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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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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绯一下子懵了,跌在地上都忘记逃跑。
疯狂在她头脑中叫嚣,“撑起你的身体,你该继续跑!”
对,她是应该跑。
但她还能去哪?
是回济水镇那个地狱?
还是继续这样颠沛流离,羡慕别家灯火,躲进阴暗角落舔舐伤口地过完一生?
凭着冲动逃出来之后,方绯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她甚至开始怀疑四处都是陷阱,每个人都是温小姐的眼线。
“对,但你并不是无路可走,”理智的声音就像是她所听过两个女人的综合,慢条斯理,却带着诱惑。
“去温小姐那,虽然你不知道她名字不知道她来历,但是现在法律上你属于她,她会负责给你一盏灯一个房子,不是吗?”
“然后呢?你难道还天真相信世界上会有无缘无故的爱?”
“你有什么好怕,你一无所有。只要你不激怒她,你会得到安全的居住地。”
“呵呵,代价就是被那条蛇作为食物圈养起来?看看她的眼神,想想她的话语,你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对漂亮眼珠,区别仅仅在于一个浸泡在福尔马林,一个安放在你身上。”
“作为食物圈养,也比饿死在野外要好得多,至少在死之前你还能得到一场温饱!”
……
纷乱的思维左右摇摆不定,这个摆锤急切想要冲出方绯的大脑,她搥着大脑企图让它停下来。
别摇了,别摇了,别摇了!
一只手搭上方绯的肩膀,蓝色无雨的世界罩在她身上。
她无意识地抬起头,映入眼眶的是男生的微笑。
原本毛毛的头发被水淋得软趴趴地贴在头上,顿时小了一个圈。
“你还好吗?”
啊?
男生摸着头脑勺,脸上带着点羞怯和歉意,“对不起,我之前没能说服我爸妈,我看见你爬墙摘完枇杷就打算走的。”
“你难道不觉得我是贼?”
“哪有贼看到家里有人还敢爬墙的,”男生的睫毛上还沾着水滴,湿漉漉的小鹿邦迪眼神很能给人好感,“我相信你,一个这样可爱的女孩怎么可能是半夜翻墙的贼?”
可爱,方绯一下子就被这个词击中心脏,更可能的原因是——
一个恰当的时间,一个恰当的地点,一个恰当的人,说出一句恰当的话。
一切正是时候。
就因为这冥冥之中一丝好感,让方绯跟在这男孩身边,听他说话。
“你家在哪里?”
……
“你脚是不是受伤?”
……
“你肚子饿了吧,之前偷摘枇杷也是因为肚子饿吗?”
……
明明放在现实绝对是把对话聊死的冷场王,但这一刻的方绯却觉得有个在一边叽叽喳喳说话的人正好。
这种感觉甚至在他自顾自地问“你是不是没地方可以去了”之后又紧接着说,“要不要去我家先住下?雨这么大,你躲在我的房间里住一晚,明天再走吧”时,方绯竟然没能立刻回绝,而是默认。
丢完垃圾往回走,方绯也知道这男生叫做李勇,正在上初二。
普通的男生,普通的姓名,这个雨夜做了个不普通的决定。
在李家门口,方绯停下脚步,李勇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
方绯第一次开口,声音因为淋雨有些嘶哑,“真让我住一晚?”
李勇因为诧异眼睛又睁大,马上嘴角又弯起来,“当然,就算作我对我爸妈的所作所为送上的一份歉礼。”
等在遮雨的门口,李勇撑着伞跑到窗边。
他看了一阵,又跑回方绯的身边,歉意更胜,“我爸妈在客厅看电视呢,你大概不能从前门走。”
方绯盯着脚下,那一块水泥地呈现黑灰色,水还在顺着她的腿往下流。
“看来你只能爬窗上去,你知道我住哪个房间,正对枇杷树的二楼,那一间就是我的,还亮着灯。”
“嗯。”
她有一只脚不好着力,趴在墙上像个没有了网又失去一条腿的蜘蛛,但看着那窗户盈盈的亮光,她咬咬牙,又往前挪了一步。
这动作有些过于冒失,她脚下一滑,如果不是手扣牢阳台的不锈钢架,就得掉下去。
“啊!”
方绯被吓得手有些发软,幸好声音被雨声所掩盖。
墙壁没有遮雨的地方,水流得快成瀑布,她就是跃龙门的那条鲤鱼。
“真的能行吗?实在不行,我把爸妈支开再让你进来。”
她听到李勇的声音,她想要回一句,但仅仅维持她现在的姿势就已经耗费她的体力。
“汪!汪!汪——”
怎么能忘记白天那条死狗,要不是它,自己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的罪。
这声响不仅惊动了院子里的狗,还有等着儿子丢个垃圾却许久未归的李家父母。
她想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但她的手上沾着雨水,湿滑得使不上力。
李勇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还得跑到狗窝边安抚那只因为陌生人的到来明显躁动不安的土狗,就看见屋门被推开,李妈妈朝着院子方向喊,“小勇!你回来怎么不进屋!”
“妈,我来看看小黄。它刚才又在叫,不知道什么缘故。”
李妈妈打开手电筒想往李勇方向照。
李勇看到好几次光圈都差点暴露方绯的所在,心脏随着她妈一举一动砰砰直跳,索性撑伞跑到李妈妈身边,想劝着她进屋。
就听见巨大的一声“啪——”
李妈妈手电一扫——
光线下,方绯就像那只被方青用石头砸下来的飞蛾,坠到楼下的绿色篱笆里。
“妈妈!她不是贼!她当时只是饿了!”
“怎么解释她从我们家楼跳下来?”
“是……是我,是我让她爬上去,因为我……好奇……”
“好奇什么?”
“我好奇,她之前怎么爬上我家墙壁的,求求你了,妈妈,让她进去吧,她脚扭了,现在又摔伤,还淋了雨!求你了!”
……
方绯没有昏过去,她睁着眼看到李勇急得跳脚,让爸爸妈妈帮忙把自己抬进去。
她以为这个要求会被拒绝,但没想到那个之前坚信自己是贼,并把发现自己的“罪行”当做一种荣耀的男人看了自己一眼,竟然会同意李勇的请求。
进到李家,她才开始瑟瑟发抖。
知道温暖的滋味才懂得冷。
她被毛毯裹好一阵,李爸爸一进屋就把电视关上,李妈妈则和李勇一块陪在方绯身边。
这位绯城的妇女说话声音带些乡音,但在方绯与她对视的时候总有些躲闪。
她被李妈妈带进浴室。
一个十七的女孩不过七十斤,肋骨根根分明,用毛巾细致擦过一遍,这位阿姨的脸上神情变化都印在她的眼睛里。
瘸着腿被李勇带上他房间之前,她似乎听到隐约的争吵。
含糊不清的声音混杂在嘈杂的雨声当中,更加难以分辨,依稀能听到——
“……不能……”“……那女孩……”之类的字样。
一个正常的家庭,一对对方绯不告而来产生警惕又对方绯的遭遇带些同情的父母,不过待一晚的经历。
原本方绯应该放松警惕,但她的心总有些不安。
似乎在这个雨夜,某些阴谋正在潮湿间酝酿,他们扎下根冒出芽,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往上窜。
“你在想什么?”
那男生半趴在床上,一手举着漫画书心思也没放在上边,借着床头的灯光用目光描摹躺在地铺上的方绯。
方绯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挂着一轮没有打开的镂空圆灯,灯下影影绰绰几个蠕动的黑影。
“你在看什么?”
李勇也习惯方绯的沉默,他索性把漫画书放下,双手垫在脑后学着方绯看那盏灯。
“你在看天花板?还是那盏灯?”
“灯里面是什么?”
方绯再一次开口,“是飞蛾的残骸吗?”
“对,这些小虫子最讨厌了,明明都关上窗,每次开灯总溜出来几只在灯上边飞。”
“他们为什么会死?”
“哎,你没在学校学过?”李勇显得很惊讶,“老师教过,飞蛾扑火,因为灯在发亮的时候会变得很烫,它们就被烫死在里面。我爷爷说补虫灯就是这个原理,他在郊区有一个山头,种着桃子、柚子、猕猴桃……”
方绯打断他的话。
“真傻。”
“啊?”
“飞蛾真傻,我也……真傻。”
方绯突然醒悟,就像那天晚上她盯着飞蛾出了神一样,方青的那一巴掌隔着时空再一次扇到她脸上。
她坐起身,没有看向李勇,“我要走了。”
方绯弯下腰,自顾自往自己脚上套袜子。
她身上穿的是李妈妈的睡裙,在灯下空荡荡的像是披着人皮的骨头精,又像是收拢翅膀的飞蛾。
门被推开。
李妈妈脸上带着尴尬的笑意,这种强装出来的笑在方绯眼里一目了然。
“小妹,你喝杯热牛奶驱寒,早些睡觉。”
方绯眼皮半抬。
“不用了,这牛奶留给你们喝吧,温小姐呢?她到了没?”
李妈妈的脸僵住了。
方绯把下巴抬抬,绕开她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