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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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杏。
阴雨绵绵的天气已经整整持续五天了。几座青山好似蒙上薄薄的雾，教人看不真切。照理说，常杏这个季节原本不该这么多雨。于是，就有了老人口中这样的说法：“这老天怕是在哭吧。”
毕竟李家的女儿刚去世不久，这几天好似就要火葬了。
老人家也不甚清楚，毕竟她思想老旧，虽然同情李家女儿，但不见得愿意多去接触。
李家的丧事一切按照正常程序来，并没有一丝遮掩。当初既然依然决然地带她回家，如今自然也不会委屈了她。
流言蜚语，恶意中伤，他们李家从未不曾怕过。
了因已在这个小县城里徘徊了多时。小县城中的人口并不算少，戴了棒球帽，戴了素色口罩的了因出现在这里，倒也不突兀。
李家这两天摆丧席，来的亲戚朋友多，了因远远地瞧着，私底下打听，倒还真没被李家人发觉。毕竟他们都沉浸在悲痛中，也是强打着精神在操持。年迈的李家妈妈甚至扶着冰棺，哭得几乎直不起身子来。
她今日就要被送去火葬场火葬了。
了因心中闷痛几日，真的到了这时候，反而释然许多，只是眼眶红红，虽不见泪，已知泪。
他合掌在胸前，心中默念。
母亲，母亲，儿来送行。
了因，应当说裴晏疏，出生在大山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村中。那样的地方，愚民甚多，原本不会有人取得了“裴晏疏”这样雅致的名字，原本生不出这般皮囊的裴晏疏。
只因母亲李骄，才有了裴晏疏。
李骄，听上去普普通通的名字，却是个相貌美艳，读书上进的姑娘。虽然是重读之后，才考上不错的大学，但哪怕是进了大学，李骄也不曾松懈过自己的学业。
可是命运无常，正如其名的傲骨折损在了大二那一年。
只因一时不慎，根本来不及报警，根本没有任何反击之力。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几个看似不起眼的人贩子，便将她的大好青春年华锁在深山里。
李骄成了一个年过四十的老光棍的生育工具，卖了3000元。什么样貌，什么学识，都不重要了。她仿佛成了论斤称两的案上肉，只要能生孩子即可。
路上都没能找到机会逃出去，进了深山更是难上加难。
李骄怎么可能认命，依旧逃了几回，可不是深山迷路，就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好似可以出去的路，偏偏又被同村的人看到传了话。而每次逃跑被抓回去，则是男人加倍的凌辱和打骂。李骄长得美，男人一开始觉得自己花了几乎存底的钱娶来一个漂亮老婆生儿子也不错。
只是这个老婆次次想逃跑，半年多都没怀孕，他就又要怀疑这样的老婆守不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男人拖出一条生锈的铁链来，将李骄锁在了床边。吃喝拉撒都在一角之地。
李骄终于终于知道自己怕是再无逃跑的机会了。
可一头撞死吗？李骄又不甘心。凭什么？她又做错了什么？她有父有母，被糟践的人是她。那些卖她的买她的畜生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她为何要去死！
村里的人都说裴家买来的媳妇终于学乖了，不再一心想着往外逃了，甚至连村里都不大走动。
“什么学乖了？还不是裴光棍拿了狗链子给锁牢了呀！要不然呀，那漂亮媳妇还得跑。”
“啧啧，你家就没拿链子锁过媳妇儿？你三个孩子的娘还不是你锁住了干，才死心塌地不走了的呀。”
“去去去，说裴家呢，扯我干嘛，信不信揍你呀！”
“好了好了，照这样子，早晚得怀上，怀上了，让她走，她都迈不开腿了。”
……
村里低俗的议论里，李骄甚至都没有一个自己的名字可言。她只是买来的，活生生的人跟一条凳子，一张桌子好似都没有什么区别。
而李骄也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个案。
在李骄因为种种原因流产了三次后，村人口中的裴光棍都恨不得把这女人扔进河里去了。好在这几年女人乖巧听话了不少，裴光棍到底没下了毒手。
毕竟要是再买个媳妇儿，他还真未必能再凑出那点儿钱来。再说，听偶尔来的人贩子说，越来越抓得严了，买卖不好做。
只是嘴上“中看不中用”的埋怨话就没停过了。
后来，李骄终于生了一个儿子，裴光棍这下子脸上的笑就再也止不住了。他裴家终于有后喽。有了儿子，裴光棍就和颜悦色地多了。哪怕李骄说自己要给孩子取个名字，叫“裴晏疏”，他也同意了。反正姓裴，是他的种，叫什么裴晏疏的还怪文绉绉的，一听就和村里其他孩子不一样。
李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思取下这样一个名字。一方面这是她吃了大苦头生下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也多多少少愿意盼着他拥有安定的生活。可另一方面，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她又是为何要在这种鬼地方生孩子，一想到这些，她总是难免疏远这孩子。
天知道，李骄是有多忍耐，多克制，才不至于逼疯了自己，才不至于浑浑噩噩亲手掐死孩子。
裴晏疏渐大，裴光棍日渐放松的时候，当地的警察带着李骄的父兄找上门来了。李骄的家人这些年来从未放弃过找她，也是事有凑巧，当初拐卖李骄的那个人贩子集团正好被一直穷追不舍的警方破获。
一直强作坚强的老父和兄长在看到昔日明媚的李骄蹲在门槛前蓬头垢面地洗衣时，都忍不住红了眼圈。
一番哭天抹泪后，李骄毫不犹豫地跟着父兄走了，临走前，最后望了一眼裴晏疏，尔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不能带走这个孩子。那样，那个畜生就真的会像吸血虫一样巴着她不放了。
她，也根本不想带走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真的，不是随着她的期待而来的。
警察原本没有想到李骄会如此决绝地抛下孩子。毕竟这村子里还有不少被拐卖来的妇女，除了疯了痴了的，有了孩子的，多半木讷着一张脸，选择继续留在这里了，鲜少能果断地跟亲人走的。
他们瞧着也心痛，哪怕身为公职人员也恨不得回过头去再去揍一顿人贩子。可没办法，连亲人都劝不动，他们也只能尊重当事人的意愿。
对于李骄的选择，几位警察无疑是高兴的。
那个骂骂咧咧的男人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那个红着眼拼命掉泪的孩子倒是无端让人心酸。稚子无辜，可阴差阳错之下，只能是这般结局。其中有个刚入职不久的小警察就心软了，日后偷偷来看过几回，更是在裴光棍死后，好生帮扶了裴晏疏不少。
虽然裴晏疏所在山村中买媳妇儿的不在少数，可到底也不至于叫个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拐卖是个什么意思，更何况又是在那样闭塞的山村里。
他只知村中有不少老夫少妻，他只知自家父母也是如此，他只知村里有几个疯了的女人，他只知母亲鲜少有笑的模样。
某一日，母亲就那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任凭那些穿着制服的人对他说了什么话，他一概听不进去的。只知道哭，只知道，母亲不要他了，不要这个家了。
而等到很久以后，裴晏疏念了书，懂事了，才知道他的母亲因为怎样恶心的遭遇，才有了他，这个孽种。
是的。
这个想法其实早已在裴晏疏心中种下了，只是未读书前，还不知用怎样伤人的字眼可以形容。
裴光棍对儿子其实还可以，毕竟是自己唯一的种。起码，在李骄离开后，也未迁怒裴晏疏。当然裴光棍年纪也不小了，没了女人过活，心头到底郁闷，倒是每每心疼起当初买老婆的钱来了，说是亏了亏了。动不动就喝酒喝得烂醉，没几年就把自己给喝死了。
村子里经过那一次警察进山后，都有些人人自危的味道，哪里还有心思理会一个孤小子？谁愿意帮别人养儿子？
裴晏疏跟着那个警察出了山。
到底有了执念啊，想出去，想出去看看，那个母亲所在的外面是怎样的，想知道那些他所不了解的。
若不是偶然遇上了清云，若不是修了佛，他裴晏疏的偏执不知得演变到哪一步。
那些为了他而上江恩寺的女子，又怎会知道，如今光风霁月的裴晏疏曾经又是怎样的存在？红粉皮囊，温润表相，到头来，终是成骨骷髅。
裴晏疏早知李骄的住处，是那位助他良多的警察告知的。可他多年来，只打听，不亲近。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李家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既然不被期待，也就不凑上去了。
只是没想到，李骄回家后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如意。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十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