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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Chapter 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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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挺良心,看临近年根来试菜的客人多,菜点得多,但往往一桌坐不满,三两人来的全给上了小份菜,盛在多格小盘里。盘子选得挺讨巧,粉黄蓝绿好几样漂亮的马卡龙色,是女孩子喜欢的颜色。
程签乐了:“哎小伙子眼力可以啊,知道我追女朋友呢,我俩这一眼看上去就是情侣是吧?”
上菜的服务员小哥没听懂,腼腆地笑了下,划完单据离开了。
江知妍:“你……”
程签乐滋滋地等着听下文,嘴上便宜占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她一来不会怼人,二来也从不为屁大点事矫情,就像是公园里的白天鹅,被游客调戏了就扭头游走,高冷地甩他一屁股墩儿。
果然,江知妍那句话却又咽回去了,瞟他一眼:“食不言。”
这轻飘飘一眼,带点无奈还带点娇羞,瞟得他通体舒泰的,程签就真不说话了,也是真饿了。江知妍最近老加班,像今天,从医院出门时就七点半了,弄得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每回去接她下班都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大堂里挂着个投影仪,眼下正一张一张地放着一位老太太的影集,是大堂里一位客人过寿,她几个重孙辈的小孩子站了一排,挨着给太奶奶唱生日歌,很热闹。
江知妍瞧一眼,又瞧一眼,眼睛挪不开了,看了好一会儿。
程签吃了个半饱,抬眼瞧她,还在不紧不慢地吃。她吃饭的节奏特别舒服,是那种教科书式的细嚼慢咽,也从来没有很多女孩子“只夹自己手边菜”的矜持,向来是全桌菜都尝个遍,再重点关照那几样合口味的。
吃东西仪态也好,饭吃过半了,她餐盘里都没留下多少有碍观瞻的菜汁。
她身上不管多碎多普通的特点,程签都能挖出来,戴着显微镜好好研究一遍,乐此不疲的。
眼下,瞧她碗空了,程签又给她加了一碗酸汤鱼,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可以啊乖乖,你这饭量见涨啊。”
江知妍后脖子冒出一簇细密的鸡皮疙瘩,却面不改色:“下午跟着主任跑了几个会诊,早早就饿了。”
程签全当没听到。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情人眼里出西施,哦不是这句——是秀色可餐,是不是我好看,你看着我就觉得特下饭?”
这话臭不要脸到江知妍筷子都顿了两秒,接不了,埋头继续吃,于是程签只能看到她的苹果肌微微鼓起来,是在笑。
程签自己美了。瞧她喜欢吃这鱼,拿了个小漏勺把砂锅里一小串一小串的麻椒和酸豇豆都拣出来,鱼肉全盛她碗里,自己去收银台结了账。
年根了,路上仍如常一样堵着车,挤公交回家的上班族们亮着一排手机屏,高中门口涌出的一大片穿着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的,挤在路上的小吃铺前面,世界处处是嘈杂热闹的烟火气。
路边的行道树上都挂上了彩灯,往年花花绿绿俗得掉渣,今年极难得的,清一水的红色小灯笼,瞧着有了点年味。
程签又偏头看她,坐姿笔直,开个车姿势都端庄得跟坐在会议室里一个样,红灿灿的光映在车窗上,捎带她眉眼也染了两分暖色。
他忽然弯腰,从脚边提出来个纸袋,嚓嚓地拆开了塑料包装,在副驾台上摆弄了一会儿。
“做什么呢?”
车里没开灯,看不太清,江知妍仔细瞧了一眼,他拿着的居然是对红灿灿的情侣娃娃,摆件,一个娃娃半只巴掌大,都穿着身中式婚纱,红底金边的,还挺好看。
“哪儿买的?”
程签喜滋滋:“刚才收银员送的。收银柜台后边有一面礼品墙,办卡充钱就免费送,我看着这娃娃挺好看的,我就办了。”
买卡送礼品,羊毛出在羊身上的营销手段,他一个从小钱财流水过,开源节流几乎跟aoeiuv一起学着长大的富二代,也会被这种小玩意蒙骗。
江知妍啼笑皆非:“买了多少钱的卡啊?”
程签不告诉她,咔擦给俩娃娃拍了张照:“红彤彤的,图个吉利,正好过年了,给你车里摆一个。”仿佛瞎了似的,他只说红的吉利,只字不提俩娃娃身上穿着大红婚纱。
江知妍多瞅了一眼,两个唇红齿白的胖娃娃手拉着手,对着她笑得龇牙咧嘴。
有那么一瞬间,江知妍心里暗暗吐槽,这个人可真过分,天天中午跑到医院跟着她吃食堂,晚上接她下班,一路喜庆洋洋地跟她同事们打招呼,走路走在她外侧,过马路手会扶她腰,坐车抢占了她的副驾驶……
一点点踩着她对亲昵度的底线,从各种细微处挤进她的生活里来。
就连车里,都要给她摆个结婚娃娃,弄得她像已婚妇女似的。
其实是有点别扭的,江知妍想。
可这种别扭每每冒头,又总是败在程签满脸的笑下——笑得特傻,咧出一口大白牙,好像逗她玩是多高兴的事一样。
于是到嘴边的推拒,又一次偃旗息鼓了。
就这样吧。
她抬手,蹭了下微微有点热的脸颊。
就……顺其自然吧。
*
立冬以后,风湿科收了四回锦旗,墙上旧一年的锦旗被撤下,新的红灿灿挂了一排。到了年终时候,医院会评一个医风医德奖,全靠患者评价,到年初门口宣传栏一挂,弘扬正能量,传颂医患情。
程签去开新药时瞄了一眼,妙手回春宋大夫、医者仁心张大夫、医德高尚久大夫,然后又是德艺双馨宋大夫,没她的旗。
江知妍排班少,研究所是独立于中医门诊部的,本是个科研职,但又因学术论文和评职称的原因,每个季度的临床坐诊时间都有个最低限,科研职也得坐诊够时间,所以排班就把她排上,要么就是别的大夫请事假,也让她帮忙代班。
风寒湿痹是慢病,愿意花钱长期调养的病人并不多,大多是疼起来了,硬撑几天,还不好,再来医院开几副药缓缓。偶尔才会有想要长期调养的病人,遇到这样的病患,江知妍就不接,把人转到同科室的坐班大夫那里去,避免以后自己没有排班,病人来了医院开不到药。
她不接长病,所以没人给她送锦旗。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程签看着那崭新一排写着别的大夫名儿的锦旗还是有点酸,中午吃饭时提起来,问她:“你是不是从来没收过锦旗啊?”
江知妍想了想:“大学毕业的时候,学校一人发了一面拍毕业照用,上边写的是师长寄语和古医书名言,挺有仪式感的。”
那就是真没收过了,程签听着更酸。
科研与临床的界限太过于鲜明,她走上中医科研的路,便是选择了幕后,可能这辈子也没机会从病人口中听到赞美了。
赞美可以少,仪式感不能省。程签上淘宝找了个做锦旗的店,翻了翻,把店里几十套模板嫌弃了个遍,不是“妙手仁心”就是“医术高明”,都是千篇一律的老词,一点都不用心。
程签靠着毕生的文学素养现编了一套词,还自己设计了锦旗造型。掌柜看了,发来一串“。。。。”
倒不是锦旗词儿写得多棒多好,而是程签连发了三十句不重样的,任谁看到买家——“每天一面连送三十天”的要求,都会呆那么半分钟。
掌柜倒没好奇,以为是哪个没能耐的大夫买锦旗充脸面,好多私人诊所都这么干。
掌柜不好奇,程签自己的的倾诉欲却十分旺盛:“(/娇羞)我送女朋友的,她是大夫。”
客服姑娘星星眼:“哇,好有爱啊。”
掌柜斜她一眼:“一面锦旗30包邮,量大打折还送券,刨去六日双休,一个月算下来四五百块钱顶天。人家这种花言巧语的高段位玩家,哄你们小姑娘跟玩儿似的。”
客服姑娘不理他,笑眯眯回复:【好的亲,需要送花送贺卡吗?我们店里套餐有……】
锦旗店效率很高,接单做完加快递送到也只用了三天,把第一面锦旗接在手里的江知妍愣半天,锦旗很厚一面,拿在手里颇有点份量。
她啼笑皆非:“你定做这个干什么,我又用不到。评医德奖是要病人投票评的,我评不到的。”
程签:“谁稀罕那五百块钱的小奖,我给你评个私人的。”
他把那面锦旗一抖,大展开,红色的旗子上边两行金灿灿的字——“华夏良医,岐黄肱骨”,这么大言不惭的夸奖,任哪个中医看了都要膝盖发软,想对着华佗扁鹊张仲景这些个老祖宗的铜像磕个头,愧称不敢不敢。
“这什么词啊。”
程签知道她嘴硬心软的毛病,也不多说,看着她对着那面锦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摸完针脚摸落款,把打了结的黄穗一根根理顺,最后珍而重之地叠了几叠,放进抽屉里了。
——哎,嘴上说着不要。
要是她能准时准点地下班,程签会更高兴一点的。
研究所里的大夫护士都比她走得早,江知妍每天都要无偿加班那么十来分钟半小时,为的就是错过下班高峰,别让程签“接她下班”这件事被太多同事瞧见了。
她这么解释的时候,脸上难得露出一点抱歉的神色:“医患关系走得太近,不太好,会招人闲话的。”
程签撑起个气若游丝的微笑:“好,听你的。”
他买的锦旗没能送出几面,便全滞留在路上了。那几天的天气预报像是喝了假酒,连着三天弹出大雪预警,却一片雪花都没见着,等到了二十四节气的大雪那天,倒真应景地下了一场大雪。
气温骤降,席卷南北,航空高铁货运难兄难弟似的,齐齐停运了三天。
孙桓早早换上了雪地胎,本来一点都不虚。他北上广呆惯了,以为全天下的交管部门都会对主路辅路各种路上的积雪随降随除,遇上大雪还会凌晨加班撒盐。来了Y市,被这一场大雪弄傻了眼,雪下完后的第三天,路上冰它还是冰。
交通广播里的主持人声音甜美:“今年的雪真大,咱们各位车主都要小心啦,我刚听到消息,光是今天一个上午,全市区统计到的刮蹭事故就有二十八起……”
孙桓战战兢兢开出了门,见学校绕学校,见坡绕坡,从酒店到医院十分钟的路,愣是绕了半多钟头。
程签下车时拍拍他肩膀:“回头找个婴儿步道练练车吧。”
孙桓望了眼回家的路,忧愁地找了个代驾。