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小黑屋》酌棠

1、云家

　　年初，广陵城里连着下了好几场雪，雪花纷纷扬扬落得恣意，势头铺天盖地，很像要把这天地改头换面一般。

　　雪势过大，城区东西市和南北街那宽大的青石路上，人影罕见。

　　即便有人，也是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认路，往日里最是热闹的地方，也全都静悄悄的。

　　好不容易雪停了，虽然北风呼啸依旧，凭着天上那轮散着微微暖意的太阳，广陵城又似活了一般，街市路边，车马行人渐渐络绎。

　　站在路边看这百车出行盛况的人都知道，不过是因为前几天广陵城云家跌进雪里被埋的大小姐，今日竟然醒了。

　　城里的达官显贵自然要探望一番聊表心意。

　　从朱曜道去城东的这些马车的去向，也因此极好猜。

　　毕竟云家不若其他的世家，是皇族御用的医圣世家，跟随太宗皇帝开国的六大功勋世家之一。

　　这一代的当家人云老爷子，更是深受当今西宫太后和皇上的信任，任着太医院的院首，手里握着整个国药库。

　　云老爷子原来在京都侍奉圣上和太后，年前忽然带了一大家子来到广陵城里的宅子。

　　隔不了几天，城里那些世家便得到了京都传来的消息，云老爷子原来是得了陛下御笔恩赐，特意赏了一座宅子，让他带着家眷来休养。

　　谁知前几日天降大雪，云家的大小姐贪玩，支走仆人只身去了一个园子里，结果半日不见人影，最后被一个套鸟的仆人发现埋在雪地里只有鞋子露在外面。

　　这下可不得了，仆人轻易不敢动她，忙去喊人。

　　一来一回，云大小姐又白白地在雪地里多躺了一刻钟，被几个健壮的仆妇接回去的时候，气息微弱的几乎断了。

　　偏偏云老爷子当日还不在家，没法亲自为自己的孙女儿看病，好在云老太太哭晕过去之前，还记得让人把广陵城里最出名的大夫请来。

　　不知是不是老人家心思至真至诚，眼见着脉搏几乎摸不到的云大小姐，在云老太太被丫鬟喂下固元参汤之后，和云老太太一起醒了。

　　老太太捂着胸口，连抹额上垂了一绺头发都顾不上篦好，就深一脚浅一脚赶到云大小姐床前，直接无视了等在她房外的其他孙子孙女儿。

　　眼见自己的小孙女儿那张脸煞白煞白的，嘴唇也乌紫瘆人，老太太又抹起眼泪来。

　　“不是说醒了吗······哪个挨千刀的乱传话骗我老婆子······”

　　这话说完，挨个站在旁边的三位媳妇脸上表情都是一样担待不起的神情，心思却各异。

　　站在最前面的那位衣容整肃，年约四十许的妇人正是大夫人。

　　她本就为二夫人抢在她前头把云大小姐醒了的事情报告给老太太而不快，此时心里倒舒坦了，眼尾略略扫了一眼喏喏不出声的二夫人。

　　三夫人一贯自视清高，不愿与她们掺和，这时也是一样，除了做个表面功夫，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

　　二夫人终于讷讷陪着小心道：“娘您说的哪里话，媳妇儿如有半点这种心思，万死也难辞啊。只刚刚也是听到郎中说大小姐醒了，又想着母亲悬心，这才急着向母亲报告的。”

　　老太太重重哼了一声，“我就这么一个心肝儿肉，若是我昭昭有了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

　　几位夫人还有站在屋外的云家其他少爷小姐一听，心里都觉得七分不舒服，虽然早就习惯云老太太偏心，今儿听她说的这么明白，还是免不了面上一顿难受。

　　三夫人默不作声地低头，仿佛没听到。

　　大夫人反应过来，刚想上去安慰两句，就被二夫人抢了先：“母亲放心，大小姐终日里跟着您，沾了福气，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老太太起先只顾望着孙女儿抹泪，突然发现孙女儿的手指划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角，紧接着眼睛也颤动了几下，羽扇一样浓密的长睫似乎有千斤重，压得眼睛睁不开。

　　但动了动毕竟就是动了，说明人就要醒了。

　　老太太连忙吩咐大儿媳：“老大家的，你叫人去看看，老太爷怎么还不回来？自家孙女儿都不好了，他还不快给我回来？另外再叫郎中进来，赶紧去。”

　　大夫人答应着便转身离开了，临转过屏风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老太太又移了移视线，望着二夫人略点了点头，明显是觉得她刚刚的安慰很受用。

　　她那一张端肃的脸立时沉了下去。

　　谁不知道老太太最疼小孙女儿，老四夫妻一没，自襁褓里抱回来的时候就捧得跟稀世珍宝一样。

　　还为此不分年龄，让全家把小孙女儿当嫡长女待，成天大小姐大小姐的叫着，占了她女儿嫡长女的名头，让她的女儿怎么处？

　　就是那样的一个祸害，作威作福这么久，终于不知道被谁扔进了雪地里埋起来，老天怎么那么不开眼，还让她活了下来？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终归想起四弟和四弟妹的好来，将眼中厌恶愤恨悉数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