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治疗老寒腿》宣蓝田

61、Chapter 61

　　饶是华庭温再好的性格，也耐不住程签疯狂给他上眼药，硬生生被催出了两分斗志。

　　到底还是多年交情的老学长棋高一着，看两人闹完了，他把火上的烤串取下来，装好盘冲江知妍招招手，笑得眼如春风：“来，你最爱吃的咖喱鱼丸。”

　　三个人坐在一张小方桌前吃烤串，程签失策，坐到了东面，算是两人之间，避开了江知妍和华庭温手碰手的局面，却又摊上了人家师兄师妹脸对脸的尴尬。

　　人家老同学情谊深厚，程签插不进去，只能坐一边闷闷听。

　　“我记得你大学前两年的时候报了个古汉语话剧社，第一场话剧演的是……我想想，是女医明妃吧？穿着件医女裙，唱歌很好听。”

　　嘿，程签今晚才刚看着她穿裙子的照片，人家早十年前就看过了，还唱过歌！

　　程签面皮上的笑都没能崩住，又不能打断，显得他心眼小又不识趣，没看他刚才一句——“妍妍，这奶啤度数好高，我好像醉了，头好晕”——江知妍就在他小胳膊上掐了一把了。

　　“那会儿，徐导每回‘尝百草’你都没去过，义诊倒是去得勤……徐导明年也该退休了，等有空吧，我们一起回母校看看。”

　　程签：“……”

　　小心眼就小心眼，怎么了！

　　程签起身到烤架前扒拉了两下火，朝屋里喊了声：“烤肉好啦，出来吃肉啦。”

　　里边乌泱泱出来好几个年轻人，通通围到了烧烤架子旁，瞬间打破二人世界。程签还十分贴心地给他们提过来一捆奶啤，把露台变成了第二个酒肉场所。

　　所里那个极没眼力见的规培生，今天依旧发挥了自己的特长，往他们这桌加了张凳子：“嘿嘿，华哥也在呢，我过来拼个桌，那边儿没位了。”

　　华庭温：“……”

　　额角欢快地蹦跶了几下，勉强维持住了唇畔的微笑。

　　其实也没什么再能讲的了。他俩同窗的年份太少，硕博都不在一个学校念，细枝末节扒拉出来的，能讲的，不剩什么了。

　　剩下的埋在心底，全是这些年自己一个人脑补出来的朦胧情意。以至于毕业一年后在一院重逢，头个反应就是老天有眼，兜兜转转一圈，竟把她也送这儿来了。

　　只是临别时候，即将天各一方了，讲这个扫兴。

　　可有些话却必须说。

　　“妍儿，回B市吧。”

　　江知妍短暂地顿住，又笑开：“你怎么也来当说客了？”

　　华庭温：“你总不能一直在这么个小地方待着。不想回B市，就跟我去江南吧，那边咱们同学多，今年学校还要迁分部过去，算是有个照应。”

　　他还真往下琢磨了可行性：“等我在那边安顿好了，就把你这个高材生挖过去。这次交履历的时候，对方公司就认认真真跟我说，要是把你们另一位课题主持人撬过来，底薪给我翻个倍。”

　　隔着一张桌子，程签拉长嗓子“咳——”了声，睇着眼，一副“当着我面挖我墙角臭不要脸”的表情。

　　他这好半天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江知妍再迟钝也懂了，忍着笑，跟华庭温说话时都有点走神。

　　“我在这边呆惯了，你来Y市才两年多，我不一样，生在这儿长在这儿，家人朋友也都在这里，生活节奏舒服，也踏实，没什么不好的。”

　　华庭温听着，没吭声，瞟了一眼正虎视眈眈的程签，心说这糟心玩意，跟师妹才在一块多久，就把这“见人说鬼话”的坏毛病传给她了。

　　他是最清楚她情况的，老人健康，父母从商，家里还有兄嫂照应。自己心态四平八稳，精力无限，每年光课题费论文费就足够衣食无忧，可以说做科研所有的条件全齐了。

　　就心里那个结还没解开。

　　华庭温把杯子里最后一口红酒仰头喝了，扣过杯子示意旁座的同事别再倒。他酒量并不差，只是当医生久了，自律惯了，总是喝不惯酒，哪怕明明已经辞职了，杯子一沾嘴唇，还是觉得不妥不妥，改不了了。

　　“你看。”他往远处指了指，那处是Y市市中心。

　　Y市，太行山西麓一隅，地形如盆地。金街这片娱^乐^城地势高，楼层也高，站在这儿向市中心望，是要俯视的，就像在看一个深陷其中的谷底。

　　满城车辆川流不息，沿着路，沿着河，金色的流光一般的霓虹灯带全像是在打着圈儿转，前程和退路都在这么一小片谷底里，逃不出来。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Y市还有个“小上海”之称，那时全国好几个城市都有“小上海”之称，都是由一条母亲河横贯、又以轻工业起家的城市，就随着大流这么喊。

　　后来，魔都的魔性越来越重，前沿科技与高效资本将这座城市推到了只能仰望的高度，就再没有哪个地方拿“小上海”的称呼来打自己脸了。

　　“你看这座城市，十八线，每回看全国GDP排行，都要从最后一页往上数。你白天去上班，去忙，会觉得它多小啊，开车从市中心到开发区只要十分钟，到郊区乡镇也只要半钟头，三个钟头，就能绕着城市兜个圈。”

　　“这个城市太小了，小到遇不到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小到没个施展拳脚的地方，小到你谈事业、谈理想、谈追求，别人听了都要笑，笑你‘年纪不大，心思还挺重’。”

　　“妍儿，别在这地方消磨自己了。”华庭温看着她温文一笑，若有深意：“丢了的东西得自己找补回来，天赋与才华都是你自己的，别辜负。”

　　程签原本的吊丧脸消失了，眼睛一下子炯炯有神起来。

　　华庭温假装没看到，成心说得云里雾里：“做学术，需要沃土，没有这么块沃土，再多努力浇灌上去，也是无用之功。金子不呆在它该在的位置，是会泯然众人的。”

　　“你别嫌师兄唠叨。”华庭温起身，笑了笑：“留洋回来混成我这样的，算是H中医大之耻啊。好在我现在迷途知返了，你也赶紧换条道，别在这地方消磨。”

　　H大另一个大耻脸红了红，点点头，没好意思吭声。

　　华庭温也不点破她微薄的自尊，特洒脱地挥挥手：“走了，再不走有人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华哥要走了啊？”程签立马笑眯眯，起身迎上来送人：“祝华哥前程似锦，到了地儿记得报平安啊。”

　　华庭温目光掠过他一身笔挺西装，矜持地点了点头。看程签一脸小人得志的灿笑，有点牙痒痒。

　　程签走出两步送他出了天台，又低着声温柔小意：“华哥有微信不，咱加个好友，晚上聊聊心呗。”

　　华庭温展出一个高冷微笑：“没，用不惯。”

　　他知道程签想聊什么心，是猜到自己清楚小江的心结，想从他嘴里扒拉过去的内情。

　　程签噎了半口气，要送他下楼的脚步立马停了，挥挥手：“华哥慢走。风大，早点回家您别伤风。”

　　华庭温懒得鸟他，回屋里拿了衣服，没有惊动同事，只与所长和主任低声告了别。

　　临走时听到他们换歌了，换了首李宗盛的《山丘》。是档案室的一个姑娘在清唱，前两天好像听谁说了一嘴，姑娘刚失恋，喝得微醺，清唱唱成了慢速版。

　　“想说却还没说的还很多，攒着是因为想写成歌……”

　　后来又加入了几道合唱的声音，调子拿捏不稳，唱得鬼哭狼嚎，就愈发催人心肠。直到一个人走进电梯，华庭温脑子里也全是这个调调。

　　“说不定我一生涓滴意念 侥幸汇成河
　　然后我俩各自一端 望着大河弯弯
　　终于敢放胆 嬉皮笑脸面对 人生的难

　　也许我们从未成熟
　　还没能晓得 就快要老了
　　尽管心里活着的还是那个年轻人
　　因为不安而频频回首
　　无知地索求 羞耻于求救
　　不知疲倦地翻越 每一个山丘

　　越过山丘 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 再也唤不回温柔……”

　　华庭温手臂贴在额头上，有那么一瞬间，满心都是平静。

　　想这两年多是为什么呆在一个不够好的地方蹉跎的。

　　冠冕堂皇的理由总得摆在前头，是想从小三甲医院起步，发扬中医文化，传承中医血脉。

　　也许，是出于私心，是他的叛逆期来得晚而急，不愿意遵循父亲规划好的路，想在做科研前体验体验医院临床是什么样。而一线城市大三甲注册繁琐离职麻烦，就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这个小城市。

　　又或许再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假的，什么叛逆期晚也是假的，英雄气短才是真的，短在她入职后的那一句“师兄，要不要来帮我？”里。

　　又或许更早一些——

　　早到大二那年的九月，盛夏天，她代表新生在大礼堂讲话。几个新生代表都是刚高考完的半大孩子，穿着仿古制的青色大褂，肩膀稚嫩撑不起那身拖拖沓沓的褂子，却因是天子骄子，各个自信爆棚，行话和英文乱飞，Tradition与Internation通共一气，叫台上一排中医教授听得头大。

　　唯独她神情紧绷绷地站在那儿，直板得像棵树，背了很长一大段的内经素问：真至圣贤，上古天真。

　　想是紧张，不敢四下张望，又或者是什么记忆法门，视线盯着最近处的院学生会主席台，从头到尾没挪过一寸。

　　他被这姑娘盯了十分钟，盯出两手心的汗。

　　讲什么来着。

　　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