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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Chapter 7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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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班前的小组会没开成,四个规培生,三个都踩着下班点跑了,只剩一个男孩子坐在会议室里,和江知妍面面相觑。
对上她愣怔的表情,那孩子苦哈哈道:“我是单身狗啊,找不着人过平安夜,买了两张电影票,发了一天还没发出去。江老师看电影不?”
平安夜啊。
江知妍笑笑:“不用了,我有点事,今天早点散吧。”
她比往常早走了半钟头,在个人考勤表上签了下班时间,一排整整齐齐的18:40里,蹦出来一个18:05,大喇喇地站在最后排。
至于更早以前的19:00,早都是过去式了。
程签今天没来接她下班,他从中午就开始念叨今晚要给她做大餐了,在他自己家。
大门虚掩着,留了条缝,是留给她的。
屋里从玄关到厨房的灯全开着,亮堂堂的暖色调,江知妍顺手把玄关的灯关了。厨房的油烟机嗡嗡地响,吸走了烟气,把香味全送到客厅来。
听着关门的动静,程签从厨房探出头:“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我算着还得半钟头呢。”
江知妍:“早下班了。”
程签心领神会,围着条围裙笑得贼乐。
话多有话多的好,话少有话少的妙,像这句“早下班了”,程签就能从里边咂摸出一大口糖来。要是换成他自己——
“我一整天都很想你,什么正经事儿都做不进去,一到下班点就溜走了,想早点回家早点看见你”——像他这样比比叨叨,就没那个撩拨人心的味道了。
他白天请保洁做过了大扫除,窗明几净。餐桌也精心布置过,换上了颜色清新的桌布,放了一捧香槟桔梗,边上还有一只小小的戚风蛋糕。
奶油面没抹平,外缘扎扎实实摆了一圈水果片,面上淋了几道番茄酱和蓝莓酱,蓝色歪歪扭扭地写着“Day 100”,红色画了个土里土气的比心。
江知妍一下子笑出来:“你自己做的?”
程签:“尽力了,别嘲笑我。”
江知妍没笑他,多欣赏了两眼这个丑丑的蛋糕,换了衣服去帮他做饭。
程签在厨房里一人忙活,他这一年自己开火做饭,厨艺大有长进。老毛病却还在,就是没有条理,总是开始热油了才准备葱姜蒜,咔咔剁几刀就扔进锅里,菜炒到半截才开始准备调料,总是手忙脚乱的。
江知妍洗了手,帮他准备葱姜蒜,常用的调料都放到手边,沥水盘沥下去的水倒掉,鸡蛋也搅拌好,洒了一点椒盐。
程签感慨:“每一个会做饭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能帮他递盐罐的女人。”
江知妍贫不过他:“孙叔呢?”
程签:“前天就回去了,年底了,要核算工资奖金什么的,孙桓得先回总部交接,等忙完正月再跟我。”
又跟江知妍透露:“其实他呆我爸那儿,工资比我这儿高,只是老孙一门心思要跟我,我也没办法,谁让我人格魅力大呢。”
远在B市的孙桓打了个喷嚏,埋头在这一年的述职报告上写道——“当前职位无法发挥个人价值,我申请调回总部跑跑业务”。
厨房里油点四溅,程签把那锅菜掂得几乎要飞起来,江知妍帮不上忙,回了客厅。
沙发上堆着两只大购物袋,装得支棱,倾倒了,里边的零食散了一沙发。江知妍弯腰帮他一样一样收拾。
“怎么买了这么多零食?”
程签:“都是给你的,晚上我给你提过去。”
两大包的坚果、水果干、豆奶、无油薯片、酸奶条……还有很多小包装的肉干,在零食里算是偏健康的。
江知妍失笑:“我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程签这两天天天念叨她吃得太素,分享了好几篇科普文章,什么《长期不吃肉的危害》、《健康长寿的饮食搭配》、《女人怎样吃才会美丽常驻》、《晚餐一百式》等等,大有不把她喂胖十斤不罢休的意思。
她还在笑着。
程签声音大过油烟机:“我要回B市了,明天走。”
江知妍的笑怔在脸上。
“这么快啊……你……行李都准备好了么?”
他惯爱用九成的热油下锅,蔬菜水分被蒸发的嚓嚓响声里,程签的声音被盖得模糊不清:“没什么准备的,笔记本带上就行。”
江知妍木愣愣的:“……孙叔都走了,你怎么回?坐动车么?”
“孙桓把车给我留下了,明天我自己开车,我快一年没摸过方向盘了。”
“这样啊……”
江知妍手里的零食整理不下去了,声音太小,成了自言自语:“挺好的。”
是啊,他腿早不疼了,可以自己开车了。
年轻人,好像大多是他这样雷厉风行的性子——不开晚会也不提前说,下班了才发条微信请假;约谁看电影还没想好,就果断买了双人票。
说来就来,不给你准备时间。
说走就走,不收拾行装,也不提前打招呼。临到跟前了,明天就要走了,才开口知会一声。
——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啊。
她慢腾腾地把零食整理进购物袋,怔怔看了会儿,又重新倒出来,一样一份,给程签分了一袋子。
最后两包无油薯片分不了了,一个黄瓜味,一个烧烤味。江知妍对着配方和热量表看了很久,把更清淡的黄瓜味放进程签那袋零食里。
明明提前有心理准备的,知道他不会久留,早晚要离开的,可还是有委屈从心墙的边边角角,一点点漏出来。
程签在厨房里喊:“饭好了,开饭啦,四菜一汤够不够啊?”
江知妍收敛好情绪:“够了。”
油烟机的噪音停了,程签一手一盘菜端出来,“我炸排骨那会儿,有滴油溅眼皮上了,在左边,快给我看看破相了没?”
溅了半小时了,破相也早破了。
他把头凑近,像往常一样黏腻腻地凑上来。
“没有的,飞溅的过程里,油温会冷却。”
江知妍手脚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用了点力气稳住声音:“你明天走,来得及么,退租手续要我帮你办么?”
程签诧异:“我为什么要退租,我还剩5个来月租期呢。”
他也不差这个钱。江知妍胡乱点头,躲进厨房,帮着他把餐具拿出来,米饭盛好,乱成一团的料理台也规整好。
她在这样的琐事里,渐渐找回自己的理智:“吃饭吧。”
两室一厅,屋子小,厨房旁的餐桌位置局促,两人总是在茶几上吃饭的。茶几是折叠升降款式,不大,却也够用,升高之后,坐在沙发上吃饭便不必弯腰。
程签三天没见她,话比往常还密。
“今天超市人特别多,我专挑大中午去的,以为那会儿人少,一进门就懵了,好多叔叔阿姨辈的在抢购。我还天真地想,哎人到中年还都挺浪漫,都跟着年轻人过洋节。排队结账时抬头一瞧——‘双旦大酬宾,满100减20’。”
“队伍排了十来米,半天不动,我只好去旁边扫码机。那袋排骨码没打好,机器死活扫不出来,我寻思这不行啊,买不了排骨怎么给你做,又绕回-1层重新打码,再上楼排队结账,一下午都花在超市里了。”
江知妍眼睛发涩,静静听着,从程签那个侧面看,她也是在笑的,可就是有哪儿跟往常不一样。
程签停住话:“今天上班累么?”
“还好,年尾没什么事。”
“菜不喜欢?咸了?”
“喜欢的。”
“你生理期啊?”问完,程签又自己否了:“不应该吧,还没到呢。”
江知妍:“……你怎么知道我生理期?”
“你每次遮遮掩掩地拿着包去卫生间,那应该就是生理期了。”
江知妍接不上话,她的笑还浮在脸上,是一块一块面部肌肉支起来的笑,僵得要命。
等程签还要再问的时候,她终于受不了,截住他的话:“你不要说了……”
可她做久了温吞慢热的人,发脾气也不会了。那点子委屈,还没发酵成火山,就已偃旗息鼓。
“快吃吧,吃完早点休息,你明天还要开几个钟头车的。”
程签牙一哆嗦,咬在自己唇肉上,嘴里的排骨一下子变味了。
这哪儿敢继续吃啊,这是送命局啊。
程签放下了筷子,斜着身子面向她坐,顺着今晚她进门以后的每一句对话想了一遍,很快心领神会。
“你是不是以为,我走了就不回来了?这就是在跟你下分手通牒了?”
江知妍垂着眼睛埋头吃饭,全身萦绕着“你别跟我说话”的郁气。
这误会大了。
程签看不见她的表情,把她脸掰向自己这边,“祖宗,咱不兴自个儿胡思乱想的,我前头没说明白,我明天回去,元旦差不多能回来,因为会计年账、税表、年终奖这些,都得总经理签。”
“总部还有年会,我们年会一向是元旦前一天开的,谁也逃不了,算下来大概四五天就能完事。”
江知妍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吭声。
程签:“我要是再不回来了,我能给你买两包零食么!我得给你买一卡车皮,才舍得走啊!”
“知道了。”
江知妍被他掰得颈椎不舒服,把他手扒拉下来,脸上总算见着了人气。
程签解释完了,窥着她的表情,又稍稍有点乐,乐得还不敢明显了,细声细语问:“你怕我不回来?”
“……我没怕。”江知妍默默把心里翻搅的酸涩按下去,调整好表情。
“骗人。”
程签歪着身子,忍着笑看她:“你刚才脸色都是白的,这会儿立马红润起来了。傻东西,我怎么会不回来,我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把你扒拉回自己窝的,胜利果实还没见着呢,不回来多亏。”
江知妍窘到家了,大脑没了思考的力气,顺着他的话往下接,以遮掩尴尬:“什么胜利果实?”
程签只眨眼不吭声,把自己满脑子的粉红泡泡和黄色废料都团吧团吧,藏心底去。
给她夹了两只烤鸡翅,“吃饭吃饭,再不吃凉了。”
相识100天的纪念饭,远远没逗她有意思。程签嘴贱成瘾,总是在怂一阵、逗一阵中反复横跳,看江知妍埋头好好吃饭了,他心里又痒痒。
“我要是真的再不回来了,你会不会跋山涉水去找我?”
从Y市到B市,五六个钟头的车程,程签睁着眼睛用跋山涉水作比喻。
江知妍当回事地思考了片刻:“应该不会。”
程签:“不找我么!”
“我尊重你的每个选择。”
程签:“那、那就什么都不做了么!不会打打电话催我回来?”
江知妍摇摇头,却也怕他失望,想了又想:“可能会每年过年的时候,给你写封信吧。”
“写什么?”程签眼睛亮起来。
他刨根究底的,问得太细,江知妍还没把情绪完全调整好,费力地在一团乱麻的脑子里理出清明来。
“会祝你前程似锦吧,祝你工作顺利,事业成功,祝你越来越好,祝你以后的路都是坦途,也祝你家庭幸福美满。”
程签眼角抽跳:“就写一辈子信么!”
一辈子啊。江知妍有点惆怅地想了想:“不会那么久,会写两三年吧。”
再久,就是一种打扰了。
程签:“然后呢!”
他问得声儿都变了,江知妍不太敢触他霉头,给了个比较温柔的回答:“然后……各自好好生活?”
还是个小心谨慎的询问句。
程签目光凉如水。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配吃这个他亲手做的爱心小蛋糕吗!
他琢磨自己是该像模像样地生个气,还是别整虚的,直接一点,展现一下男人的霸道。
两人四目相对。
明亮的客厅却突然黑下来了,从客厅到走廊,厨房和阳台的灯全都熄灭了,新风机也停了转。
江知妍呆住:“停电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程签幽幽道:“呵,谎话精,老天爷都听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