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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睡不醒的冬三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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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肯定是想偏袒她的近亲,向你施压。她该不会还希望你和那头龙言归于好重新在一起吧。”
小法师显得愤愤不平,反倒让帕雷萨不好意思起来。
“他们是龙哎,”他脱下外套,躺到床上,“在过去,人们把他们当成神崇拜。”
“人们只崇拜纯血的龙,”小法师纠正,“但这不一样……我终于明白你怎么能受得了那头龙对你的态度,因为你来自古代,你那时候,国王还可以随便杀人呢!”
“国王现在也可以随便杀人。”
“但不能放在明面上了,因为人们已经不认同这个道理——有人可以主宰另一群人的一切。”
帕雷萨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问:“他对我什么态度?”
“把你当成它的所有物。”
帕雷萨摆摆手。
“恋爱中的人都这样——这叫嫉妒。你看到洛古特对别人笑的时候不会不高兴吗?”
“没有!”
“好吧。反正这很正常,我有时候也会……我想到他有过别的恋人的时候……总之……”
“这肯定不一样,”小法师咬着手指说,“你也没有为了这件事把他暴打一顿。”
“因为我不能。要是我能的话我想把他锁起来,哪也不能去,谁也不能见。当然,我只想当笼子外的人,不想当笼子里的人。”
他发现小法师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问莱尼。
“你为什么要替它说话?我以为……”他欲言又止。
“我没有替他说话,”帕雷萨说,他揉揉脸,“天上诸神……你都看过那些记载了,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我下过十几次屠城的命令,为了立威把一个人当场烹杀,用一个人的父母和孩子做威胁叫他背叛他的国王,刑讯俘虏的时候……”
“打住。”
“好吧,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你还这么年轻。”
风雪在敲打窗户。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能当个好人,而且要既当个改变世界的人,同时又是好人。”帕雷萨说。
“你不是真心想做那些事。”
帕雷萨无奈的笑了。
“现在和你说话的时候就能让我感到——你是真的年轻,我是假的。”
*
帕雷萨失眠了。可能是今天走了太多的路,他的脚踝疼得厉害。
也可能是龙王过来让他压力太大。他压力大的时候脚踝的疼确实会更明显一点。
他觉得他今天不应该和莱尼说那么多有的没的。没必要,真没必要。
他想这是他身为人类的劣根,间歇爆发的想要被了解的渴望。他当约翰的日子太轻率放松了,很容易就把这种渴望抒发出去。
脚踝好疼。
当约翰是挺快乐的,他想,就是太蠢了,容易上当,容易掉进陷阱,容易陷入虚假的幻想,容易自欺欺人。
他不当约翰。他装成约翰,不当约翰。
他想起在不涉之森的那段经历,像梦一样。他想起那头漂亮的独角兽,发着莹莹白光,收住它的冲刺,在他面前温顺地垂首。他想起那位满面沟壑的长老,充满时间赋予的智慧,询问他:你是想向困境屈服,还是要改变它?他想起篝火边的晚会,他惊喜地接过那把像从过去里穿越过来的琉特琴,给那几个着装古朴的住民弹一首歌颂爱情的歌谣。他想起赫莫斯。要小心地想他。帕雷萨摩挲自己手心的痕迹,誓约没有变化。他继续想赫莫斯。那个领路的小女孩儿说:能通过女神大人的检验的人都有一条纯粹洁白的灵魂,是不会危害我们的值得信赖的好人。我有一条纯粹洁白的灵魂?他不可置信,自嘲地看向赫莫斯,这头龙笑吟吟,傻乎乎地看着他,就像在说:你有啊,我相信你有。
但是,他没有。他姐姐留下的那个傻逼魔法只是检测谁会危害她的乌有之乡,而不检测这个人是不是善良,是不是讲道义,是不是会呵护自己的爱人。
是不是疑心病多,是不是报复心重,是不是会把一切好东西都毁掉。
是不是一定要把自己扯进孤家寡人的境况里才罢休。
他不该对莱尼说那么多。帕雷萨想。莱尼还太年轻了,听不了那些真正残酷的事情。
不过这只是一时的疏忽,这个错误他不会再犯。而且他很快要离开这里。
他会找到办法甩掉博古亚这个尾巴。去别的地方,有别的工作,有别的生活,认识别的人。未来徐徐展开,这是唯一能令他感到安慰的地方——永远有一个未知的未来让他期待。
一个没有人站在他身边的未来。
他捂上眼睛,定定神。他要睡觉,明天还得工作。
*
莱尼早上起来,发现有点不对劲。一般来说,帕雷萨会比他先醒。
但是,好吧,他想,最近帕雷萨一直精神不好,晚上睡不着觉,也许他昨晚突然睡得好了点呢?
他蹑手蹑脚地起床。
他洗漱完毕,去帮姑妈。他告诉盖沙夫人帕雷萨可能昨天见到那个警察,想起他的悲催遭遇,心累,加上走路太多,身也累,现在还没醒。
盖沙夫人表示早餐再叫他吧。
早餐做好的时候,莱尼回到阁楼,看到帕雷萨仍旧没醒。
他迟疑了一下——想起帕雷萨昨天晚上给他的大魔王的压迫感——但还是走上前,叫了他几声。
没醒。
推他。
没醒。
使劲摇晃。
没醒。
莱尼慌了。
阁楼的门被推开,那个装成白魔在监视帕雷萨的龙大步走进来:“出什么事了?”
“我叫不醒他。”
博古亚跪在地上,听听他的心跳,摸摸他的脉搏,感受他的体温,血流,魔力循环。
“他看上去只是睡着了……”白魔嘀咕。
“那我为什么叫不醒他?”
白魔重复了一遍莱尼刚刚推摇的动作。
“喂,人类,我……赫莫斯过来了。”“喂,人类,我们要把你关进黑渊了。”“喂,人类……海泽拉姆,你给我醒醒,帕雷萨·海泽拉姆?”
“我们得把他送到医院。”
“医院没有用。”博古亚说,“他分享了赫莫斯阁下的魔法免疫,诅咒对他不起效果,这不是诅咒……”
“那他为什么醒不过来了?”
“看好他。我去问问我们那边有没有出事。”
*
“我以为他只是不想理我而已。”洛尔说,“需要把塔姆林找过来吗?”
“先不用。”龙王说。
她直接扯开了裹住赫莫斯的翼,洛尔听见骨头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禁皱眉。
“巴尔卡莫尼菲多,”龙王拽着赫莫斯的领子,“我命令你,醒来。”
无事发生。
她松开他。
“第八看过了吗?”
“沃尔夫还在路上……”
“我要去找一个朋友,别叫塔姆林,他恨第七。有情况及时联系我。”
*
“我当然不会帮忙啦,乔伊。”这个女人放下茶杯,对龙王说。他们窗外不时传来少年们的笑声,操场上正在打雪仗。“这是他们自己的事啦,就算以悲剧收场,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要是我们——神——对芸芸众生的生活处处都插手,处处都干预,要灵魂和自我意识有什么用呢?”
“你已经插手过两次了。”龙王说,“复活帕雷萨·海泽拉姆,对我做出警告。”
“一次,”女人微笑着说,“神谕不算神眷,更何况那还不是神谕——只是朋友间的一次友好交流,八卦分享而已。”
“你插手过一次。”
“因为我恰好被感动了嘛。但现在我可一点也不感动。”爱神捧起茶杯,呷了口茶,“寒冰那时候多挨一会儿,就过去了。帕雷萨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可对寒冰向来容易心软,谁让他那时候自暴自弃,开始发疯了呢?”
“他受了很重的伤。”
“寒冰累了,不想继续了。”爱神眼神放空,“这是他的选择,要尊重他哦。”
“哪怕是让帕雷萨·海泽拉姆陪他去死?”
“如果安德烈死后有知,发现你为挽救这个屠戮他全镇人性命的刽子手而不懈努力,你觉得他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龙王不语。
爱神继续说:“帕雷萨·海泽拉姆为他做过的一切,配被千刀万剐,剥皮抽筋,死上成千上万次,灵魂永远在地狱之火饱受煎熬。”她接着莞尔一笑:“幸好,地狱是教皇安德烈一世编出来,安慰他自己,安慰世人的谎言。帕雷萨不用死得太久,太痛苦。而且寒冰会一直陪着他。”
“第七打算做什么?”
爱神指了指龙王挂着通讯水晶球的腰带。
“金沙会告诉你。”
正在此时,窗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一个穿着厚厚冬衣的学生,兴奋地笑着,身上全是雪,敲着玻璃。
老师,您不出来和我们一起玩吗?他在这样说。
爱神笑着向他点头。
“请自便。”爱神对龙王说。她站起来,披上大衣,裹上围巾,戴上帽子。
她走后,龙王发现自己的水晶球在发亮。是第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