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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4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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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的一天,在她们原本美好恬静的生活中像炸*弹一样从天而降,毫无预报,说来就来,令人猝不及防。
若水哭到肝肠寸断,心里只希望那是一场恶梦。恶梦会醒,所有发生的,都不是真的。然而这不是恶梦,所以它永远不可能醒过来。
等待苦难中的救援,变成了她这一生中最漫长、最痛苦、最煎熬的过程。
眼前的惨况让她惶恐焦虑到无以复加,老天爷却又像是故意的跟她开着一场并不好笑的玩笑————时间变慢了,慢得令她在每一个瞬间都觉得自己就快要崩溃——————
消防局的队伍仿佛是过了半个世纪才赶到现场来扑火,在一片人声沸腾、慌张和混乱的景象之中,救援队伍把现场堵得水泄不通,黄黑色带紧急的围住了事发现场,人群也就在这时候被疏散,而她们和所有赶到现场的罹难者家属一样,在焦虑万分之下却受促回家等候进一步的消息。作为案发现场的第一目击者和灾难的受害者之一,警方需要向她们录取口供以配合灾情调查和搜证工作。
那晚回家之后,警方的消息在午夜传来,证实工厂当时共有四十六人,四十五人都在爆炸案中罹难,仅一幸存,而这个幸存者,就是若水。尽管,她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逃出生天。至于爆炸的起因仍然在调查之中。
“小乔,为什么哥哥死得那么惨?为什么他得不到善终?” 若水哭到心都碎了。
可怜回到家以后的乔楚,仍然无法抑制自己浑身的颤抖。那种颤抖由外到内,再由内到外,那是属于一种身心灵的颤抖,因为就在这一天,她其实只差一步就永远失去了若水。那一步,也许只是一分钟,也许只是一念间。
也许。她不知道。
人的生命竟然像一场赌博、一次试探,如此的无从掌控。一夜之间,一念之差,你就可能和某一个人从此阴阳相隔。
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的脑海涌现出太多恐怖的画面,那是一种后怕,一种只有一个结果、心有余悸的后怕。
如果不是因为这段日子终日莫名的惴惴不安,如果不是某种奇异的感应,如果不是她反常的坚持,今晚回到这个家里的,肯定就只有她一个人。
在她深深感恩老天不断向她发出各种的感召之余,复杂的情绪却也令得她的大脑一刻也无法平静下来。每每只要想到那个可能没有坚持住的关键点,她都会忍不住悄然落泪。
乔楚不想让若水看见她的情绪。失去了若山,她已经够难过的了。她必须竭力地把情绪彻底的收拾好,才能面对伤心欲绝的她,她也必须比她更坚强和镇静。
若水已经整个晚上没吃过一粒饭,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乔楚拿到微波炉给她弄热,设法哄她吃下去,她还是摇头,说她吃不下。
她一直就守在若山留在客厅的那个箱子前面。那是他此刻唯一留下的遗物。她打开箱子,把那些衣服揣在怀里,然后她关上箱子,又趴在箱子上哭得死去活来,如此反复着——————。
乔楚抱着药箱来到她身边,要替她处理身上的伤口。若水喃喃的问她:“小乔,哥哥为什么要来这里送死?”
乔楚放下药箱,只是把她抱在怀里,说不出一句话。她心里完全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给她。
“他好好的一个人,从来就只呆在他小小的桑阳镇不好吗?他明明就跟他那个同学失联了十几年,为什么他们一联系上他就死了?为什么?”
“命运”这两个字从来不是乔楚会真正去思索的课题。更确切的说,她跟许多的人们一样,只有在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证明生命无常的时候,才会把一切归咎于命运,然而那只是一种无奈的悲叹。而命运究竟是什么?归咎于命运,终究不是一个圆满的答案。可是,在今天以后,她开始相信,人的命运背后,肯定有着一股什么力量在操纵着。
没有无缘无故的生,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死,为什么有人可得善终,为什么有人不得善终,大部分的人祸福相依的过一辈子,可有些人只走到中途就已经撒手人寰。她开始很想去寻找答案。
乔楚发现若水的身上至少有超过六个能见的皮外伤,还有多处瘀伤。她心疼的说:“我们明天还是得去医院一趟,好吗?”事实上,在回家之前,她就要先带她到医院验伤,她却坚持要回家等消息。
而此刻,就在她的意识渐渐接受了最残酷的事实之后,神经系统才慢慢的恢复知觉,她开始能感觉到身体上的各种疼痛了——首先是骨头上的挫伤,再来是那些皮外伤带来撕裂的疼痛。
然而这都比不上她失去了哥哥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哥哥的痛,比起她的,那是痛上千万倍都不止的,想到这里,她简直心如刀割,眼泪又重新扑簌而下:“小乔,哥哥这么死,他肯定很痛很痛了,我宁愿死的人是我,我愿意代替他去死…。”
“你不能这么想,你走了我怎么办才好呢?哥哥只是比你早一点到一个更好的地方,不在人间受苦而已。”乔楚简直是挖空了心思才能说出这句话。
然而这句话对若水似乎很有效,她像是突然得到了很大的安慰,不住的点头,抖落了更多的泪水说,:“哥哥一定是预先去到一个更好的地方的,一定是。”
“你这么想就对了。”她只想尽力去安慰她。
看着乔楚为她手上的伤口消毒和敷药,若水像是突然才有所发现,她说:“小乔,你送给我的新手表不见了,手表…。”事实上,手表随着她飞趴在地的那一刻早已跟着水壶一并飞离了她的手。
乔楚安慰她说:“不见就由得它,就当它替你消了灾,你没事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那晚,她只喝了一杯热牛奶,好不容易才睡了过去。可是睡不到天亮,她突然又哭醒了。
乔楚彻夜难眠,就是生怕身边的人随时会溃不成形,只有保持在清醒状态下守护着她,她才会觉得比较安心。她搂着她,听见她低声在哭:“小乔,我真的已经失去我哥了吗,我到这一刻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若水没有勇气第一时间告诉妈妈哥哥已经离开的消息,偏偏她的大名连同照片却又在隔天上了报端,灾难的幸存者永远会被媒体无限的放大。在那个小小的桑阳镇,没有什么风声会不走漏,更何况是这种灾难性的新闻,更何况,她和若山是桑阳街《老字号》东主的儿女。
是的,这个消息简直就在那个小镇造成了轰动,根本就不可能瞒得住他们的母亲————《老字号》东主的一对儿女,儿子不幸罹难,女儿侥幸存活。
可是,事实却不是若水所以为的那样。妈妈并不知道这个噩耗,消息像是被老天隔绝了一样,因为,此时此刻的她,已经被送往距离小镇一百公里以外的一所大医院里。没有人会忍心把一个这样的噩耗告诉一个病患者。
“阿姨,我妈呢,她怎么了?”若水早上接来的电话,不是妈妈,而是三阿姨打来的。
三阿姨强装镇定的说:“若水,若山的事我从报章上知道了,你先办理好哥哥的身后事,别担心你妈,这里有我们,我们会照顾好她,等你办妥了要事再回来看她。”
若水陷入巨大的茫然和恐慌中,简直不知道老天又在跟她开什么玩笑,她还是紧张的问:“我妈到底怎么了?你现在就告诉我啊。”
“没大事,别太挂心,等你回来再说,若水,阿姨还有事忙,先挂电话了。”三阿姨匆匆说完真的把电话挂了。
若水根本无暇去胡思乱想,她的精神和体力只足够让她应付眼前哥哥的事。
同样的一天,几乎所有认识若水和乔楚的朋友都打电话来慰问了,这也包括了周临珊。她沉重的对乔楚说:“我刚刚看到了新闻报导,真没想若山就这样走了,他是多么阳光活泼的一个人,若水现在怎么样?她还好吗? ”
乔楚坦白告诉了她:“她并不好,一整晚都吃不下东西,我很担心她。”
周临珊安慰的说:“她需要一段时间。”
然后,她仍然是那句话:“需要我的帮助,随时告诉我。”
乔楚感激的说了声谢谢。
对若水和乔楚而言,接下去面对的每一个过程都无比的艰难。
办理好哥哥的身后事之后,若水连夜订了机票赶回桑阳镇老家,再舟车劳顿转了两趟车才抵达三阿姨所说的那间大医院去看妈妈。
来到医院,从阿姨和舅舅那里得来的消息让她再度崩溃:妈妈竟然患上了胃癌,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医生证实为癌症的末期,而且病情紧张,第二天必须接受第一次化疗。
可遗憾的是,这个第一次进行的化疗妈妈并没能挺过来。
不幸接踵而来,这又是另外一个永远不可能醒过来的恶梦。哥哥走得猝然,妈妈也走得猝然。一夜之间,两个她最亲的人都离开了她,永远的离开了她。
妈妈安详闭眼的那个清晨,阿姨们和舅舅都陪在若水身旁。尚未能对哥哥的意外死亡释怀的她,此刻再度面对妈妈的骤然离世,心里的恐惧、悲伤和疑惑早已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可是为了让妈妈走得安心,她强忍住了所有的悲伤,她甚至不敢掉下一滴泪。
同一天下午,妈妈的遗体被专车送回桑阳镇若水家里的时候,乔楚从城里赶来了。若水强忍了多时的眼泪也就在这时候犹如山洪暴发,她抱住她,悲恸的不能自已:“小乔,我失去了哥哥,也失去了妈妈,我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生得那么突然?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的惩罚我呢?以后我再也叫不到一声妈妈,也叫不到一声哥哥了,我已经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了….。”
在若水面对亲人离世、内心备受煎熬的时刻,依然是小孟师傅给了她莫大的精神力量,让她的内心得以维持在一种忧伤的平静之中。他也是妈妈葬礼的主持人。于是她们知道了,妈妈肉身虽死,她的神识依然还在,她们要把握住四十九天的黄金时间为妈妈吃素、祈福、积功累德,希望妈妈得以往生极乐或投生善处。师傅说,这是留下来的人能为逝者做的最有意义的事。
乔楚陪着若水一直在桑阳镇度过了妈妈的头七。离开的前夕,若水特意从相簿里抽选了妈妈和哥哥一张她觉得最好的生活照到照相馆冲洗,然后再找人镶在相框里。
她怀抱着这两幅遗像去乘坐飞机,要把它们带回城她们的家里。在飞机上,她不断的用手去抚摸照片中的妈妈。那是三年前若水用胶卷相机为她拍的照片:妈妈站在《老字号》门口,穿着一条白色束身连身裙,两手牵在身前,有些腼腆,微微笑着,妈妈依然年轻,却丝毫没有任何预兆的说走就走了。这么抚摸着,仿佛妈妈真的就在她的怀里,却也让她悲从中来…..。
乔楚紧握若水的手,用一种全力支持着她的眼神看着她。若水这段日子根本没真正合过眼,也没有像样的吃过一顿饭。她其实已经累不成形。此刻她把自己的头枕在她的肩膀上,稍稍放松,困意渐生,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