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长柄伞

7、chapter 7

　　南颐湾是S市近几年来炙手可热的一块地皮，虽然还没有完全被开发，前景却是不可小觑。上级领导对此也是十分重视，派专人实地勘察了许多次。

　　王振邦也曾亲自前往，因此对南颐湾并不陌生，只是这一次格外低调小心，没有了前呼后拥，轻车简从也说不上。

　　他按照短信中说的地址找到这里，一家古色古香的茶馆，他此刻就不安地等在包厢里，时不时地会透过镂花窗子望几眼，面前上好的龙井早就凉透了。王振邦蹙起了眉，原本的不安中还掺杂了些许怒气，奈何对方根本没有露面，而且自身处境被动，怒火也成了无名火。

　　不久，他听见青石板路上响起缓而有力的脚步声，像是某种直觉一样，王振邦盯着包厢的门，来人显得颇为年轻，他暗暗诧异，但是他可不会因此低看对方分毫，相反，这种不符合年纪的世故深沉更让人恐惧。他想起在海水中挣扎的人，攀不住湿滑的礁石，无处着力，只能无助地，下沉。

　　王振邦身居上位多年，大风大浪见过不少，又是与虎谋皮的人，心性决断不是常人可以相较的，极少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此时心中的忧惧鲜明地存在着，不过他还是强行稳住心神。

　　来人旁若无人地坐下，态度随意却不会让人觉得傲慢，身着复古旗袍的服务员娴熟地斟上热茶，姿态漂亮，训练有素。王振邦紧紧追着来人的动作，而对方似乎对服务员的手法更感兴趣。

　　很快，这片安静的空间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陆汀端起茶杯，细细啜了一口，回味一番才开口

　　“这茶不错，王市长不打算尝尝吗？”

　　“是吗？刚刚打发时间已经尝过了，心里有事儿，倒是没尝出好歹来。”

　　陆汀靠上椅背，脸色如常。右手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哦，对了，忘了自报家门，我姓陆。”

　　“陆先生，如果我没记错，我们似乎没有什么过节。”

　　“王市长这话说得严重了，我不过有笔生意想找您合作。”

　　“生意？怕不是什么正当生意吧。”王振邦带出了一丝怒气。

　　“那估计王市长没好好看之前寄给您的东西，那么厚一摞呢，”说着还抬起手比划了下，“王市长可不是第一次做不正当的生意啊。”

　　果然是他，对方显然不怀好意，王振邦心里已经翻江倒海，面上却还算平静，的确，事已至此，早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无谓的挣扎实在是多余了。

　　“看来陆先生对王某下了不少功夫，倒不如说说看，是什么样的生意？”之前绷直的身体渐渐放松。

　　“倒也没什么，对王市长来说实在是举手之劳，我想让您不表态。”

　　“什么意思？”他确实有点摸不着头脑。

　　“听说上次王市长与秦老爷子闹的有些不愉快，老爷子这次吃了点亏，”陆汀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相信您应该有所耳闻，我想您应该也清楚，就算这事儿不是折在您手上，那也脱不了干系。到时候他们要是有什么动作，我要你不表态。”

　　“是你干的？”王振邦又惊又怒。

　　“抱歉，我没有义务让你知道是谁干的。”陆汀的声音也渐渐变冷。

　　“那我也没有必要背这个黑锅。”他很清楚，这个不表态就相当于承认。秦仲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惹恼了他，那是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陆汀从椅背上拉回身体，“我想你没有搞清状况，你没得选。”

　　王振邦脸色倏地一白，瘫软在椅子上，双手依旧握在椅子扶手上，只是指尖泛白。一股凉意顺着脊柱往上蹿。眼前这个姓陆的，也不是什么好鸟。拿捏着他的七寸，不逼他就范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霎时间，无数念头划过，却没有一个，是他的浮木。

　　“既然陆先生说了是交易，起码得有些诚意吧，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王某人是不会做的，大不了就身败名裂，情况也不会更差。”

　　“那是自然，”他将手从膝盖上拿起来，搭在扶手上，看起来一副放松姿态。“事成之后，我会把那些东西的原件给你，如何处置，都由你自己定夺，其他的，你开个价。”

　　“我凭什么信你？”

　　陆汀轻扯嘴角，眼里却是一丝笑意也没有，“你只能信我，如果今天谈不拢，我不会放过你，经过这两次的事情，秦仲也不会饶你，到时候，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何必呢？”

　　这些东西王振邦又怎么会不明白，后果如何，他很清楚，绝不仅仅是“面子上过不去”的事情。他沉默了，对面的也毫不着急，有足够的耐心等他点头。

　　“好，我答应你。” 说完他垂下头，面色灰白。

　　“那就开个价吧。” 陆汀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食指又轻轻敲了起来。

　　“秦仲在南颐湾损失了多少，我就要多少。”闻言陆汀再次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接受了这个价格。

　　随后，陆汀叫来服务员 ，换了热茶，两人专心品起茶，说着无关痛痒的话题，如同相识多年的默契挚友，微微的苦涩沿着舌尖蔓逸。

　　最终，陆汀先寻了借口出来了，他沿着街道不紧不慢地踱步，刚刚和王振邦那番你来我往的试探实在费心费神，所幸他的筹码够分量，王振邦够识时务。

　　其实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他不喜欢，他喜欢直来直往，各自都明码标价，行便行，不行也得行。或许费事，费枪支弹药，但是痛快。莫惟为这调侃他许多次，他并不觉得有什么。被拘束的躯壳里残存的一点点肆意而已，不足以影响大局。

　　街道边高大洁净的橱窗里倒映着行色匆匆的路人，他们或许为了家中温柔念叨的父母，或许为了翘首以盼的妻儿，或许为了一顿爽口的饭菜，或许为了一场甜蜜的约会。陆汀看着，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他习惯性地去摸烟盒，触手却是刚在名利场上血命相搏留下的平整无痕虚伪外壳。包裹了他的脆弱，怯懦和疲惫。

　　指尖停留了一瞬，随后被他恼怒地甩开，猝不及防地转身，进了路边的一家便利店，那狼狈的模样，吓坏了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