动,“此次宇文觉自寻死路,该是遂了他的意的时候了,新仇旧恨也该一起清算。近些时日你是否大意了?任由赵贵与宇文觉联合做大,竟然把念头打到几国存亡之战上来了。”
她冷哼一声,越发不屑,“我本想着大周初立,频繁帝位更迭会引起万民骚动,想让他安心活些时日,看来他比我预算的,还要着急去见阎王!”
唇边弯起的弧度更添邪魅,远远看去竟和对面宇文护的笑容如出一辙。
果然,是越来越像了。
宇文护挑眉,般若不再生气了,不由得轻松下来,松垮的坐在马背上,平添了几分慵懒之意,像是闲话家常一般悠闲的聊着家长里短,“赵贵?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奈何他胆子小,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只能顺水推舟推他一把,让他作茧自缚,死也有个美妙的借口。”
“原来是我多事了,一切都在太师的计划之中!”般若白他一眼,想着自己火急火燎的赶来,却是他下好的一盘棋,不免怒气升腾。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只下了饵食还没撒网,多亏般若及时相救。”他讨好的笑起来,“新仇旧恨,必然是要仔细清算的。”
打马上前离得更近一些,“般若,给你看个好东西!”
“哥舒!”
一旁哥舒应声前来,眼神冰冷扫过般若还颇有些愤愤不平,冷哼一声转过头去,而后递给自家主上一个精致的木盒,又打马退到一边静立。
般若目光放在那精致小巧的盒子上,浅浅一笑,很是赞赏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