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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没有你的余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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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雷萨没预料到这个。是的,他知道赫莫斯肯定会做最后的挣扎和谈判,换做帕雷萨自己也会做,但他没预料到这个。
他希望自己能别过头去,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这样他看不到【】,听不见【】。
“你现在愿意和我回去了吗?”第四问他。
“没可能——”他的声音因为剧痛断断续续。
“哦,小七。”她可怜他似的停下了片刻,在他缓过来一些的时候动手【】。她对他他说:“巴尔卡莫尼菲多,你输了,却胆敢反抗我?”
“你完不成——”
【】。
“我不是第十三,”第四说,“我是阿娜莉,你反抗我,我就杀了你。”
“那正合我意!”
“不不不,那不合你意。”她把第七的头拽起来,让他看着帕雷萨,“只有你会死,你想占有的这个人类会活下来,活到寿终正寝。你想象一下,他很快就把你抛在脑后,像忘掉一个噩梦一样忘掉你。他还这么年轻,会娶妻生子,儿孙满堂。等他临死的时候,他回顾自己的一生,想念着自己生命中爱的那些人——哦,这其中并没有你——他追忆完自己的人生,看看床前守着他的他可爱的孩子们,他看着他们的脸,每一张都像极了年轻时的他,以及和他生下他们的孩子们的母亲——哦,也没有你——他遗憾自己要离他们而去,他多么不想啊!多么不舍啊!他舍不得离开这个带给他如此多欢笑和泪水的世界,而这些欢笑和泪水——当然都没有你。你想要这样吗,第七,你想吗?”
帕雷萨看见一条又一条伤疤在赫莫斯脸上绽开。奇怪的伤疤,不像是新的伤口,像是陈年旧伤。不知道为什么,帕雷萨醒悟到——那是赫莫斯在伊多尔克的封印里留下的伤口。
是啊,克里斯塔尔提醒过他。赫莫斯受了很重的伤,非常非常重的伤,到现在也没有好。
“冷静点,第七,你的幻术都维持不住了,”第四说,“你现在原本的样子好难看的,他不止会记住你是一个噩梦,还是一个很丑的噩梦。又可怕,又难看,他不忘掉你才怪呢。”
她把赫莫斯的头重新按回地上。
“现在,谨慎地思考你的答案,”她说,“想清楚——你是想就你一个死在这儿,他去过那个没有你的余生,还是先和我回去,再另想别的办法?”她顿了顿,又柔和了语气说,“来,第七,我们先回去,你的人类跑不了,你还可以再找别的机会达成你的愿望。”
她等待了一会儿,然后俯下身。
“说吧,告诉我答案。”
帕雷萨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幻梦抬起头,向他微笑了一下,接着,她和伤痕累累的赫莫斯消失了。
帕雷萨坐在原地。冰和霜都没有了,这里恢复成原貌,就像从来只有他自己一样。他去看自己的手心,誓约的痕迹还在,赫莫斯还活着。他盯着它看了好久,它依旧没有消失。他如释重负。
他接着意识到自己的手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没有伤口,没有血,愈合如初。
要是他们也能就这样恢复就好了。
爱神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您愧疚了?”
帕雷萨仰起头,看着她。她的眼睛是金色的,所有的龙和龙裔的眼睛都是金色的,但是这双是不一样的。他一眼就能认出,这双眼睛只属于赫莫斯。
“我不愧疚。”帕雷萨说。
“不愧疚,还是不想愧疚?”爱神问。
帕雷萨沉默了半晌,回答:“我不能愧疚,不然我就背上了永远也还不清的债。”
“您没有债,”爱神说,“寒冰是自愿的,没有人强迫他。”
“他曾经是一位半神……”帕雷萨说。
他过了一会儿,又说:“说真的,他应该离开我。他不应该遇见我。我对他来说只是你们给他的一个教训,一个惩罚,他只要碰上我就没有好下场。”
“我不喜欢听人这样形容爱,”爱神说,“不过一开始,是的,惩罚他的傲慢。”
帕雷萨很轻微地笑了一下。
“虽然我知道多半不可以,但还是想斗胆请求您一下——您可以直接解开我和他之间的誓约吗?”
“我不会眷顾您,”爱神说,“但我好奇:您想做什么?”
帕雷萨的手指轻轻挠着地板。
“他不会死,但他会不断不断地努力,搞出一出又一出事端打扰我。”
“解除誓约并不一定能让寒冰改变主意。”
“让他死太难了,”帕雷萨说,“我死比较容易。”他的语气就像在说:看看天上的云,快要下雨了,我们最好带上伞。
爱神失语。
“只要我活着,他就咽不下这口气,但我死了,他就只能接受了。然后他就会开始变得正常起来,去再找别人。他一直是个很好的爱人,是我把他逼疯了。会有很多很多人来爱他,他们都不像我,又残酷,又扭曲,又猜忌,又薄情。一个更配得上他的爱的人。”
“但他不一定爱他们,”爱神说,“他爱你。”
“他只是舍不得我,舍不得让自己失败。”帕雷萨回答,“如果我没有复活就好了,皆大欢喜。我现在死也来得及,一劳永逸。”
“如果您没有复活,”爱神说,“那只是一成不变。过往的遗憾已成定局,没有新的机会来弥补它。”
帕雷萨抱着自己的膝盖。
“没有机会可以弥补,”他说,“我已经是这样的人了,而且死过一次,就证明,我不适合活着。要弥补遗憾太难了,我力不能及。我曾经想做个立于不败之地的人,我失败了。我现在想做个不伤害所爱之人的人,我还是失败了。”
“现在说失败还早了点,”爱神说,“距离您下定决心,用崭新的方式生活,才过了多久呢?”
“是啊,改变需要时间……”帕雷萨喃喃地说,“但我已经提早把他的耐心都消耗完了,没有机会了。”一种深深的难过缠绕着他的心。
“……离开寒冰,您也可以再去爱别人的。”
帕雷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也许吧,”帕雷萨收回视线,说,“但是太累了,太无聊了,实在没什么意思,又很痛苦,令人难堪。我爱过的东西很少,每个和我的结局都不怎么样。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多一条命只能是一场惩罚。我的生命越长,我就越能明白我有多么可憎。我看着过去,知道死人对我发出过怎样的诅咒;我看着未来,知道又有活人成为我新的牺牲品。还是不活着比较自在,听不见别人的憎恨,也诞生不了自己的憎恨。消失,最适合我。”
他停顿了良久。
“但是不论如何,”他又说,“我还是感谢您,让我和他相遇,虽然对他来说是场灾难,但对我来说是眷顾。如果不是您的指引,我遇不到他,这个让我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情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喉咙一干,留下了几滴眼泪。
“不论如何,还是谢谢您。”他最后对爱神说。
他醒了。
*
“我不想这样的。”龙王说。她向第七伸出一只手。
后者被漆黑的锁链【】禁锢在地上。疼痛让他没办法再入梦。他模样狼狈,虽然梦里的伤不是真的伤,但他一度崩溃,濒临暴走是真的。
“现在,我要聚拢你涣散的精神,”龙王说,“会很痛。”
赫莫斯仰起头,看着她,挑衅地笑了。
“我再清醒一百倍,我的答案还是不会变——我要拉着帕雷萨·海泽拉姆一块儿去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