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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番外五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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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日神的一场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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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怎么看呢?”柏蒙特问日神。
“你竟然问起我来了,”日神故作惊讶,“看来帕雷萨确实是你的挚友,你的心都没法平静下来做出判断——明明你其实已经有明白的决断了。”
白塔法师慢慢地迈上台阶。
“有什么决断啊?我怎么不知道呀。”他好似是漫不经心地对身边的幻影说道。
“如果你因为内心的软弱不想看清事实,做出恰当的选择,”日神摇摇头,“我不会阻止你那么做。”
柏蒙特脸上轻松的笑容消退了。日神对他说的话和他几个小时前对帕雷萨说的话如出一辙——谁没有勇气看清真理,谁就会失败,如果你因为对输的恐惧拒绝接受现实,一意孤行,我不会阻拦你自取灭亡。
法师踏上了了几级台阶,然后说道:“他会死。”
他的意识短暂被拉回到回忆中的争吵里,细想那些争辩的语句。接着他半是对日神解释,半是对不在此地的帕雷萨争论,说道:“这和命运的意志没有关系。曾经他拥有人心,所以他能赢;现在他失去了它,所以他会输。这场反叛不是结束,只是开始。他的战友会一个接一个反对他,总有一把剑是来自他无从防备之地。”
“凡人皆有一死。”日神说。
法师没有对此发出回应。他停下脚步。神庙的台阶已经没了,接下来是原始的山峰,不化的积雪。往前走,人迹罕至的神峰上有一个洞穴,古老的北地部落的祭司说,那里居住着纯白的神明,高傲地用祂金黄的双瞳俯瞰众生。
“把一切告诉他,帮他钻过契约的漏洞,”法师像是在自言自语,“帕雷萨会活;遵守约定,袖手旁观,毫无疑问,帕雷萨会死。”他顿了一下,“可是,动用非凡的力量去阻止帕雷萨,让他活,这是对他的折辱;遵守约定,保持沉默,所有人不过是得到应得的结局。”
他在雪里站了很久。
当他再次开始迈步时,日神问他:“所以,你选择了什么?”
柏蒙特笑了一声。
“我还没有决定,”他对驻足于赫莫斯感知范围之外的日神说,“但见到他时,总会有一个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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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爱神的一场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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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对你怨恨非常,”爱神说,“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也许第七会凭着本能的恨意把你折磨致死——鉴于你已经死了,你的灵魂被囚禁在它的意识中,它会把你彻底毁掉,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呆在虚无中和这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位人间传奇的亡灵耸耸肩。
“在虚无中,你不会幸福,却也不会痛苦。”
“能再见到他,我很乐意承受任何痛苦。”将军高兴地说,“我确实爱他,您不是最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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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们的一场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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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把他复活!”爱神大声说。
死神奇怪地瞥了她一眼:“谁?”
“帕雷萨,帕雷萨·海泽拉姆,寒冰的恋人,死去的传奇。”爱神回答道。
“命运会让他再次死掉。”死神毫不留情地指出。
“这世界总会到达一个命运可以容忍他的年代!”
“那有什么意义?也许那个时候那头该死的龙早就死了。”
“也许它不会死,”爱神兴奋地说,“也许它不仅没死,而且仍然爱他,哦——爱!”她露出了陶醉的表情,漂亮的脸泛起红晕。
“上一次,你把他俩困在梦里,”死神毫不留情地指出,“以为他们能在幻境相伴相爱到永远——既解决了我们的一个麻烦,又满足了你的趣味——结果?”
“那是因为我们欺骗不了一头龙!如果它没有发现那是梦的话,它会一直沉眠下去!”
“就算寒冰发现了那是梦,他也应该发现,给他的那个恋人不是虚假的影子,是真实的亡魂。然而呢?它选择放下过去,展望未来:巨龙离开梦境,亡魂回到我这儿。你瞧,我们就是没法掌控这些讨厌的大垃圾。”
“我们不需要掌控它,”爱神固执地说,“我们只需要给它一个机会,给他们一个机会……”
“这听起来真不像你,”死神刻薄地笑了,“像是幸运,‘这其中有不能否认的希望呀!’”他捏着嗓子模仿幸运的口气。
他看到爱神看着他,于是收起了笑。
“以龙的傲慢,寒冰可不会感激你,”他警告,“那个凡人也不会领你的情,他活着的时候抛弃所爱,再活一次还会如此。”
“我明白,”爱神说,“但其中有不可否认的希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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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幻影的一场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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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死了。”赫莫斯对这个他想象出来的帕雷萨说。他想象他们站在帕雷萨封地的麦场上,金黄的麦粒在他们腿边像波浪一样翻滚。濒死的感觉仍然存在,总算不那么难熬了。
“还早着呢。”这个帕雷萨这么回答他。
赫莫斯知道他说的没错,还早着呢,龙的力量有那么多,哪怕死也要死很久才能死透。
“也许我不该想象一个你,”赫莫斯闷闷不乐地说,“你只会徒增我的难过。”
“可你还是这样做了,说明……不,也许什么也不能说明,你就是太放不下我了。”对方回答他。这感觉很奇妙,这个帕雷萨是又赫莫斯自己想象出来的,可他自己一点也不能让他说出点好听话来……
可假的仍旧是假的。他在自问自答,他们的谈话不会有什么令他意料之外的东西。
那一瞬间龙想毁掉这些想象,回到难熬的现实里去。最终他没有这么干。
“我觉得后悔了。”他说。
“后悔是一种多么正常的情绪,你没有习惯它才是不正常的。好吧,也许我该关心一下:你后悔什么呀?”
“我什么都后悔,和你有关的每一件事都后悔。”
“因为这次它终于危及到你的性命了。”
赫莫斯因为耻辱而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他回答道:“是的。”
“那可真遗憾,我本来期待你会否认它,告诉我那是因为你突然发现你如此爱我。”
“……我不知道。你死了,龙不怀念幻影。”
“你正在留恋一个幻影。”
“那是因为我也快死了。真该死,你就不能……”
帕雷萨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也是这么死的。”
“……什么?”
“‘帕雷萨将军流血而死’,忘了吗?”
“……我当时不在场,这也许是假的。”
“你只听过这个说法,所以你把它当真了,你现在安排我这么说,就是因为你觉得我就是这么死的——被困在自己的营帐里,无助地看着血怎么也止不住的冒出来,一点一点感受死亡逼近——你现在就在面临这些。”
赫莫斯深吸了一口气。
“我当时不在你身边。”
“也许你是在我身边的,就像我现在在你身边一样。”
龙沉默地望了他一会儿,仍旧说道:“这是假的。”
“你把它当成真的,它就是真的了。”帕雷萨说。他笑得和他生前那样欠揍,而且像他生前那样,理直气壮地过来搂他,吻他。
但龙还是对他说:“你会一直留在这儿陪我对吗?”
“除非你赶我走,像上次那样——是的,我会一直陪着你。”这个纯粹由想象组成的幻影向他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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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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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会有点疼,”赫莫斯说,“蛇毒还没有特效药或魔咒。”
他捏着帕雷萨被咬伤的那只手,盯着他的眼睛。对不起。他的目光在这么说。因为他不能治好他,因为他只能就这样守在他身边,等他死去,等誓约把他复活。
“好吧,”帕雷萨轻快地说,“看来你确实挺有先见之明的,人类确实挺容易死的。”
赫莫斯叹了口气,附和他的话,笑了一下。他们在一棵树下坐下来,等待。
帕雷萨开始感到蛇毒在他的血管里烧灼,就像火星正在掠过整条手臂。过一会儿会更疼吗?
赫莫斯握着他的手,一股清凉的感觉蔓延上来,渐渐不疼了。
“这里还是太危险了。”赫莫斯说。
“也很迷人。”帕雷萨回答,“就像你一样。”
赫莫斯的眼神不安地闪烁着。
“你觉得我很危险?”
“你本来就比毒蛇还危险,”帕雷萨笑着回答,“不过我知道你对我不危险,因为你不会咬我——哦,好吧,你咬过我。更正:你不会咬死我。”
他在说刚重逢的那次。赫莫斯和他一起笑着。
冷风吹过树叶,有雨滴落下来。帕雷萨感觉不到烧灼的疼痛,但眩晕感变得越来越明显。他靠在赫莫斯的肩膀上。他觉得自己有了一些幻觉,现实变得像梦一样虚幻,幻影变得和现实一样真实。
“你还好吗?”赫莫斯的声音维系着他对现实的感觉。
“还好。”帕雷萨说,“不是很疼。”
他想着刚才咬他的那条蛇,很大的一条,不过他见过更大的。
“更大的?”赫莫斯问。
帕雷萨发现自己刚才把自己在想的东西叨念出来了。
“嗯……”他回答,“是流浪艺人带来的。我小时候。八岁还是九岁?他们有一条手臂粗的大蛇,从南边危险的黑暗森林里抓住的。”他闭上眼睛,那条蛇浮现在眼前。
“纯白色。”
手臂粗。
“手臂粗。”
他的父亲让他去摸它。
“为了锻炼我的胆量。他们告诉我那是一条多么可怕的蛇,被咬一口就会立刻丧命——他们故意没告诉我,它的毒牙已经被敲掉了。”
“你摸了吗?”赫莫斯问。
“摸了一遍又一遍。我父亲很满意。”帕雷萨说。
“为了让他满意?”
帕雷萨轻轻地呼吸着,没有回答。他抬起手,手指反复抚摸着赫莫斯的面颊。
“不,”他说,“是因为我喜欢它。它是纯白色的,很美。就像你一样。”
他的手指滑向赫莫斯的嘴唇。
赫莫斯移开他的手,嘴唇落在他的嘴唇上。帕雷萨觉得自己在这个吻里溶解,化开,消失。
他再次苏醒,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凉风吹着他额头的冷汗。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枕在赫莫斯膝上。龙的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接着俯下身,穿过氤氲的水汽,吻上他重获新生后温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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