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国师心凉凉》白霜白

25、国师若有所思

　　落水的瞬间凉凉隐约听见骷颅头的咯咯怪笑，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什么，却已经为时已晚。

　　遂不及防扎进热汤池中，凉凉被水呛得半死，她奋力扑腾两下，才发现池水其实不深，脚一站定腰一直，水位仅仅达到她的腰肢高度。

　　凉凉站在池水中呆若木鸡，耳边一片荡漾的哗啦水声，她抹掉脸上和头发的水仰起脸，国师早已从浴池上岸，将素净的宽袍披上身，慢条斯理地系腰带。

　　不食人间烟火的国师出浴图美则美矣，就是人太冷，饶是浸泡在热气腾腾汤泉之中，凉凉仍然没忍住打了个激灵。

　　白芷松开系带的手，淡淡瞥过落汤鸡一般的凉凉，还有门口探头探脑的那颗骷颅头：“本座应该说过，不要对本座的人动用任何歪脑筋。”

　　“我可什么都没干。”奴娇无辜地耸肩膀，扶着骷颅头不紧不慢地走进来，不忘给他打起小报告：“这丫头鬼鬼崇崇躲在门口偷窥你洗澡，我在帮你抓人呢。”

　　凉凉惊恐万状的表情充满了不认可与控诉，她算是看明白奴娇所谓的‘猜谜游戏’分明就是故意危言耸听刺激她，然后等她没头没脑扑进去，就被国师一只手给抡倒了……

　　奴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凉凉递来的小眼神浑不在意，反而阴恻恻地冲她桀桀笑。

　　凉凉被她笑得心里直发毛，赶紧偷瞄国师的反应，他正淡定自若地将前襟拢了拢，对奴娇的那句话反响平平：“本座的人还轮不到你来多事费神，反倒是姜衍呢，又被他跑了？”

　　“那个死性不改的混小子太鬼了！”提到这名字奴娇就气得直跺脚，恨恨磨牙：“要不是动不得他，早八百辈子我就已经把他的脑袋给削下来了！”

　　对于这个意料之内的结果，白芷从容以对：“就因为知道你存着什么样的心态，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一再潜进来。要么下回你就直接剁他一只手臂一条腿，看他还敢不敢继续猖狂。”

　　“……”这是师兄弟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有仇呢。

　　凉凉听得汗流浃背，全都渗进汤池里面融为水。奴娇歪着骷颅头，但是并不为之受启发：“那不成，我有我的大原则。你这丫头私自擅闯聚灵殿其罪当杀，若非有你偏坦回护，我绝不会放过她。同理，既然当初答应过上一个国师不杀姜衍，那我绝不会违背承诺，留他一条小命的。”

　　上半句听得凉凉瑟瑟发抖，下半句她眨眨眼，恍然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难怪姜衍能够平安进出聚灵殿并且混得这么熟，敢情他手里捏着保命符，这才能够如此笃定自己能够保全小命得以无忧。

　　如此看来，老国师对徒弟可以称得上是相当宽厚仁慈的了。毕竟挑出正式的继任者之后，其余三人都会被遣离国师楼，既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从此也就与国师楼再无半点瓜葛干系，双方已经不存在任何的师徒名份了。

　　凉凉瞅国师，换作现在的国师，凭那凉薄寡情的性子，就算将来找到了正正经经的继任者，十有八|九也是放养模式，更不论撇清关系的师徒情谊。

　　反正凉凉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国师为人师表谆谆教导的好好先生模样，她觉得国师压根就不是这种人。可是凉凉又很是莫名期待如有一日国师喜收徒弟的欢乐情景，只是等到那一天可能还需要很久很久，久到很可能等不到那一天的到来，就如同梦里的她自己一样。

　　胶着在身上的炽热视线黯然移去，白芷睇去一眼，也不知那个蠢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了什么。偏偏两人的思维走向根本就不在同一个频道与层次上，探索她的精神世界简直比分析一夜天文星象更加令人难以理解。

　　凉凉不知道自己的脑回路已经被国师划到了高难度级别，她恹恹地抹掉一脸的水，虽说偷窥可耻，可是国师也没必要把她一并拖下水啊。她在这里又没有多余的换洗衣服，待会怎么出去见人呢，难不成还得等到自然干？

　　思及此，凉凉低头，涔湿的衣料贴在身上，看上去简直不只一般的透。她默默将身子浸回池水里，只有半截红通通的脖子与一颗熟透冒烟的小脑袋露出水面，也不知刚才国师究竟看没看见。

　　奴娇环着双手，骷颅头一点一点，自顾自地咕哝说：“虽然很不甘心，可是我不能够违背国师的意思，无论是哪一个都不行……”

　　“那如果同为国师的本座现在废止老国师曾经对你许下的约束，允许你对姜衍动手了呢？”

　　浸在水里忧郁吐着小泡泡的凉凉蓦地抬起湿漉漉的小脸，愕然地望向国师静无波澜的侧颜。白芷接着说：“如此一来，就算你杀了姜衍，也不算是违背国师的意思了。”

　　奴娇扳过她的骷颅头，认认真真地思考中：“照你的说法，确实也说得过去……”

　　“只是，那个混小子不是你师兄吗？”

　　对啊，姜衍不是大师兄吗？一石激起千层浪，凉凉的心如池面荡漾不定的水波七上八下，虽然不见得他们之间的师兄弟关系就有多么友好亲昵，可至少不是这般苦大仇深的吧？

　　凉凉以为，国师既然够收留姜衍在国师楼，师兄弟情谊定然比闵明华要深厚得多。可是如果国师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拥有师兄弟都能够眼眨不眨痛下杀手，那么对她岂不更没有任何情面通容可言？

　　白芷不以为然：“估且不论他与本座拥有多少关系。本座只问你，倘若任何一位国师的意思你均不能违背，那么一旦先后两位国师授意相悖，你究竟应该听谁的？”

　　奴娇‘咦’了一声，白芷好整以暇：“你说你不能够违背国师的意思，可是仅凭本座的一句话就足以抹杀你对过往国师许下的承诺，某种程度上而言已与违背无异了吧？”

　　奴娇沉默不语，似乎正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再者据本座所知，先任有过几位国师宅心仁厚，不忍将你束缚于聚灵殿之中，曾经提议放你出去，可你依旧我行我素不予听取。”白芷顿声：“换言之，本质上你并没有那么听话，也并没有那么地敬畏国师，更谈不上恪尽职守忠心不悔。如果你所谓的‘不可违背’只不过是在为你的冠冕堂皇寻找更为合理自欺欺人的借口与托辞，那么一直以来你守在这个地方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骷颅头遮盖了奴娇的表情，她静静地盯着白芷。

　　“胡说八道。”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从她嘴里缓缓吐出的几个字不温不火，谁也看不出听不见她此时的任何情绪。

　　“好心帮你抓贼，知恩不图报，居然调头质疑我，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她摇晃着略微宽松的骷颅头，老气横秋地摆摆手，却又透着一股幼稚的不服气：“行，你们继续鸳鸯戏水，我不理你们了。”

　　奴娇气啦啦地撒腿跑了，一阵风来一阵风去。

　　“……”

　　凉凉双手抓着汤池的壁石，不知是被热浪熏的，还是泡水泡的，有点头晕脑胀。尤其奴娇的‘鸳鸯戏水’四个大字带给她内心的巨大冲击，她想自池子里爬起来，又怕春|光外露瞎露肉，碍了风清骨秀的国师眼就不好了。

　　她瞄过去，正好就与国师垂眸回过来的一眼对上，但闻国师悠悠然说：“长大了，有出息了啊？”

　　起初凉凉真没反应过来国师话里的意思，等她意识到身处什么地方，适才又干了啥事被抓包，脖子耳根随小脸轰地一起就全红了，心虚的小脑袋一点点往水里缩。

　　趁她没把自己憋在水底淹死之前，白芷单膝跪在池岸边，伸手将她的脑袋捞出水面：“聚灵殿内只得这一个泉眼，你要是把自己淹死在瑶池里，往后的众位国师还怎么用？”

　　听起来好有道理，可是凉凉没想死得这般憋屈。

　　白芷舒眉：“正好把自己好好洗一洗，又脏又臭，活像当年刚捡回来的小乞丐一样。”

　　这么夸张的吗？凉凉皱着鼻子往自己身上凑了凑，不至于吧……

　　白芷视线往低游走片刻，随即直起腰身站起来：“洗完再来见本座。”

　　凉凉一脸愁，可是没有换穿的衣服唉。

　　白芷寻思片刻，把凉凉落在门口的被单捡起来扔给她。凉凉摸着手感极佳面料舒适的薄被，心里还是不太情愿。白芷睨她一眼：“不乐意，就自己去找奴娇借衣服。”

　　找骷颅头借衣服？凉凉碎碎摇头，还是别了。

　　白芷没打算留下来陪她解决难题，兀自踱步悠然而去。

　　凉凉见他真的弃自己于不顾离开了，讪讪然开始手解衣。其实要不是国师把她拽下水，她又怎会没衣服换穿？可是一想到国师刚刚还嫌她又脏又臭活像小乞丐，就算不湿，洗完澡估摸这身衣服也是不能继续穿的了。

　　她本身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比较讲究的一直都是国师他自己。

　　世人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凉凉却觉得自己恰恰相反。明明小时候过了好些年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生活，一朝流落在外颠沛流离，从前的什么娇娇都熬没了。

　　没进国师楼之前，巅峰时期凉凉可以磨上十天半个月不洗澡，怎么邋遢怎么来。后来进了国师楼，因为国师嫌弃得不得了，天天拎她去洗澡，这才慢慢改了不爱干净的毛病。

　　不得不承认，凉凉现在的绝大部分生活习性都是国师给教出来的，反正就是按照国师的喜好，怎么顺眼怎么来。毕竟是他的贴身侍女，要是不顺眼，早就换人了不是？

　　凉凉边洗边奇怪，既然嫌弃她邋遢，国师怎么还放她卧在那张床榻上？难道她醒来所见到的那个寝居其实并不是国师自己的住所？

　　带着满腹疑虑搓完澡的凉凉顺便把衣服也洗了，拧干晾在通风口等自然干，然后拢好被子将重点部位裹严实，跶跶跶地跑回去找国师。
　　事实证明凉凉猜想的并没有错，她睡醒的那处寝居确实是国师在聚灵殿内的临时住所。

　　此时国师就倚坐在邋遢的她曾经躺过的玉色石榻上，凉凉呆在门口，不知道是否应该这么提醒他。可是睡死过去的她应该是被国师带回来的啊，国师没理由不知道这件事的吧？

　　无论如何，既然国师没介意，凉凉当然不会主动找事。她磨磨蹭蹭踱到国师的面前，见他没反应，又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

　　白芷闭阖的双眼并没有睁开：“去把头发擦干了。”

　　凉凉闻言，团团转着找来干净的布上手就去抓国师的头发。白芷皱了皱眉，双眼终于睁开来：“本座是说你自己的。”

　　凉凉这才恍然明白国师的意思是让她把自己的头发擦干，而不是替他把头发擦干。不过她很快自动理解为国师不喜头发上的水珠湿淋淋地落在床上，于是她坐在石榻脚边，认认真真地埋头搓干水珠，没注意到国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启唇欲言又止，最后又阖了回去。

　　凉凉自觉搓得半干，扭头去看国师的头发，看见一滴水珠落在他的前襟上，下意识就伸手去抹——

　　然后闭目养神的国师睁开双眼，就见到了面前这只疑似‘偷袭’的邪恶小手。

　　霎时间凉凉脸上一阵阵的烫，她想把手缩回来，可这时候再缩手岂不显得更心虚？于是她硬着头皮，一爪子直接按了上去。

　　那个位置介于袒露的襟口前，指腹正好触摸到了那片露出来的皮肤，温热触感陌生得令双方同时为之一怔。凉凉目光上移，与国师垂眸投来的一眼对上。他虽然依然保持神情未变，但是目光碰撞的同时，眼底映着眼前的窘迫小脸，不禁寻思：“难道本座的教育方式有问题？”

　　凉凉还处于懵逼状态，压根没听懂什么‘教育方式’。而这厢白芷已经将按在胸前的手抓了下来，从容不迫问：“怎么了？”

　　凉凉瞅着被抓下来的那只手，又瞅了瞅波澜不惊的国师大人，这才指着他垂在襟前半湿不干的乌黑长发。

　　白芷只一眼已经了然：“没关系。”

　　哦，凉凉还盯着他的长发，心觉怪可惜。

　　见她头发干了，人也洗得白白净净了，白芷这才盘腿坐正，拍了拍榻上的一个位置：“上来，本座有话问你。”

　　凉凉擦头发的时候自动自觉坐在石榻边的地面上，这里的地板又不如瑶池那边暖洋洋，冰冰凉凉怪恪人。聚灵殿里自带一股寒气，白天温度要比外面低几度，更不论夜里温度骤降，这时候听国师叫自己上榻，凉凉没多想就顺从地爬了上去。

　　之所以啥也没想说上就上，不是凉凉没羞没臊，也不是凉凉太心大，实在是国师的清冷形象深入人心，加上刚刚他的应对云淡风轻，多想反而显得自己太龌龊。

　　最重要的是，凉凉跟国师相处了这么多年，私底下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到理所当然，彼此见怪不怪，都不觉得有问题。

　　“本座不在的这几天，外面似乎发生了不少事情。”

　　听他这一提，凉凉立马想到了身负重伤的柳，还有擅入国师楼并且打伤柳的颜玉。她神情急切，努力想要表达什么，白芷安抚道：“去找你之前，本座已经接触过姜衍了。”

　　凉凉一愣，也就是说姜衍已经把昨夜的事都给他说过了？

　　“闵明华还没有这个胆量与本事对国师楼下手，此理无需担心，待本座明日离开聚灵殿再作断决，自会调查清楚。”白芷料想到闵明华很可能会趁他不下私下动作，只未料他们竟敢在国师楼大动干戈，就不知是闵明华的授意还是颜玉自己的意思。

　　凉凉不放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张了张嘴，可是柳受了重伤。

　　“柳不会有事的。”白芷回她一眼，缓声道：“虽然如今的玉已经不再效忠于国师楼，不过她不会杀了柳，她也不敢杀了柳。”

　　且不论玉有没有这个胆子，她还不至于在国师楼行凶杀人这么没脑子，倘若真为闵明华好，就不应该行为如此出格，白芷若有所思，心中起了别的计较。

　　凉凉虽然不解为什么国师能够这般笃定，不过既然他都已经这么说，素来他说啥就是啥的凉凉立刻无脑信。

　　“至于姜衍……”白芷容色淡了些：“他之所以带你同行，一方面是为了把你当作引开奴娇的诱饵，另一方面是为了利用本座牵制奴娇，他知道本座会救你。”

　　凉凉抿着下唇，重重点头。

　　从国师与奴娇的几次对话当中可以确定不少讯息，比如他们都知道把她带进来的人是姜衍，并且对姜衍频繁潜入聚灵殿十分了解。

　　姜衍潜入聚灵殿的目的性很强，国师与奴娇很可能知道原因，但是他们并没有显露出任何紧张情绪，也并不为着过份上心。这有可能说明姜衍就算进来了也未必能得逞，或者因为什么原因无法达成他想要的目的。

　　因为无功而返，所以一次又一次潜进聚灵殿。那么问题就在于，姜衍的真正目标是什么？

　　白芷按揉眉心，长长吐息：“凉凉，无论姜衍用什么方法欺骗或者取信于你，你都不应该去相信。”

　　凉凉攥紧双手，黯然低头。

　　“就算他对你而言很熟悉，他的作为无论有意还是无心，毫无疑问都是对你的蓄意伤害。”白芷双目冷冽：“无论对方是谁，说什么做什么都无需忌惮也无需畏惧。不仅因为你是国师楼的人，还因为你是本座跟前的人。”

　　“如果你无法学会明辩人与事的好坏，你不能够好好保护自己，那就倚靠本座，谁也别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