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治疗老寒腿》宣蓝田

82、Chapter 82

　　与别的展台几分钟的医疗器械体验不同，药联网展台是设备最齐全、信息链最完整的，从最早的设计理念，关键技术，到前后八年中每一版方案的突破，循序递进，变成如今要上市的这一版。

　　这是任星未来一年主推的版块，也是程签的创业团。落地式的广告展架上有他的签名，“程”字还像个字，头轻尾重的“签”字写得快要飞起来。

　　她不错眼地看了几秒，给程签看得美滋滋：“好看吧？我自己设计的艺术签名。”

　　江知妍想笑。

　　参观用的是步入式VR实景漫游，戴上头显设备，就仿佛穿越到药联工厂去了。

　　从患者处方联网开始，线下问医，药监备案。画面一转，变成洁净明亮的车间，一条条药物分拣线，装车发往线下物流端。再之后的患者数据上传反馈，以及特殊病的康复护理器械定制……

　　从大众医疗到高端定制都包揽其中，科技的力量，在其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配音是温柔和缓的女声，江知妍有几个词不懂，听着解说也能想明白，渐渐全神沉浸进去。

　　展厅空旷，她听到程签在她身旁讲。

　　“我以前特爱看科幻片儿，赛博朋克，未来怪奇，人的一生从生到死，变成一个紧密咬合的链条——从出生起就可以基因检测，把致病基因给它改成好的；小孩往后脑勺安个芯片，成长全程监护，哪天得了什么病，在家就能人工智能诊断。”

　　“吃药能定时，药片里装个传感器，直达病灶给药；患了癌能冷冻，烂了心烂了肝能3D打印个新的换上；半身不遂的能穿套机械甲，用脑电波指挥钢铁胳膊腿儿；连脑死亡都可以移植出大脑，找个新容器作壳，又能再续几十年命。”

　　“太迷人了，光是脑补一下AI医疗的魅力，我就兴奋到脚尖发麻。”

　　他忽然正经起来，江知妍微微有点怔。

　　“直到我去国外的临床科研院逛了一圈，看到他们那边最顶尖的医学技术——比如干预自杀的植入式芯片，要是我哪一阵忽然想死了，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芯片发射微电流把我电昏过去，并替我报警。”

　　“再像数字孪生，开源代码，算法集成，很多。从精密微观处监控你身体什么元素多，什么元素少，告诉你午饭该吃三口菜五口米，饭后多长时间血糖上来了，该睡个觉。”

　　“全套标准化的健康护理，监控你心肝脾肾肺每一分钟什么状态，几点该撒尿，几点该有排便欲，几点make love有几率更持久——这玩意儿还是医患、家属登陆共享，远程交互。”

　　程签顿了顿。

　　“那种参观体验，几乎有点惊悚。”

　　“因为你会发现，当人的大脑、身体、行为，一点点被编译、解码、数据化，疾病变成一种机器语言，治病变成了一套程序，人就不那么像人了。”

　　“我爸最早给了我两千万，让我随便投点什么，那时最火的创投概念是‘医疗大脑’嘛，几样核心AI产品就能搭建出一个矩阵，哪怕什么产品都出不来，光是孵化一个概念出来，也有大笔的投资入账。”

　　“但我不想做。我觉得，医疗这个东西，就应该是慢的，沉稳的，步调扎下去。上下五千年磨出来的医学，就该是慢慢演变、慢慢推进的，不是人和阿法狗下棋，AI准确率比人高，就能噌得踢开大夫换上去。”

　　“所以我选择了药联网。”

　　“很荣幸，我选对了。国内的医疗大脑至今在第一层晃荡，几年没见长进，预见未来十年也颠覆不了传统医疗。”

　　江知妍不知什么时候摘下了头显，很专注地看着他，等他讲完后，才轻声纠正。

　　“不是五千年。”

　　程签：“……什么？”

　　江知妍慢慢地讲，字腔很正。

　　“几万年的原始人，就会嚼食蓍草与甘菊，止血消炎。摔断了的腿要糊上一层黏土，凝结成壳以固定，是不是跟我们现在的打石膏很像？”

　　她笑起来。

　　“我从学医的第一年起，就觉得医药是特别浪漫的事，慢吞吞地把脉、诊病、开方子，慢吞吞也浪漫。”

　　程签咧出一口大白牙，牵起她的手：“行，那咱们就一起慢吞吞地，把浪漫的事儿做它几十年。”

　　*

　　两人在四千平的展厅里玩了一下午，出门时夜色深了，地上飘了一层薄薄的雪籽。

　　停车场进进出出的尾气一吹，满地湿泥烂雪，走两步就是满鞋的黑泥点，这可一点都不浪漫了。

　　车在外边停了几个钟头，一时半会儿暖不起来，程签摸摸她的手，从掌心到手指都是温热的，感慨自己一男人，气血循环竟没她好。

　　他搜着附近的大悦城，车轮轻轻滑上了路。

　　江知妍听见导航，奇怪：“我们不回家？”

　　“下雪了，开夜车走高速不安全，吃好饭找个地儿睡一宿。”

　　他轻描淡写的“睡一宿”，江知妍一顿饭都没往他旁边坐，怀着点警惕，又揣了点“想看看他底限”的通透，不动声色地跟着程签走进了酒店。

　　直到听到前台确认信息时重复：“连通房A03型，需要更换床品，预订明早八点的早餐，请问还有需要吗？”

　　是连通房型……

　　一里一外，双房，里外间的房门带锁。通常是异性亲友出游，不方便住在一个屋的房型。

　　那点微妙的怀疑和不愉就褪下来。

　　程签拉着她上电梯，拍拍她脑袋顶，像拍个西瓜，笑得特可乐：“你想什么都写脸上了。”

　　程签收了收笑，端庄了点。

　　“不用怕，金融学的‘复利’我学得很好，性冲动时的每一次忍耐，就像银行户头的复利存款，每一次忍着不取钱，未来就会有更高收益的报酬。”

　　他凑过来，在江知妍脑门狠狠亲一口：“等不久的将来，咱俩在一个户口本上了，我再连本带利取出来——我喜欢山大王强抢民女、男蜘蛛精勾引菩萨的play，你可以提前想文案。”

　　他叭叭说了一串。

　　江知妍迟钝的脑子终于慢吞吞地跟上来。一肘弯打在他腰腹，被他气笑地没了词：“满脑子……流氓！”

　　程签哈哈笑。

　　高层的房间很静，临近十点，已经是江知妍的睡觉时间，换好床品就准备休息了。

　　只是她进房间时明显犹豫了几秒，先是把门虚掩，又慢吞吞推实了，扳着锁簧，锁一下，开一下，最后到底是没倒锁。

　　程签笑傻了，喊了声：“不防狼啊？对我这么信任啊？”

　　他非要点破！江知妍又咔地把门锁上了。

　　他在外间看电影，声音开得很低，不吵，成背景音。江知妍在迷迷糊糊的浅眠中，听到了一声长长的换气。

　　先倒嘶气，再一口气长长地吐到头，像忍疼时会发出来的声音。

　　江知妍睁开眼。

　　他做了几年的赛车手，这点小雪，竟不敢上高速，宁愿在酒店窝一宿。

　　房门下窄窄的那线光，亮一亮，又暗一暗。江知妍趿着拖鞋走出去，想问他：你是不是腿又疼了？

　　却不用张口了。

　　程签一手拿热毛巾敷着腿，一手捏着片止疼药，正要往嘴里放。被她一盯，硬生生咽下去了。

　　他补了口水，明明是不大能忍疼的人，嘴唇都发白了，还在那儿贫：“嗐呀，我真是老天亲儿子，他非要你这时候出来看见这一幕心疼我。”

　　江知妍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骨骼与关节伤，跟肌肉拉伤、体表外伤不一样，那是从根骨里往外疼。许多老寒腿一见天阴就知道要下雨，因为一湿一冷，关节疼痛比什么都快。

　　他今天还开车，带她出来玩……半路疼起来，还憋着不说。

　　猪脑袋。

　　江知妍无声地骂了句。

　　程签挤出个笑来宽她心：“其实这么点疼不妨碍开车，但肌肉会时不时地痉挛两下，反应就不敏锐，万一把你门牙撞个豁儿，我多大罪过？”

　　江知妍不想跟他讲话。

　　她在包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个敲背锤，手持杆细细的，锤头一头尖梢，一头圆圆。

　　程签摸过来拿手里摩挲，又凉又光滑，红木面上像刷了油。

　　“我还没见你用过这东西。”

　　他正一掂一掂地拿着玩，只听江知妍说：“是太爷爷留下来的。”

　　程签一惊，差点双手捧着供起来：“传家宝啊？”

　　江知妍就笑：“不是，很普通的老物件，我家里有很多的。带在包里平时敲敲颈椎，敲敲手臂，因为坐久了穴位不畅。”

　　她搬了个茶凳坐在程签床前，拿这柄小木锤，绕着他膝关节外缘一点点地敲，几乎不碰关节，也就不疼，配合另一只手托着膝窝轻重有度的按压，很舒服。

　　柔软的，温暖的，慈爱的，呵护的……

　　程签有那么一瞬间，怀念起自己的老母亲，在二十年前忘了哪一个夜里，依稀有那么一回，关女士在他吃坏肚子拉脱水的夜里给他焐了个热水袋。

　　可惜老母亲更多时候都忙着在自己的商业王国冲锋陷阵了，稀薄的母爱不够程签多回忆五秒，又被眼前更温暖的一幕冲散。

　　她坐在他身前，额发上那点美人尖翘起来，勾着房间里暖金色的光，伸手一点，就能陷进梦里一样。

　　小江大夫与浪漫绝缘，残酷地戳碎了他的梦。

　　“按完了，穿上你的绒裤，今晚就这样睡，不准裸睡。”

　　程签：“……”

　　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程签被这“妈训儿子”的即视感逼出好大的内伤，手背压在眼睛上，一边羞愤地想死，嘴却笑得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