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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後話 ...

  •   二零四零年,台灣台中

      國立中興大學,文學院教學大樓

      夏蟬唧唧,喧噪聲不斷震盪刮磨著耳膜,令人無心於黑板上的授課,及眼前生硬枯燥的教科書。
      「來了啊,請進來吧。」
      女導師忽爾停下講課,揮手喚一名身材高佻,溫文爽朗的俊秀青年走入。那傢伙一個躬身後,用手指在電子白板上畫出四個大字「天澤英司」。
      「這位是天澤英司,來自姊妹校和歌山大學漢文學系二年級的交換學生。」
      「大家好,我是天澤英司(AmasawaEiji),今後請多指教。」青年先以日文唸一遍自己的名字後,再改以中文簡略地自我介紹。「我來自鳥取縣八頭郡,因為喜歡漢文學、神話和文化,所以選擇進入和歌山大學研習漢文。」
      堂下的女學生們發出一連串驚嘆聲,大概是為其帥氣溫雅的氣息所懾。
      「下一堂課是文老師的中國古典小說選,天澤同學,你就先選個位置坐下吧。」
      「好的。」
      身穿熨燙平整的素白色襯衫與灰黑色西褲,腳蹬的皮鞋黑得閃閃發亮。不像班上數量稀少的幾位男士,隨意套了件寬鬆的T恤,踩著藍白拖就來上課。當然我是例外,至少我穿著有領的POLO上衣,以及休閒型帆布鞋。
      天澤繞過女孩群集的區域與邋遢男生們的領地,來到我左側的靠窗位置坐下。
      我的四周沒有任何人,對於他的揀擇,我感到有些詫異。
      「你好。」他以不忸不怩的中文說道。
      「你好(Doumo)。」我則用前幾天在日語課學到的對話回敬,他看上去很是開心。
      「我還沒有課本,待會可以跟你一起看嗎?」
      「當然可以(Mojiro)。」
      「謝謝。」說著,天澤將自己的課桌椅和我的合併起來。
      我將整本書推到他面前。天熱,一整個口乾舌燥,加之外頭的蟬聲甚是擾人,我只想把自己埋入臂彎中小睡片刻。
      「最早期的中國小說,其實就源自於我們所熟知的神話故事,如盤古開天、女媧造人等等。」
      天澤認真至極,文老師口述的一言一詞幾乎都被他記到課本上了,工整的程度彷如以機器列印出來的字體。課末,老師開始講述學期作業,天澤推推我的左臂,應是將昏睡中的我攪醒。
      「這學年,我打算吩咐一項作業給你們,以二至五人為單位,最多不要超過五人。這項作業,要你們到鄉野間採集文學活動、神話軼事、散佚的歌曲或唸謠等等。我這邊有幾份你們學長姐以前做的報告,晚些會把檔案傳下去給大家看看。若有執行上的困難,歡迎隨時知會我。成績好的組別,我會推薦給文學雜誌或學會,搞不好會有採訪收入,或者其他意外的收穫。」
      我打開電子隨身手札,用語音輸入模式草草記下老師要求的幾個大方向。反正期末考前幾周才需要開始繳交大綱和計畫書,發表則是下學期的事,待期中考後再來思索應該也還不遲。

      午餐時間,我漫步到進善樓的飯堂裡,隨意買了個百元便當,打算回到教室後再吃。我討厭人多擁擠、吵雜凌亂的地方。
      天澤從教室後門跑入,將厚皮裝的中國古典小說選推到我面前。
      「對不起,同學,我剛才一個順手,就把你的課本裝入我的書包裡了,還把裡面寫得亂七八糟。」
      要是他沒特地轉回來,我大概要到下星期上課前才會發現書不見了。
      「沒關係,反正才第一堂課,我還沒把名字寫在書皮上,這本就給你吧,你去校外書局買一本全新的給我就好。」
      哪來的亂七八糟啊,根本是篆刻等級的藝術品,隨便找一個班上的女生過來,肯定都願意拿自己的書與之交換。
      「好的,謝謝。」天澤將書小心翼翼地收入深棕色的皮製書包裡,就怕折傷了書角。他轉身走開,即將步出後門時,又旋身折了回來。
      「同學,你有想過學期報告的主題嗎?」
      我搖搖首,這等麻煩的事還是待心有餘力的時候再來設想就好。等等,他該不會想揪我同組吧?
      「一直以來我都對台灣的乩身、靈媒、廟會、僮仔那一類的人事物很感興趣,同學你呢?可以和我做同個主題嗎?」
      呃,我不想,但也不好意思當面賞他一盆冷水。
      我的表叔公鍾元亮自我尚在地上爬時,就篤定我是個修習咒術道法的曠世奇才,千方百計地勸說爸媽將我送到南投的聖清宮那裡去修行。所幸爸媽還算深明事理,既沒把話說死,也給長輩留了些情面。他們告訴表叔公,未來的事,沒人能說得準,要我長大後有興趣,那就放手讓我學習;要沒興趣,誰也不能勉強我。
      約莫二十五年前,當時我還沒出世,鍾家的書賢阿姨和另一位與咱家素無血緣關係的涂姓表叔公正是因為修習道法,而讓邪惡的魔神仔認定為必須殲除的對象。書賢阿姨最後發瘋而死,叔公則受到日本高僧的徵召,一起加入伐魔聖戰,不意也因此客死異鄉。
      如果我想加入修道赴死的行列,家裡的兩老一定反對到底。
      我回答道:「我沒想過耶,我對台灣的傳統信仰沒什麼特殊情感,倒是日本那方,還有點遊覽和探究的興趣。」我的重點在於遊覽,而非探究。
      「是嗎?那也好。」我看見天澤的雙眼閃爍著興奮和求知若渴的耀眼光輝,那是我眼裡從不曾有過的—充滿希望和期待的色彩。「其實,我老家附近就有個依蘇乃佐只神社,供俸兩位執掌除厄去禍的元老級神明。我有個當巫女的堂姊,正在那個神社裡頭進行法術符籙的修練。」
      「喔……」我漫不經心的應聲。「老師倒是沒說過一定得以台灣本土為報告的對象。」
      「但為了確保萬一,我們還是在出發之前先跟老師討論一下主題的可行性比較好。」
      「嗯。」我專注地扒著眼前的便當,只用上一分心神聆聽天澤的話語。
      「那……我先以我老家周邊的神話、以及台灣的靈乩傳說等為主題,擬幾個題目給你參考好不好?還是說,你不喜歡台灣的部分,那我就專心地做老家鳥取縣的那方面就好……」
      「你就做那個『耶穌的手指』神社就好。」既然天澤願意構思主題,那便是再好不過的了。雖然我一向獨來獨往,討厭與人共謀共事,但如果是個可靠又願意獨攬全局的夥伴,感覺上也頗是不錯。
      「是『依蘇乃佐只』神社。」天澤噗哧地笑了。說真的,還挺迷人的,真令人心生妒忌,難怪女生們會心動。「對了,我還不知道同學你的名字。」
      「我叫梁智祺。」
      「我是天澤英司。」
      「我知道,你介紹過了。」
      「這是我堂姊親自縫製的厄除御守,給你一個,當作見面禮。」
      黑色的長方形緞面布包,正面有三個以金色絲線繡成的漢字「厄除守」,背面則用淺綠色繡線勾勒出一只勾玉的圖案,頗是精巧別緻。
      我把御守收入收放紙鈔的長夾之中,以免不小心丟失了。
      天澤和我道別後,也打算前往食堂覓食。身後,好多女孩簇擁而上,大家問東道西,總想和他攀上幾句。
      這樣的人,和天生自閉孤僻的我還真如同天壤之別。
      如果他是天上的皎月,我便是地上不起眼的塵土。
      要是能好好相處的話就好了呢……我心想著。

      然而,這時候的我們還不會知道,命運的巨輪子已然倏忽流轉,朝未知的艱鉅狹道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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